洗去血脉的过程很痛苦。钟长岭已成了个血人,痛到喊都喊不出来,面容扭曲,四肢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抽气呜咽声。
罗睺凑过去听,他咬死了牙关,没叫出声,只偶尔一两声泄出的气音,能听出他在模模糊糊地喊着师父。
他什么都没有了。罗睺想,今日他变成人类以后,他连这个巫族大长老的身份也没有了,还可能会丧命。
他口中的师父,会来救他么?
万鹤笙遥遥地注视着痛苦的徒儿,她心中波澜不惊,甚至还及不上自己初发现罗睺生出意识后产生的波动。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的异样,她生来无情,喜怒哀乐等情绪格外浅淡,这即便放在魔族里,也是个异类。哪怕是那位魔族的统领,在威严被触犯时,他也是会发怒的。偏生她无情的同时,又对七情六欲格外敏感,她知晓自己看上去“不正常”,但她能伪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温柔可亲。
唯有顾辞酒。
顾辞酒收她为徒后,第一句话就是,她生来便是学无情剑道的苗子。
因她在七情六欲淡薄的同时,有着强烈到可怕的野心。她从来不要什么天下第一,她要的是整个天下。
钟长岭仍旧沉浸在痛苦中,这会儿连抽气声也无了,只有偶尔抽动的四肢表示他还活着。与此同时,身上厚厚一层几乎变成外壳的血痂哔哔剥剥往下掉,连带着表皮上漆黑的鳞片不断脱落,露出白皙的皮肤。
今日可真热闹,万鹤笙心想。
真正龙门现世,敖灵正追逐而去,妖族两派在鲲鹏兄弟和魔族扶持的妖皇下,进行殊死搏斗。
那厢,秋葵正用幻象带领一众人议事。
因万鹤笙强势回归,加上其实力深不可测,整片南洲都臣服在其座下。更不用说,万鹤笙给他们虚构出的美好幻想,令人憧憬。
魔族本就是靠着魔神,魔神一死,其他魔族自然溃不成军。顾辞酒前些日子的失踪正是在为屠神做准备。
而现在,他已经找上了魔神,并与他约定在南洲决战。
万鹤笙很早就在南洲设下了重重阵法。为了不让自己的力量被窃取,这片天地会暂时帮助她。虽然……等魔神死后,这片天地的敌对对象就该变成她了。
不过,也无所谓。
她知道魔神会答应的。
就算顾辞酒不提,他也会在打败顾辞酒后,带着对方的尸首来到剩余的人类面前,让他们看清楚反抗的下场,他会用尽所有的方法,在击败敌人的同时,压垮他们胆敢反抗的勇气。
这一日,聚集在南洲中央城区的修士们都躁动了。
整片南洲,魔气涌动,凡人家中但凡还能喘气的都拣了魔修功法开始修炼,修为越高深者,越往主城区去,以主宗为中心向外扩散分布着。在主宗附近的,都是太虚门本宗派或来自其他宗门的大能们。
但这些大能们此刻却竭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上头决战的两位,他们一个都惹不起。
虞知微也来了,混迹在人群中,一身浓厚的魔气在人群中却丝毫不显眼。她死死地盯着高空中那道白衣身影,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来自自己师父的熟悉气息。
当初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让姜月明夺舍到一个普通弟子身上。但她心中清楚,姜月明还是活不了太久。
此刻,注视着顾辞酒身上熟悉的,比之前强悍了一倍不止的灵力波动,虞知微的眼眶一点点发红。
没有人敢去探听那二位说了什么,也不敢听。只见两道身影遥遥相对,片刻后,白衣身影当拔剑,向对方刺去。
修为精深到一定地步,战斗时反而不会有多余力量泄出,那些个大开大合、动辄地动山摇的比斗并未出现,两道身影以极精妙的招式相互过招,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凡人侠士之间的决斗。再细看才能察觉,每一招每一式,两人周身隐约破碎的空间。
与此同时,西域中央,钟长岭睁开了眼睛。
出乎他意料之外,映入眼帘的不是罗睺那张艳丽的面庞,而是罗睺的徒弟,那个叫宁缺的孩子,小小个儿,抱着个盒子,站在自己身边,眼里含泪。
“你哭什么?”罗睺坐起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身上的不同,“你师父呢?”
宁缺眨着泪眼看他,声音稚嫩又冷静:“师父圆寂了。”
“什么?”钟长岭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师父圆寂了。他叮嘱过我,将他的舍利子交给天玑真人,他还说,请代他向真人致歉……”宁缺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落泪,可他前世也没有活太长年岁,哪怕重来一次,躯壳中的灵魂依旧年轻。他边说边抽噎,到最后简直是泣不成声。
“为什么道歉,他……”钟长岭没说完,就明白了过来。
他身上那股来源于巫族血脉的力量,没有了。
权杖静静地摆在屋内,像一根死物,不再受他召唤。
“他可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钟长岭几乎气笑了。
现下,他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连魔修都不算。而他们所在之处,却是巫族和魔族的老巢之一。
宁缺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能看着钟长岭不知在做什么。
钟长岭在清点家当。
他需要找些东西,什么都好,能让自己顺利从这儿离开。要不是师父临走前设下阵法隔绝了气息,恐怕那些巫族早就冲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能这个月完结!(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