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的外貌已经完全蜕变成青年, 因又一次死而复生而导致那双溜圆的眼睛变得狭长,不说话不笑时,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这样骤然间露出小孩儿似的惊讶时, 又仿佛和少年时期没什么区别。
万鹤笙看出来他不想离开自己,伸出手, 在他头顶抚了抚, 温和道:“就当你帮师父一个忙, 带领巫族进入人界,你愿意吗?”
钟长岭抿起唇,犹豫了一会儿, 眼神挣扎,还是点点头:“当然愿意。”
“好孩子。”万鹤笙脸上笑容更温柔。
“可是师父,我不明白……”钟长岭表情迷茫,怔怔地抓着手中权杖,“为什么是我?”
如果只是因为他最听话,师父不必这么做的,经历这么多波折,再怎么傻,他也隐约感知到了一点师父不可言说的黑暗内在, 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悲天悯人。
如果只是为了想要个顺从的首领,以师父的能力, 她完全可以让那位大长老对她言听计从。
为什么是自己呢?他有什么特殊的吗?
当初收他为徒,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万鹤笙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直白地告诉他:“天下将乱, 你若不争这个位置,只会死。”
他拥有这样的血脉, 迟早会被有心人找上,只有当上巫族首领,才能自保。
“师父?”钟长岭不太懂。
“做好准备,你就下去吧。”万鹤笙划出一道弧线,那是一道传送法阵,通往海底。“我已经将隧道打开了,你回去后,自可带领族人出海。”
钟长岭知道巫族仇视人族,恳求道:“师父,就在海底不好吗?”
万鹤笙摇摇头:“巫族必须现世。”
“可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你可以带领好他们,对吗?”
钟长岭声音苦涩:“人与巫势同水火,不能相融,师父,您要我带着巫族去哪里呢?”
他不想伤害人类,但他也莫名地对那个奇怪的族群产生了一种认同感。青年难掩面上痛苦:“师父,您要我们去哪里呢?”
回答他的,是突然袭来的一阵大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头载进了甬道中,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已经落在了海底。
入目是熟悉的海底小镇,高高低低和人类建筑相仿的房屋。海底不见光,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星星点点灯光照亮了熟悉的空旷广场,钟长岭能看到在镇外游来游去的一群异兽。
他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处,一众巫族子民恭恭敬敬地跪在广场上,低下头颅,黑压压一片,无人敢直视他们高贵的大长老。
他们都在等待他下达指令。
而原来摆放三座雕像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散发出阵阵清光,晦涩难懂的玄奥符文穿梭跳跃。
又是一道传送阵。
青年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换上了巫族大长老的长袍,权杖握在手中,站在这些巫上首,他真正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的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一种掌控力。他有种直觉,自己可以命令他们做任何事。
而且,巫族族群,似乎数量增加了?
钟长岭不知该做什么,他才从万鹤笙创造的幻境中逃脱,满身血气都未脱干净,心中暴戾凶狠的念头尚在,他明白,自己的师父远没有那么简单。
传送法阵哪是这么好构建的?更不用说他待的那个空间和外界流速都不同。
凡人爱看的话本中,总有些对修仙者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天上一日人间一。又比如某某仙人开辟了秘境,秘境中有无数奇珍异宝,灵兽仙草等,秘境内时间流速还与外界不同,误闯进去的凡人吃了灵药在里头修炼了一百年,外面还只过了一日,而后原地成仙等等。
只有真正的修仙者,才知道这有多不可靠,就连涉及空间的术法都难以施展,更不用说涉及到玄之又玄的时间。覆水易收,时光却绝无可能倒流。
偌大修仙界,放眼众派领头者,也从未听闻有人使过这种手段。
“大长老?”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巫族子民小心翼翼问道。
钟长岭闭了闭眼,沉声道:“随我去人界。”
“是!”乌压压一片整齐回应,海水震荡,一道道身影如训练有素的军队,齐齐起身。
钟长岭走在最前。
哪怕他被一整个族群奉为首领,他又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此刻依旧觉得不安。他努力端着脸,不让自己表露出焦虑,唯有牢牢握着权杖的手背绷紧到甚至迸出青筋体现出了内心不平静。
师父会让我去哪里呢?他想。
空间乱流中,平白开凿出一条通道,刚迈进去,眩晕的感觉便传来,再度睁眼时,眼前情景令他无比愕然。
这里是……
飞舟已经穿过了整片中原地区,向北驶去。北域内复苏的灵族诡族不少,闯入了人族城池。每一座城池内都可以看到与那些异族厮杀的洞真派弟子。
凡人孱弱,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有被杀戮的份。异族对凡人不友好,修仙者亦如此。经过多年教育,大多数修仙者确实不会刻意屠戮凡人,但不代表他们会在和敌人厮杀时还要顾忌凡人性命。
而当初以强硬手段登上掌教之位的柳行舟,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异族死战到底。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是直接与异族和谈了。
柳行舟划了一大块距离失灵禁地最近的地域,一分为二,指明,若接受和谈,异族便入住这两州,若不愿,战争便继续。
异族复苏时日不长,真打下去恐怕又是一场拉锯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首领魔族并未复苏。虽说魔修势力不小,可七曜宫会不会帮他们,谁知道呢?
两族族长都同意了。
现下,大批大批的百姓与洞真派长老弟子们登上飞舟,前往其他城池,将自己的家园让给那两个从远古沉睡至今的复苏异族。
柳行舟挨的骂名不少。
洞真派内,有人觉得他这是为了宗门、为了大局着想,也有人觉得他孬种。更不用说那两座州原本的镇守长老弟子们,一夜间就失去了地位利益,对这位新任掌教痛恨无比。
柳行舟猛地睁眼,抬手就是一刀。
他身前本该空无一人,奇异的是,虚空中落下的那一刀似乎落在了实处,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血腥味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