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场,1770年5月
“那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女人!”布丽安娜就像一艘全速航行的帆船,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然后坐到床边的双人椅上。
约翰·格雷勋爵睁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在包在头上的绷带下面充满了血。
“你姨婆?”
“不然还能有谁?”
“你房间里有镜子,要不去照一下?”他扬起嘴角微笑,片刻过后,她也勉强地微笑起来。
“是她那该死的遗嘱。我跟她说我不想要河场,我不能养奴隶——但是她就是不改遗嘱!她只是微笑,就好像我是一个耍脾气的小女生。她说到时候,我会很开心!开心!”她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该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
“什么也别做?”她将不开心的情绪转到他身上,“我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
“首先,你姨婆要是不流芳百世,我会感到特别惊讶的。这个家族的苏格兰人中,有几个似乎就流芳百世了。但是,”——他挥手表示无所谓——“如果这最终被证明是不正确的,如果她坚持认为你能够管理好河场……”
“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法管理好?”她说道,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没有奴隶,你没法管理好这么大的种植园。而据我所知,你由于良心上的原因,拒绝养奴隶。尽管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像贵格会教徒的人。”他眯起睁开的那只眼睛,看着她穿着的那件巨大的紫色条纹细布衣服,“回到重点——如果你不情愿养奴隶,也可以想办法解放他们。”
“在北卡罗来纳不行。议会……”
“是的,在北卡罗来纳不行,”他耐心地同意道,“如果最终你拥有了奴隶,你也可以简单地把他们卖给我。”
“但是那样……”
“然后我带他们去弗吉尼亚,那里对解放奴隶的事情管得并不那么严格。在他们被解放之后,你就把钱还给我。到那个时候,你会一贫如洗,没有财产。这貌似是你最想要做的事情,仅次于让自己嫁给不爱的人,扼杀让自己得到幸福的可能性。”
她用手指捏着衣服,皱眉看着手上那颗闪耀的硕大蓝宝石。
“我答应过要先听听他的想法。”她严厉地看了看约翰勋爵,“尽管我仍然觉得那是情感上的勒索。”
“比其他方法有效多了,”他同意道,“要在姓弗雷泽的人面前占得有利位置,真是不容易啊。”
她无视了这句话。“我只是说要听他的想法。我仍然觉得,在他知道全部事情后,他会……他做不到。”她伸手到大肚子上,“换作是你,你也做不到,是吧?我是说,没法真正地关爱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在枕头上靠得更高一些,因为疼痛,面容稍微扭曲起来。
“看在孩子父母的分儿上,我想我可以。”他睁开一只眼,微笑着看她,“实际上,我觉得我已经关爱某人一段时间了。”
她表情茫然了片刻,然后脖子和脸红了起来。她脸红的时候很迷人。
“你是说我吗?嗯,没错,但是——但是我不是孩子啊,而且你也不用和别人说我是你的。”她直接地朝他使了个忧郁的眼神,与脸颊上残存的红润相矛盾,“而且,我真的希望你不是看在我父亲的分儿上才那样做的。”
他安静了片刻,然后伸手出去,捏着她的手。
“不是的。”他粗哑地说道。他放开她的手,然后发出轻轻的声音,躺了回去。
“你感觉不好吗?”她担忧地问道,“我要不要做点什么?给你倒杯茶?或者给你热敷一下?”
“不用,只是该死的头疼,”他说道,“亮光照着一阵阵地痛。”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他闭着眼睛说道,“为什么那么坚信,男人只会关爱自己的亲生孩子?亲爱的,实际上,我刚才说我已经关爱某人一段时间了,我说的并不是你。我的儿子——我的继子,他亲生母亲其实是我已故妻子的妹妹。因为悲痛的意外,他的父母分别在同一天去世了。我妻子伊莎贝尔和她的父母就把他收养了。我和伊莎贝尔结婚的时候,他才六岁左右。你看,我和他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如果有人质疑我对他的爱,或者说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会立马让这个人滚出去。”
“我懂了,”她片刻过后说道,“我刚才不知道。”他睁开一只眼睛。她仍然在拧她的戒指,神情忧伤。
“我觉得……”她开口说道,然后看了看他,“我觉得,我并不那么担心罗杰和孩子。如果让我诚实地说……”
“千万不要不诚实。”他低声说道。
“诚实地说,”她怒视着他,继续说道,“我更担心的是我和罗杰的关系会怎样。”她有些犹豫,然后又果断起来。
“我之前不知道詹米·弗雷泽是我亲生父亲,”她说道,“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起义之后,我父母被分开了,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去世,所以我母亲就再婚了。我以为弗兰克·兰德尔是我的父亲,直到他去世后,我才知道他不是。”
“噢。”他更好奇地打量着她,“那这个姓兰德尔的人对你刻薄吗?”
“不!他……很好。”她的声音稍微变得沙哑,然后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不。他是我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父亲。只是我之前以为我父母的婚姻很圆满。他们关爱彼此,他们尊敬彼此,他们……嗯,我当时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好。”
约翰勋爵挠了挠绷带。医生给他剃了头,这不仅让他虚荣心受损,还让他的头特别痒。
“我没看出来这对你现在有什么影响。”
她长叹了一口气。“后来我父亲死了,然后……我们发现詹米·弗雷泽还活着。我母亲就来找他,然后我也跟着来了。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她像那样看过弗兰克·兰德尔,也没有见兰德尔那样看过她。”
“噢,是的。”一小阵凄冷的感觉席卷他全身。他也在詹米脸上见过一两次那种神情,第一次见到时,他特别想要用刀捅进克莱尔·兰德尔的心脏。
“那种相互的特殊感情,”他低声地问道,“你知道这种东西有多么少见吗?最常见的还是片面的。”
“知道。”她已经半转过身,手臂搭在双人椅的椅背上,朝落地窗外面看去,看着下面那片花坛,春天的花朵在里面长出了花蕾。
“问题是,我觉得我曾经拥有过那种感情,”她更加低声地说道,“有过一会儿,很短的一会儿。”她把头转过来,然后看着他,一双眼睛让他能够清晰地看穿她。
“就算我丢掉了那种感情,那也无所谓,我都能过下去。但是,我不想要它的仿制品。那我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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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对手缺席了,看来你能够就这样得到我了。”布丽安娜把早餐盘子放到他的大腿上,重重地坐到双人椅子上,让椅子的连接处发出了咯吱声。
“不要和病人绕弯子,”他说着,拿起一片烤面包,“什么意思?”
“德鲁萨斯刚才跑进厨房,说他看到两个人骑马从卡贝尔家的地里下来。他说他确定其中有个人是我父亲——他说那个人块头很大,红头发。天知道有多少人长得像他。”
“不多,不多。”他短暂地笑了笑,双眼上下打量着她,“那么说,有两个人?”
“肯定是爸爸和母亲。那么说,他们没有找到罗杰。或者说他们找到了,但是他不想回来。”她拧动手指上那颗大蓝宝石,“还好我有退路,是吧?”
约翰勋爵眨了眨眼,然后匆匆吞下他那口烤面包。“如果你说的退路是打算最终和我结婚,我向你保证……”
“不是。”她冷淡地朝他微笑,“我只是开玩笑。”
“噢,那就好。”他喝了一大口茶,闭上眼睛享受茶的香气,“两个人。你表弟没有跟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