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路旁新挖的土坑里,两具尸体,一大一小。
大的那一具,是一位女子;小的那一具,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是女婴。
初步推断,两者的关系应该是母女,虽说那女子看上去也还很年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发现这对母女的时候,她们已经在被一群灰狼给啃食着了,就连那女婴的脸,都被咬掉了一半。
当时的场面,绝对是让人震惊而愤怒的,陈桐鸣当场就开枪打死了一匹狼,可剩下的那些,张君傲却没让动,仅仅是将它们赶跑了而已。
因为,在张君傲看来,这难道全是狼群的错吗?
恐怕是有失公允的,狼只是在猎食而已。
寒冬季节下的野外很难熬,风雪会把人和动物都逼上危险的境地,最终难免相互遭遇,这时就有了强弱之分。
但元凶是这该死的天气?也不尽然。
人应该更懂得躲避风险,在这样的季节里,原本这样的一对母女,是应该留在温暖舒适的房屋中的。
她们应该有家庭,女子有丈夫,婴孩有父亲;继而又有叔伯兄弟,左邻右亲;应该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才有勇气走出房子,结伴走在这逃亡路上。
所有人,本该是一起相互照应的,有乌泱泱的一群人,六、七只狼的小团体,最多只敢远观尾随,怎敢轻易上前挑衅?
但渐渐的,恐慌蔓延,有人成了“累赘”,有人掉了队,有人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一路走来,这已经是两位手持工具的少年,即将要掩埋的第三十七具尸体了。
看着那土坑里的一对母子,张君傲流露出怜悯的目光说道:“阿鸣,你会觉得,我现在带你做的这些事情,很多余吗?毕竟,他们的生死,其实根本与我们无关。”
其实,从掩埋路上遇到的第一具尸体,那个天生患有缺陷的小男孩开始。
陈桐鸣就已经知道,张君傲哪怕当时不说什么,早晚也会开口,这么问。
毕竟,人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会经历从固执,到自我怀疑的阶段。
对于陈桐鸣自己而言,虽然他也很同情那些永远倒在这条逃亡路上的人,但老实说,如果在这路上,只有他独自一人,是未必能够替这些人埋尸的。
哪怕一开始,出于同理心,为了让同为难民的自身心理好受些,会愿意掩埋一两具尸体。但到了现在第三十七具,把本该用来赶路的时间,花掉大半做这种事。
确实是得考虑一下,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了。因为这是完全没有回报,也不会有外人知晓,给予歌颂的纯粹善举了!
换言之,站在社会上多数人的眼光看来,这完全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傻!
当然,陈桐鸣可不能用一个“傻”字,就全盘否定了张君傲的坚持。况且,退一步说,他自己也参与在其中,那岂不是也成了傻子?
陈桐鸣在发出轻声叹息后,沉声说道:“我认为不能说是完全无关吧!我们多数人都是有同理心的,遭遇到这种惨事,既会同情当事人,也会希望自己不是下一个。”
“更多时候,还会有一种奢望,会联想到假如自己也遇难后,有陌生人也能为自己做这种力所能及的事。”
“还有就是,通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更强大,更有力量了。我会告诉自己,这么做不是为得到什么认同和嘉奖,而是我能因此更懂得看重生命,无惧面对死亡。”
张君傲微微颔首,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说道:“这真的让人很不好受!没错,在苦难面前,人性与生命都会备受考验,变得更加脆弱。”
“多数人总是会避讳谈论死亡,但死亡其实很容易,生存才困难。”
“而我希望看见的世界,是在社会、在家庭当中的最弱者,也应该要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不应该只因为老弱病残,就会被这个社会所抛弃。”
陈桐鸣很明白什么是社会、家庭中的最弱者,过去的他,在社会大众的普遍认知里,他就是那样的一个身份。
作为一个曾经的癫痫症患者,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了太多的钱。又因为随时都可能犯病,他的身边必须经常要有人负责监护、照料。这样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家庭与社会中的累赘。
幸运的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他,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国度,一个和平的社会当中,到最终他也没有被抛弃。甚至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是有过许多人,曾直接或间接地帮助过他的。
可即便是曾有过那样的深切感受,陈桐鸣也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并且很不合时宜地在此提出道:“很不幸的是,这个社会是肉弱强食的。”
张君傲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眼中似乎还闪过几分愤怒目光,最终也变得无奈。
“社会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一旦绝大部分人,都认同了这种极端功利性的想法,整个社会的文明发展,都会发生倒退。”
“我举个例子,每个人在出生前,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智商是否优越,而不笨拙;身体是否健康,而全无残障;家境是否富裕,而不贫穷。”
“这时候,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降生在一个弱肉强食,强者可以肆意剥削欺凌弱者的世界;二是降生在一个即便是对于社会最弱者,也起码会保障你基本权利的世界。”
“你会怎么选?”
陈桐鸣如实答道:“虽然我也很渴望有机会成为强者,但我一定会选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