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宏大的地方!我不想要这个地方!”她的愤怒变成了恐惧。
费德拉将丝带末端系成了一个不大的花结。
“嗯,就像我说的……问题不在于你想要什么,而在于夫人想要说明什么。好了,我们试试裙子吧。”
****
走廊里有声音,布丽安娜匆忙将速写本的那页翻过去,翻到一幅没有画完的河流和河边树木的炭笔画。但是脚步声走了过去,她放松下来,然后翻回到之前那页。
她没有在画,那幅画已经完成了。她只是想看看。
她画的是他四分之三的侧面画像,拧着脑袋,聆听着调节吉他弦。这只是一幅素描,但是她依靠记忆将他头部和身体的线条画得很准确。她能够看着这幅画,将他召唤出来,近到几乎可以触摸。
还有其他画,有些一团糟,有些稍微好一点。少数几幅画本身不错,但是没有成功地表现出线条后面的那个男人。有一两幅画,就像这幅,在灰暗的午后,光线逐渐暗淡,炉火逐渐变小时,她能够用它们来安慰自己。
河上的光线正在变暗,河水从明亮的银色变成了更柔和的颜色。
还有其他几幅画,詹米·弗雷泽、她母亲和伊恩的素描。她是因为孤独才开始画的,现在看着它们有种恐惧感,特别希望她那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家庭,不要就只剩下这些零碎的纸张。
老实说,她觉得他们找不到那个人……夫人大概了解印第安人。
她的双手潮湿,炭笔弄脏了一页画纸的角。客厅门外传来柔和的脚步声,她立马合上了素描本。
尤利西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燃烧着的木条,开始点燃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
“不用为了我把那些蜡烛全部点亮。”布丽安娜开口说道,既是因为不想搅乱房间里安静的忧郁氛围,也是出于谦逊,“我不介意黑暗的。”
尤利西斯温和地微笑,然后继续点蜡烛。他精确地触碰每根烛芯,细小的火焰立即蹿了起来,就像妖魔被魔术师的魔杖召唤出来一样。
“乔夫人很快就会下来,她能看到烛光,还有火光,这样她就能知道房间在哪里。”
他点完蜡烛,吹灭了那根木条,然后用平常那种轻柔的脚步在房间里走动,整理下午客人留下的凌乱地方,往火堆里加柴,然后用力将火吹旺,燃得噼啪作响。
她观察着尤利西斯。他那保养良好的双手动作精准,专心致志地将威士忌酒壶和酒杯摆正。他收拾这个房间多少次了?将每件家具搬回原位,将每件微小的装饰物精确地归位,以便房间女主人不用摸索就能拿到它们。
尤利西斯将终生奉献于满足他人的需求。他能够读写法语和英语,能够算数,能够唱歌和弹奏大键琴。这些技艺和学问,全部都只是用来取悦一位独裁的老太太。
希望别人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乔卡斯塔的作风。如果乔卡斯塔有这种作风……那么她就要拥有这个男人。
这种想法完全不合理,甚至很荒唐!她在座位上不耐烦地挪动身子,想要把椅子推开。他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然后探询地转过身,看她是否需要什么东西。
“尤利西斯,”她脱口而出道,“你想要自由吗?”才说出这句话,她就咬住舌头,感觉自己的脸颊窘迫得通红了。
“抱歉,”她立即说道,低头看着在大腿上拧着的双手,“我这样问实在是太无礼了。请原谅我。”
高挑的尤利西斯没有说话,而是诧异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碰了碰假发,似乎是将它摆正,接着又继续忙活,捡起散乱在桌上的素描,将它们整齐地叠起来。
“我生来就是自由的。”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听见。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黑皮肤的修长手指——他正在用那些手指将那些象牙筹码从牌桌上摘下来,然后再将每个筹码有序地放到盒子里。
“我父亲曾经有个小农场,离这里不太远。但是他被蛇咬死了,那时候我才六岁左右。我母亲身体不好,没法干农活,自然无法养活我们,所以她就把自己卖了,然后把卖身的钱给了一个木匠,让我年龄够了过去当学徒,希望我能学一门有用的手艺。”
他把象牙盒子插进牌桌上的窄缝里,然后擦去一小块儿掉在克里巴奇牌戏木板上的茶点饼碎屑。
“但是她后来去世了,”他冷淡地继续说道,“而那个木匠,没有把我收作学徒,反而说我是奴隶的孩子,按照法律也是奴隶。所以他就把我卖了。”
“但是那样做不对啊!”
他耐心而且觉得好笑地看着她,但是没有说话。他那双黑眼睛似乎在说:这和对错有什么关系呢?
“我很幸运,被卖给了一位男老师——价格很便宜,因为我特别弱小。那个男老师被开普菲尔河上的几个种植园主雇去教他们的孩子。他从这家骑马去另外一家,在每个家庭停留一周或一个月,而我会坐在他身后的马屁股上跟着他去,在我们停下来的时候照料马,还按照他的吩咐做些小事情。因为路程遥远而乏味,所以在路上时他会对我说话。他还会唱歌——他喜欢唱歌,声音特别好听——”
让布丽安娜惊讶的是,尤利西斯此时显得有些怀旧,但是他紧接着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布,擦拭餐具柜。
“就是那位老师给我取名叫尤利西斯的,”他背对着她说道,“他懂一些希腊语,还懂一些拉丁文。遇到天黑,被迫在路上扎营过夜时,他就会出于消遣,教我读书。”
他那平直、干瘦的肩膀稍微耸了耸。“老师去世时,我才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赫克托·卡梅伦买了我,发现了我的天赋——不是所有主人都会重视奴隶身上的天资,但是卡梅伦先生不是普通人。”尤利西斯淡然地微笑起来,“他教我下象棋,而且在我和他的朋友对局时,他会赌我赢。还教我唱歌,弹大键琴,好让我能表演,供他的客人们消遣。在乔卡斯塔开始失明的时候,他就把我交给了她,充当她的眼睛。”
“你的名字是什么?真名?”
他停顿下来思考,然后朝她露出了她看不见的微笑。
“我想我已经不记得了。”他礼貌地说道,然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