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颜下意识地开口道。
“可是现在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你的耳疾我也有方法治,就算是当不了太子,凭你原来的身份和本事,封个亲王什么......”
陈眠生只是微笑着抬眼看着她。
斐颜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懂得了什么。
其实陈眠生从来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温润柔和。
从古至今,有资格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的人,哪个会没有属于自己的雄心与傲骨?
陈眠生有资格有能力,本该高高在上,将来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却因为这病和天降聋疾,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黯然退场。
她想的的确没错。哪怕当不了太子,今后成不了皇帝,但等到别人上位后,作为皇子的陈眠生再不济,依旧能混个亲王当当。
他也依旧可以用亲王的身份造福天下百姓,一如在东风镇时,他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帮助关爱着这里的人。
可是陈眠生曾经坐过那个位置。
他是有仁爱之心,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傲骨。
与其让他退居其后,来眼睁睁看着、辅佐他人上位,自己却还要日日夜夜忍受着病痛和耳疾的煎熬折磨。
或许还不如隐退到东风镇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药堂掌柜,彻底告别以前的身份过活。
再然后,心甘情愿地告诉自己,以前的那些都不过是他花了前半生时间做的一个美丽的梦。
在东风镇上的种种,才是他今后要面对的、再真实不过的生活。
或许有人觉得,表面上看起来,因为当不了太子便自暴自弃放弃一切的陈眠生,哪里谈得上什么对天下百姓的大爱,他心里只有那个帝位罢了。
可从意气风发、怀揣着一身本事抱负的陈眠生变成病弱耳聋、告诉自己只能认清现实的陈眠生,他早就成了一个再矛盾不过的存在。
所以在斐颜翻出那张被他藏于木屉里的药方时,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所以在东风镇的其他人因为他的病和耳疾区别对待他时,他也丝毫没觉得有所谓。
所以在没抓住幕后真凶之前,他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愿相见。所以在真凶得到了报应之后,他心里也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所以在知道身边的小橘猫换了他的药之后,他也依旧能神色自若地将其喝下。
因为后果不会比他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
所以他将偶然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猫儿视为珍宝。
因为在过惯了提心吊胆的生活、看淡了权势之争后,他突然发现,一切还比不过一觉醒来后,发现一只小橘猫恬静地睡在自己身边要来得更加安然幸福。
斐颜看着陈眠生的微笑,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抿抿唇,片刻后,书房里蓦地有金光闪过。
小姑娘在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微微发胖的小橘猫。
小橘猫贴着陈眠生的衣袍转了半圈,然后后爪用力一蹬,蹦哒跳进了他的怀里。
她毛茸茸的大尾巴卷缠上陈眠生的胳膊,软乎乎的肉垫搭在他的肩窝,继而踮起脚,在他下巴处轻轻吻了一下。
陈眠生微怔。
半晌后,他轻笑了声,将怀里的小橘猫抱紧了些。
他知道,斐颜的这个吻无关情/欲,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一直都在他身边。
一如以前的小橘猫那样。
陈眠生忽然又想起小姑娘醉酒那晚,她向他细细说道的那些普通简单的愿望。
他放低了声音,轻到近乎是在喃喃自语:“没关系的。”
“今后这世上再无陈生,只有东风镇的陈眠生了。”
陈冰婉说到做到,没到半月时间,穹花子和漆千草便运到了东风镇来。
斐颜望着那满满两马车的草药,不由得感叹地咂了咂嘴。
不得不承认,从古到今,权势这玩意儿,都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她很快重新配好药方,再搭配着同药堂里现有的药材,给陈眠生准备了好几付药。
为防中途有意外发生,陈眠生直接将药堂全权交给了顾五去照料,自己则留在小院,以便斐颜安心给他治病。
斐颜守着陈眠生服了药,交代道。
“这个药刚喝下去不久,你可能会觉得很难受,要忍一忍。”
以毒攻毒四个字看起来容易轻松,实则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折磨,也不是旁人能够想象的。
穹花子和漆千草的毒性虽易解,但得等其真正发作,将陈眠生体内的那样毒给清除后,再服解药才行。
且他体内的毒是成年累积,要想仅凭这样一两次就彻除,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陈眠生接下来要遭的罪,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服下药不过半盏茶时间,陈眠生的眉心便微微皱起,额间逐渐有冷汗渗出来。
不多时,连他背部的衣襟也已完全打湿。
斐颜有些担心地抿着唇,立马拿出布帕来,不停擦着他额间的汗。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撑住吗?实在不行的话,我先给你服另外一付解药,这只是第一次尝试,咱们不用急的。”
“身上很冷,”陈眠生声音嘶哑,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不过能忍。”
他闭了闭眼,忽然睁开眼眸,向斐颜展开一个轻松宽慰的笑来。
“小猫儿。”
“再让我抱一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