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帝君是个好清净的神,常住的两个地方——九重天太晨宫以及天之尽头的碧海苍灵,都不怎么待客。天君慈正帝知道帝君的规矩,即位以来从未去太晨宫叨扰过帝君。
但今日,慈正帝却出现在了太晨宫门口。
平心而论慈正帝是个勤政的明君,处理八荒事务一向能干,即位两万年从没让帝君替他收拾过烂摊子,算是比较好带的一届天君了。但眼下这桩事对慈正帝来说,却也有些棘手。
事情是这样的。
光神祖媞复归,八荒震动,慈正帝以观火镜探查光神复归降临之处,发现是北极天柜山。光神乃洪荒古神,在神族中享有尊位,光神复归,自是应当以最隆重的尊礼相迎,为此,慈正帝特派了日星、月星、岁星、荧惑星、镇星、太白星、辰星这七曜星君领了四十九位仙伯前去北极天柜山恭迎光神。
七曜星君领得此命,也很激动,带着仪仗队心潮澎湃地赶到天柜山,本以为能见到传说中那位古神的真容,但把天柜山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有寻到光神的踪迹。
星君们傻眼了。就这样空手回去交差,那是肯定不行的。一筹莫展之时,太白星君想起来三殿下就在天柜第二峰服刑,应当见到了光神的神迹,说不定知道光神的去向。
星君们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瞬息间便杀到了第二峰底,向三殿下打探消息。孰料殿下却道,在那两道法咒之后,姑媱钟声和象征着祖媞归来的金光很快便从天柜上空消失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祖媞的身影,也不知她离开天柜后,是去了何地。
三殿下对这事好像并不太关心,和他们说了两句,便走神地去问一旁的镇守天将剩下的十个时辰他还有几次流刃之刑了。大家也不是没有眼色的神,都听出了这是逐客令,但实在不知还能跟谁打探,因此还是厚脸皮地守在那儿,巴巴地求殿下再想想,给他们再提供点线索。
大概实在很烦他们了,三殿下在再次受刑之前给了他们一个建议,说听闻祖媞神孤高,不爱与人打交道,他们既错过了刚刚复归的祖媞神,再刻意去寻怕也难以寻到;八荒中能同祖媞说上话的唯有一人,便是东华帝君,他们若决心非要寻到祖媞不可,那不如去一十三天找帝君出出主意。这才把他们打发走了。
七位星君觉得三殿下说得有道理,但他们当然不敢自己去找帝君,一回九重天就将此事禀给了天君。
这,便是此时天君站在帝君面前的缘由。
芬陀利池旁,帝君一边往鱼钩上挂鱼饵,一边听天君诉明了来意。
帝君并无太大的反应,只道:“寻到她,又如何?”
天君肃色而答:“祖媞神,她毕竟是我神族的尊神。”
帝君将鱼钩抛向远方:“族别上而言,祖媞她的确是神。不过她不曾入过水沼泽,并非父神弟子,也不曾接受墨渊邀约,任新神纪花主,因此她同如今的神族,其实没有什么渊源。”看了天君一眼,“你令七曜星君前去迎她,是想借此昭告八荒,天族予她星曜之首的地位,从此后她便是天族的神,是吗?”
慈正帝的确存着这个打算,心思被如此直白地戳破,不免尴尬:“帝君是觉得……这不妥?”
帝君放好鱼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光神的地位无须任何族类认可,无论五族如何看待她,她都是这世间的光神,九天星曜都要被她的法则所束缚。只要如今执掌星曜的星君们不倒行逆施,她便不会插手他们的运行,如此,她是不是天族的神,都碍不着天族对星曜的统领,你的确不必多此一举。”
天君沉默了片刻:“可毕竟当日祖媞神同少绾神交好,少绾神乃魔族至尊,若祖媞神被魔族拉拢,恐对我们神族不利。”
天君青年时代跟着帝君读过几日书,虽然帝君从不让天君对自己执弟子礼,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天君对帝君一直礼遵得很好,因此天君犯糊涂了帝君也不像对别人那样惜言如金,还能多说几句:“洪荒时代,”帝君道,“祖媞是唯一一位不曾介入过五族之战的重要女神。既然当初她隐居姑媱十万年也未曾被任何一族拉拢,那今日便不至于再被他族拉拢过去。少绾彼时能将她请出姑媱,也不是两人交情好,只是她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史书对于祖媞记载着实很少,天君对这位女神也不甚了解,此时听帝君提及洪荒时代祖媞离开姑媱的真相,不免惊讶。惊讶之余,还是有点疑心:“照帝君所说,祖媞神乃是一位超然隐逸、无欲无求,且不爱管闲事的神,可为何复归后,祖媞神第一件事便是定下两条法咒,改变天地的法则呢?这却不太像不爱管闲事的样子。”
帝君回忆了一下那两条法咒:“‘万物仰光而生,光存,则世间万物不灭。’”有鱼咬钩,他提起鱼竿来,一边处理咬钩的肥鲤一边道,“昔年神族与鬼族大战,鬼君擎苍祭出东皇钟欲使八荒灭噬、众生陪葬。若彼时有光神的这条法则在,那大可不必惧怕擎苍以八荒众生相胁,因光存,万物不灭。这条法咒是复归的光神对这世间的慈爱,如何就是管闲事了?”
听帝君如此阐释,天君不禁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汗颜:“这……”
帝君将钓起来的鲤鱼重新放生进池中,继续道:“‘十亿凡世,由姑媱所护,八荒生灵,若有对人族心存恶意者,皆不得通过若木之门。’当年祖媞为人族而献祭混沌前,曾同墨渊订立新的天地秩序,说好了人族永居十亿凡世,由神族护佑。”他思索了片刻,“如今她一回来就立下这条新的法咒,大约是觉得神族这些年护佑人族护佑得不够好吧。”
听到帝君这个不负责任的猜测,一向觉得自己在统理十亿凡世上做得几近完美的天君心态有点崩:“帝君也觉本君在护佑人族上做得不够妥当吗?”
帝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给天君造成了什么样的压力,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那倒没有,你做得挺好,”继续不负责任地猜测,“可能是祖媞她太严格。”话罢看了一眼中天,“好了,就这样吧,快到用膳时间了。”
帝君话题转得太快,天君心绪还在大起大落间,一时没跟上去,只本能称谢道:“那就多谢帝君留饭……”
道谢之声与帝君的下一句“你差不多该回去了”一同响起。
天君:“……”
天君捂着胸口走了。
天君走后,帝君远望着天边之霞,陷入了思索中。正如他方才同天君所言,祖媞的第一条法咒,乃是为八荒留下火种,即便八荒倾覆,众生依旧不灭。
这八荒四海中唯有三大创世神、四大护世神和五大自然神能为世间立下法则。
三大创世神乃盘古神、父神和少绾;四大护世神乃墨渊和墨渊那不知何时能降生的弟弟、西方梵境的悉洛,再加上一个他;五大自然神乃地母女娲、光神祖媞、火神谢冥、风之主瑟珈,以及新神纪方降生的水神、现在还在天柜第二峰下受刑的连宋那小子。
这十二位神祇中,羽化了五位,沉睡了两位,一个还太年轻,一个干脆就还没降生,活得好好的能够为这世间施加法则的也就是悉洛和自己了,哦,再加上一个刚刚复归的祖媞。
然为世间施加法则是一桩需极其慎重的事,因其耗费的灵力和修为十分巨大。法咒越是威严,耗损灵力便越厉害。似祖媞这般刚刚复归,正是虚弱之时,便为世间施加如此威严的法咒,很可能将耗尽她的全部灵力。
为何耗尽灵力也要为天地确立这条法咒,是因为……预见到了八荒会再有大劫吗?
帝君难得地揉了揉额角。此事不宜让别人掺进来添乱,但他的确是当去见一见祖媞了。
北极天柜,白雪皑皑,万盏雪莲迎风而开。
实则祖媞并没有离开天柜山,七曜星君们无法寻到她,不过是因定下法咒后,她力有不支,于是在天柜第一峰下辟开了一处小空间,前去小空间中静息罢了。
东华帝君猜得没错,光神甫一归位便立刻定下两条法咒,乃是因她预见到了宇内八荒即将迎来一个亘古未有的大劫。
祖媞归位之时,仙体自光中重聚,除了作为光神的那些记忆外,同时复苏到这具身体中的,还有她的预知之能。她预知到了那劫。睁眼的那一刹那,在无尽耀眼的光中,她看到了三万年后这个世间的模样:不知从何处烧起来的战火使得四海倾覆、诸天灭噬,八荒大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千里赤地饿殍载道、哀鸿遍野,四海八荒再无一丝仙乡乐土的模样,昔年那在以盘古仙尸为食的钵头摩花花瓣上衍生而出的炼狱般的凡世,也不过如此。
光神的预知之能是一种感应天启的能力,何时能预知到何事并非她所能决定,而是天意使然。模糊的片段划过脑海,她无法确定此劫的始作俑者是谁,她只预知到了那是一场足以灭天的战事。并且,她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需要作为光神再次献祭,方能化解此劫,使这场战争终结。这才是她能够复生的原因。因天命需她再死一次。
而这,便是光神的宿命:每一次生,都是为了死。
小空间中一片漆黑。祖媞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过往似水,自她的眼前流淌而过。
她是从世间的第一道光中诞生的,睁开眼睛后第一眼所见,是姑媱长生海中的一海子红莲。万盏红莲,铺满了整个长生海,如火似焰,那样美,她真喜欢它们。而红莲们出于亲近光的本性,在她的普照之下开了智,好奇地问她:“你是谁?”
她在这世间的第一句话,是说给一海子红莲听的。她抚着红莲的花瓣,天真又温和地对它们说:“我是光神,是你们的庇护者,若你们有所祈求,向我道出,我将满足你们。”
光神降世,修习的第一项本领,是对花木的全知之力,而她修习这项本领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聆听花木们对她的祈求。
从此,她在姑媱安下家来,与漫山花木为伴。
她既无七情,亦无六欲。花木们说她是世间最纯真无邪的神,她也没当回事,不以为意地想,它们扎根在姑媱,又见过几位神祇了?
花木们很调皮,见她不懂情,偏要同她说情。她虽然不明白,但从花木们的言语中,也大致知晓了这世间有许多种情,而世间生灵,皆是天生就有丰富的情感,像她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是异数。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况且,她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情都不懂,或许她是懂得一点点喜欢的。
她喜欢花木们,爱同它们待在一块儿。她不仅照顾姑媱的花木,偶尔也会去姑媱之外的仙山寻访一些别的奇花异卉,若那些花草愿意,她还会将它们移种回姑媱,几万年来,乐此不疲。
那时候父神办了个学宫,叫作水沼泽,宇内八荒,有几分声名的五族生灵都在此学宫进学。父神也来姑媱邀过她许多次,她都拒绝了。花木们替她惋惜,说听闻水沼泽很有趣,她要是去到水沼泽,一定能交到许多朋友,术力也会更加精进。但她无所谓,她并不想去交朋友,也并不觉得水沼泽的夫子会比她的预知梦于修行一途上对她更有助益。
她是有预知之力的神,时而便会做一些预知梦,梦的内容很单纯,多半是教导她如何作为光神修炼;偶尔会预知未来之事,但也不是太过紧要;最重要的那个预知未来的梦境预知的是她的命运,亦是她此生的终局:十万年后,世间的最后一位创世神会打开若木之门,将人族徙往凡世;而光神将在四神使的护持下献祭混沌,使炼狱一般的凡世有山川草木、四时五行,以为人族所居。
她的内心清净无染,万物在她心中皆是平等,因此对这命运,她并无丝毫疑问。尽管世间生灵大多看不起人族,觉他们脆弱无用,但她并不觉得弱小的人族不值得一位创世神和一位自然神的倾命相护。
她淡然接受了这命运,并循着那预知梦给予的启示,离开姑媱,前往三座仙山寻到并点化了她天命注定的三位神使:少室山的槿花殷临、宣山的帝女桑雪意,和大言山的九色莲霜和。
最后一位神使是个人族,其时并未降生,但她也并不着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降生,一边继续隐在姑媱莳花弄草。
然后在她四万岁成年的前一年,发生了一件事。
自从点化了三位神使后,她已许久不再做预知梦了,但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长夜和孤灯,还有一座小木屋。小木屋里搁置了一张简朴的木床,重重纱帐后铺了雪白的绸缎,而她躺在绸缎中间,偎在一个白衣青年的怀中。青年修眉凤目,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待她亲密温柔。他赠了她一套首饰:明月初照红玉影,莲心暗藏袖底香;正是两句诗。青年虽未明说,但她一眼便知,那套首饰是以银龙逆鳞制成。青年是位龙君。而她虽隐在姑媱,却也知收了龙君的逆鳞,便要做龙君的妻。
那梦境在她收下龙君的逆鳞之处戛然而止。
青年虽令她难忘,但那时她并无特别的感受,只觉这梦应是在预示她将以女子的身份嫁人,成为一位龙君的妻。
因此来年成年选择性别时,她选择了成为女子。
如此,她成了一个女子。
成人礼后不久,她等待的第四位神使降生了,那孩子的部族被灭之时,她赶去救下了他。因是人族盼望了多年的光,是要带领人族走向新的征程的孩子,因此她为他取名昭曦。
至此,点化四神使的重任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她只需等待创世神知悉一切之后前来寻她,而后按照既定的天命以身合道,完成使命即可。
事情原本该是如此简单的。
可那之后,她却开始不停地做梦。那些梦境连接起来,是她作为一个名叫成玉的凡人女子的一生。在那些梦里,她既像是旁观者,又像是参与者。她看着转世成为凡人的自己,同早前在那预知梦中赠她龙鳞的青年,如何在安乐的凡世里相遇、相知、相惜、相爱。她也终于得知了青年的身份,原来是新神纪后才会降临于这世间的最后一个自然神,水神。
按照已知的命途,新神纪确立前,她便将献祭混沌归于虚无,本不该同新神纪之后降临的神祇有什么牵连才是。那梦境让她明白了献祭混沌大约并非是她生命的终结,她还会再回到这世间,只是那时她不知道天命安排她再次回到这世间,是为了什么。她其实一直有所疑问,但预知梦却再也没有告知她更多的信息。
她只是反反复复地做着关于那年轻水神的梦,在日复一日的梦境中,在与青年的一日日相处中,她逐渐体会到了欢喜、伤感、苦涩、甜蜜,甚至痛苦的情绪;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那些情绪十分微弱,却动摇了光神的无垢之心。
尤其最后一个梦。
最后一个梦里,她远嫁和亲,青年千里寻她,不惜为她裂地造海,又赠她逆鳞求亲。醒来后,她双颊湿透,良久,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泪。她从未流过泪。
她的夫婿是谁,原本是并不重要的一件事,但因为那泪,她开始想要真正地去喜欢上一个人。梦中的那些快乐、伤心、甜蜜、委屈,甚至痛苦,她想要真正地体验,而不是只能感知一点点。而青年的体贴、温柔、压抑、挣扎和痛苦,她也想要一一读懂。
或许她并非是在成玉那一世才学会了情爱究竟是何,或许早在洪荒时代的那些预知梦里,她便对它有了感知。只是当时的自己,对一切都很懵懂。
她平生第一次想要修得一个人格,像一个正常的生灵那样,去体会这世间的丰富情感。那心愿在年复一年对于那些梦境的回忆中,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不可抑制。
她亲自安排了自己的十七世轮回。
而后若木门开,人族徙居,少绾涅槃,她为了人族献祭。
若干年过去,当灵体自光中重生,她顺利地进入了十七世的轮回之中。
在轮回的最后一世里,并无祖媞记忆的自己,习得了凡人的所有情感,亲身经历了同青年的爱恨别离。她是完完整整的成玉,亦是完完整整的祖媞。作为神的自己和作为凡人的自己,在这最后一世里,完美地融合了。
此时,坐在这天柜第一峰之下,厘清前因后续,她通达了一切。
原来同水神有着天定之缘的那个神,是自己。
可这又如何呢?
原以为他们之间的唯一沟壑乃人神之别。可当此时复归为神,她才明白,即便为神,他们也无法相守。她的确同他有天定的缘分,但她的复归,并非是为了同他完成这缘,而是为了使八荒安定而再次献祭。
在许久以前的洪荒,她曾笃定地对昭曦说:“我只是想再修得一个人格,届时人族安居,我也完成了使命,此后将如何修行,上天着实管不到此处。”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此后她当是自由的,学习人族七情,是为了更好地抓住她的心上人。没有想到上天让她学习人族七情,却是为了让她放弃她的心上人。
天命。
天命真是很磨人。
从前她为人族献祭,并未带着任何情感,不过觉得履行使命罢了,因此接受那命运也很果决。大概不满她的无心无欲,天命便让她做了那些预知梦,开启了她的好奇心,让她主动修习了七情。
如今知晓了七情的自己,在这世间有了至真的牵挂,生起了对这命运的抗争之心,但又因懂得了七情,了解了人族,而不能挣扎,无法背弃自己的使命。
真是悲哀又讽刺。
她捂住自己的心脏,一时疼痛得说不出话来。
或许天命如此,便是要让她懂得这一切吧。
上苍不欲她只充当一个实现天道的工具,而希望她真正明白爱与生的意义、守护与献祭的意义,还有死的意义。或许了解了这一切的神,才是天命所认可的神。
这真是慈悲又残忍。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有两行泪落下了脸颊,她并没有注意到。
她终于懂得了在若木之门打开前夕,少绾所经历的痛苦。说出“我不能遗憾,也不敢”的少绾的心,她终于能够体会。而这一次,她也需要像当初的少绾一样,即便痛,也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天柜第四峰的雪洞中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小陵鱼阿郁浑身是血,被荆棘锁链捆绑在岩洞洞壁上。她已经被折磨了一个时辰。一丈外的青衣男子负手背对她而立,就像他并不是折磨她的人。但对阿郁施行凌迟之刑的那两把短匕却明明听从着他的号令。
短匕并不剜肉,只是一刀一刀割在她身上,让她痛苦,却不致命。
阿郁再一次攒出力气来向男子求饶:“我不知……她是神,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凡人,仙君……求您放过我……”
男子冷淡地看着她,忽地嗤笑一声:“神又如何,人又如何,若她是个凡人,你便能折磨她了?”
阿郁又痛又悔,悔的却不是她虐杀了凡人,她依然觉得若对方只是个凡人,便当任由自己鱼肉;她只悔自己修行太浅,没看出那女子乃是位尊神,贸然对女子出了手,为自己引来如此弥天大祸。女子既是神,又是三殿下的妻,那日后殿下必然也会知道自己对女子的所作所为;届时殿下会如何看自己,又会如何对自己呢?阿郁不禁又嫉又怕。
可当那短匕再一次刺入身体,所有这些惊悸惶怕的情绪都被剧痛压下了,为了活命,她只能不断哀求:“神君我……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您放过我……”
男子铁石心肠,并未在她的哀求下有所动容,反倒抬起了手,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死人,在男子微微压下右手之时,腹中的匕首扎得更深。她疼痛难当,但更多是惊恐,在那一瞬间她无比真切地感到了身为弱者的无力,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之时,雪洞中突然走进了一位玄衣男子。
那男子将青衣男子的手按下,制住了他:“昭曦,别杀她,我还有用。”
青衣男子却并没有立刻收手。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是为了尊上。”
青衣男子看了玄衣男子半晌,收回了欲逞凶的那只手,冷冷看了一眼阿郁,而后拂袖踏出了雪洞。青衣男子那最后一眼令阿郁浑身冰冷,但她也明白自己应该能够活命了。她松了口气,神思一轻,晕了过去。
昭曦在步出雪洞的那一瞬停住了脚步,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静止于半空的落雪上,又伸手碰触了下停在眼前的冰晶,沉默了一瞬,回头问搀着阿郁尾随出来的殷临:“这里……静止了,怎么回事?”
殷临环视了一眼四周:“不是静止了,是整个天柜七峰的时间停止了。”
昭曦明白过来:“这是尊上所为?”他微微蹙眉,“尊上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