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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月光

“不,不要红色的,小蜂鸟喜欢红花,但是蜜蜂喜欢黄色和白色的——黄色的最好了。”他从她脚边拔起一小株白色的雏菊,然后递给了她。雏菊的花瓣有一条条花粉,那是从位于花朵的黄色圆心中的脆弱雄蕊上掉下来的。靠近些观察,看到一只和大头针帽甲差不多的小壳虫从花心爬出来,亮黑色的甲壳上洒着金色的花粉。

“蜂鸟可以从管颈长的花里面汲取花蜜,”他解释道,“而蜜蜂却没法爬进去。所以它们就喜欢这种宽大、扁平的花,以及那些大量生长在一起的花。它们偶遇这种花,会在花朵上面打滚,直到身上都沾满了黄色的花蜜。”

他们在山坡上下搜寻,大笑着躲开蜜蜂的愤怒轰炸,寻找黄色和白色的花丛。蜜蜂喜欢山月桂,但是许多山月桂花丛要么太高,没法观察;要么太茂密,没法穿过去。

在傍晚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了目标。那是一根大树的残桩,树枝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树桩,树皮也掉落了,露出饱经风霜的银色木质。树桩上有一条宽大的裂缝,那些蜜蜂就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里面。

“噢,太好了,”詹米在看到蜂巢时满足地说,“有时候它们在石头里筑巢,那样就没多少办法了。”他从腰带上取下斧头和包,示意布丽安娜坐到旁边的石头上。

“最好等到天黑,”他解释道,“因为那个时候所有蜜蜂都会回到巢里。你现在要吃点东西吗?”

他们分着吃完了剩下的食物,断断续续地说话,看着光线从附近的山里淡去。在她请求的时候,他让她用了那支长火枪,教她如何重新装填子弹:擦拭枪管,把子弹填充到正确的位置,从弹药筒里拿一剂火药来装填上,再把多余的火药倒进火枪的起爆火药池里。

“你打枪还不赖啊,姑娘。”他惊讶地说道。然后弯腰捡起一小块木头,把它放在大石块上当靶子,说:“再试试。”

她又尝试了三次,慢慢地习惯了火枪的重量,找到了火枪的长度和底座在肩膀曲线里的不错平衡点。后坐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小——黑火药没有现代火药那种力量。前两次时,石头上的木块都只是被打飞出去;第三次时,木块被打成了碎屑。

“很好,”他扬起一只眉毛说道,“你到底在哪里学打枪的?”

“我父亲会使枪。”她放低枪管,脸颊愉悦地红起来,“他教我用手枪和步枪,还教我用过霰弹枪。”因为回忆,她的脸颊红得更深了,“呃,你应该没见过霰弹枪。”

“是的,应该没见过。”他简短地说道,小心翼翼地隐藏了所有表情。

“怎么把蜂巢搬走呢?”她问道,想要掩盖这个尴尬的时刻。他耸了耸肩。

“噢,等蜜蜂归巢了,我会往里面吹点烟,把它们熏晕,然后把筑巢的那截树干砍下来,在下面放块木板,然后用披肩把它包起来。等回到家里,我会在树干的上面和下面钉上木头,做出一个蜂巢。”他朝她微笑起来,“第二天早上,蜜蜂就会飞出来,四处寻找,大胆地去最近的花丛里。”

“它们不会知道自己的位置变了吗?”

他又耸了耸肩。“就算知道,它们又能怎么办呢?它们没办法找路回去,而且原来的地方也没有家。其实,它们会满意新的地方。”他伸手去拿枪,“给我吧,让我把它擦干净。天太黑了,不适合射击。”

对话结束了,他们沉默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看着黑暗填满下面的低谷,就像一波看不见的潮水,慢慢地向上爬升,包裹住林中的树干,让绿色的树荫看上去像是漂浮在黑暗的湖泊中。

最终她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们这么晚回去,妈妈不会担心我们吗?”

他摇了摇头,但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坐着,有一根草叶懒洋洋地垂在他的手里。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又大又明亮,倾斜着,就像一滴被弄脏的眼泪。

“你母亲跟我说过,人类会飞到月亮上去,”他突然说道,“现在还没有,但是她知道,他们最终会登月。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目光定在慢慢升高的月亮上。

“他们已经……将会飞上去。”她淡然微笑起来,“阿波罗号——他们把那艘带他们飞月的火箭船叫作阿波罗号。”

她能看到他表示回应的微笑。月亮已经足够高,月光照到了空地上,他仰头思索着。

“是吗?登月的那些人说了什么呢?”

“他们不用说什么——他们把画面传送回来。我跟你讲过电视的事情吗?”

他看上去有点惊讶。她知道,就像她之前跟他说大多数属于她时代的东西一样,他没法理解有人说话的移动画面,更不用说画面之类的东西能够通过稀薄的空气传播了。

“是吗?”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么说你看过那些画面?”

“看过。”她稍微向后摇了摇,双手抱在膝盖周围,抬头看着上面那个畸形的月球。它的四周有微弱的光晕,再往外面星光点点的天空走,是一个完美的朦胧圆环,就好像一块巨大的黄色石头被投到黑色的水塘里,然后在第一圈涟漪出现时凝固下来。

“明天是个好天气。”他抬头看着月亮说道。

“是吗?”她能够看到他们周围的一切,就像白天那样清晰,但是万物的色彩已经不见了,全都变成了黑色和灰色,就好像她描述的那种电视画面。

“要等好几个小时。没人会知道他们到底要花多久才能登陆,才能穿着宇航服走出去——你知道月亮上没有空气吗?”她扬起眉毛询问,他点了点头,专心得就像一个学生。

“克莱尔跟我说过。”他低声说道。

“摄像机——就是拍摄画面的那个东西——在飞船的侧边拍摄,所以我们能够看到飞船的支架。支架插进灰尘里,那些灰尘被扬了起来,就好像马蹄踩到地上一样。飞船着陆的地方是平的,覆盖着柔软、精细的灰尘,还有些许石头散落在上面。接着摄像机移动——或者是别的摄像机开始传送画面——你就能看到远处的石崖。上面很荒凉,没有植物,没有水,没有空气,却又有种奇怪的美感。”

“听上去像是苏格兰。”他说道。她大笑起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在他那种幽默下,听出了他对那些荒凉山脉的渴望。

她打算分散他的思绪,于是挥手指了指在光滑天空中越发明亮的群星。

“那些星星其实都是恒星,就像我们的太阳那样。只是它们离我们太远,所以看起来很小。它们离得那么远,就连它们发出的光线也要花许多年的时间才能照到我们。其实,有些时候,一颗星星就算消亡了,我们也仍然可以看到它的光亮。”

“很久以前克莱尔跟我说过。”他轻柔地说道。他坐了片刻,然后决绝地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取蜂巢,然后回家。”

****

夜晚足够温暖,所以我们没有别上窗户的兽皮,而是把它卷在旁边。偶尔有飞蛾和六月的小虫跌跌撞撞地飞进来,要么将自己淹死在大锅里,要么在壁炉上将自己烧死,但是有带着树叶气味的凉风吹拂着我们,这也值得了。

第一晚,伊恩殷勤地把矮床让给了布丽安娜,自己则去草药棚里与洛洛睡在草垫上,安慰她说他喜欢在草药棚里,不受打扰。手臂上搭着被子离开时,他带着令人惊讶的成人般的祝贺姿态,结实地拍了拍詹米的后背,捏了捏他的肩膀,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詹米也笑起来了。实际上,在好几天的时间里,他很少停止微笑。他现在没有微笑,尽管他的脸上有种慈爱、熟悉的神情。他平躺在我身边,天空中挂着半轮月亮,月光穿过窗户,足以让我看清他。

他还没有睡着,这让我感到惊讶。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与布丽安娜在山里度过了一整天,天黑很久才带着用披肩包着的被烟熏晕的蜜蜂回来。那些蜜蜂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它们被耍后,可能会特别生气。我在心里提醒自己远离放着一排蜂窝的花园尽头,新入住的蜜蜂容易先蜇人,然后再问问题。

詹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朝他翻过身去,把身子蜷曲起来贴着他。夜晚并不冷,但是他却穿着衬衫睡觉,是出于尊重布丽安娜并且保持基本的礼节。

“睡不着?”我轻声问道,“月光让你心烦吗?”

“不是。”但是他正看着外面的月亮。月亮高悬在山岭上方的天空中,还不是满月,却洒出了明亮的白光。

“如果不是月亮,那就是有其他的事情。”我轻轻地抚摸他的肚子,让我的手指在他那宽大而又弯曲的肋骨上摩挲。

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捏了捏我的手。

“哎哟,只是愚蠢的遗憾而已,外乡人。”他把头转向矮床那边,矮床上布丽安娜的黑发铺子枕头上,被月光照得亮闪闪的,“我只是觉得遗憾,我最终肯定会失去她。”

“嗯。”我把手平放在他的胸膛上。他和布丽安娜最终会分别,而他最终也会领悟到,这点我之前就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出来,不想打破那种将我们三人如此紧密联系起来的暂时的咒语。

“你不会真的失去孩子的。”我轻声说道,一根手指沿着他胸脯中间的光滑的小低洼处移动。

“她必须回去,外乡人,这点你我都清楚。”他不耐烦地动了动,但是并没有挪开,“看看她,她就像路易国王的骆驼,不是吗?”

尽管我也觉得遗憾,但想到这里还是微笑起来。法国国王路易在凡尔赛养了不少野生动物,而当天气好的时候,饲养官会训练某些动物,带它们穿过宽大的花园,教化惊讶的过路人。有一天我在花园里散步,在拐角看到了那只双峰骆驼在小路上朝我们走来。它戴着金银挽具,壮丽而庄重,却带着平静的鄙视,高耸在一群呆呆看着的观众中间。它特别有异域风情,在正式的白色雕塑中显得格格不入。

“是的,”我带着一种揪心不情愿地说道,“没错,她当然要回去。她属于那个地方。”

“这点我也很清楚。”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但是没有把脸转过来,而是仍然看着布丽安娜,“我不应该为此感到悲伤,但是我真的感到很悲伤。”

“我也是。”我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他那种清晰的男性气味,“没错,但是我刚才怎么说来着,你不会失去你的孩子。你记得竺信吗?”

在问这个问题时,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这个在法国死产的女儿了。

他伸手搂住我,把我拉去靠着他。

“当然记得,”他轻柔地说道,“你觉得我会忘记吗?”

“不会。”眼泪流到了我的脸上,但是我并不是真的在哭泣,那只是感情的流露而已。“我说你不会失去孩子,就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去巴黎见杰拉德的时候,我去了趟天使医院,看到了她在那里的坟墓。我给她带去了一束粉色的郁金香。”

他沉默了片刻。

“我给她带去的是紫罗兰。”他说话的声音那么轻,我几乎没有听见。我纹丝不动了片刻,忘记了眼泪。

“你没有跟我说。”

“你也没有跟我说。”他的手指在我凹凸不平的脊柱上移动,轻轻地上下抚摸。

“我害怕你感觉……”我的声音逐渐消失了。我当时害怕他会感觉内疚,怕他担心我为死产的事情责备他——我确实也责备过他。我们当时才重聚不久,我不想将我们之间的纤弱关系置于危险之中。

“我也害怕。”

“我很遗憾,你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我最终说道,然后感觉到了他的叹息。他朝我翻身,用双臂搂着我,双唇从我的额头上掠过。

“没关系的,是吧?没错,你说得没错,外乡人。她是……我们都会拥有她。布丽安娜也是。如果——在她离开的时候——她也会始终与我们同在。”

“是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关系,不管孩子去哪里,去多远或多久。即使是永远,也没关系。你绝对不会失去她们。也不可能失去。”

他没有回答,但是把我搂得更紧,然后再次叹息。微风在我们的上方吹动,发出天使振翅一般的声音,我们相拥慢慢地进入睡眠,一束宁静的月光洒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