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博纳锡医生,我是罗杰·韦克菲尔德。你知道布丽安娜在哪里吗?”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因为感到惊讶,那个深沉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一股寒意席卷罗杰全身,他把听筒抓得更紧了,似乎这样能够逼迫听筒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一样。
“没有,”他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她的计划是秋天来这里,说要先拿到学位,去参加一场会议。”
“不,不对。她四月底就完成了课程作业,我当时还带她去吃饭庆祝呢。她说过要直接去苏格兰,不等毕业典礼。等等,让我想想……嗯,没错!我儿子莱尼开车送她去机场的……什么时候呢?呃,那天是星期二……二十七号。你是说她还没有到你那里?”埃博纳锡医生激动地提高了嗓音。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到这里。”罗杰把空闲的那只手捏成了拳头,“她没有说要来这里啊。”他逼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她飞去哪里,去哪个城市,你知道吗?伦敦?爱丁堡?”她或许打算突然到来,给他惊喜。这确实是个惊喜,但是他怀疑那并不是她的目的。
他脑海里浮现了绑架、袭击、爱尔兰共和军轰炸的画面。在大城市里独行的女生,可能会遇到几乎各种事情——而且这些她可能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比他觉得她已经做了的那件事情好。这个该死的女人!
“因弗内斯,”埃博纳锡医生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响着,“波士顿飞到爱丁堡,然后坐火车去因弗内斯。”
“噢,上帝啊。”他的这句话既是咒骂,也是祈祷。如果她在星期二离开波士顿,那么她可能在星期四到达因弗内斯。星期五是四月三十日,也就是五朔节前夜。在这个古老的火之节日,过去苏格兰的那些小山顶曾经燃起过象征着净化和生育的火焰。或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通往纳敦巨岩妖精岭的大门会敞开。
埃博纳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急切地问着布丽安娜的下落。罗杰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通话上。
“没有,”他有些困难地说道,“她没有来。我还在牛津,之前也不知道。”
他们之间的空气颤动起来,寂静中充满了担忧,他必须问清楚。他再次有意识地深呼吸,把话筒换到了另一只手里,然后在裤腿上擦那只疼痛的、汗津津的手。
“埃博纳锡医生,”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布丽安娜可能去找她母亲克莱尔了。告诉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这次的寂静中充满了警惕。
“噢……不知道。”埃博纳锡声音缓慢,因为谨慎而显得不情愿,“不,恐怕我也不知道。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说得真好。罗杰伸手擦脸,手掌感受着胡楂儿的摩擦。
“我这样问你吧,”罗杰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詹米·弗雷泽这个名字?”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然后一声深沉的叹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噢,我亲爱的上帝啊,”埃博纳锡医生说道,“她确实那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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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那么做吗?
乔·埃博纳锡在结束他们的漫长谈话时,对罗杰说的就是这句话。他开车行驶在路上,心里寻思着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注意雨中模糊着呼啸而去的路标。
你不会那么做吗?
“我会,”埃博纳锡当时说道,“假设你不认识你爸爸,并且从来没有见过他,然后突然之间,你就发现了他的下落?难道你不会想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换作是我,我会有些好奇的。”
“你不理解,”罗杰说道,沮丧地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不像是被领养的人找到了生父的名字,然后就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门口的情况。”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埃博纳锡的深沉嗓音很冷酷,“布丽安娜是被领养的,是吧?我觉得,如果她当时没有觉得那样是对弗兰克不忠的话,她就会去找她的生父。”
罗杰摇了摇头,尽管埃博纳锡并没法看见他。
“不是那样的——重点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那个部分,就是……她去那里的方式……哎呀,克莱尔跟你说过……”
“嗯,她说过,”埃博纳锡插嘴说道,语气显得很茫然,“是的,她确实说过那不像是穿过旋转门。”
“委婉些说。”光是想到纳敦巨岩上那些立着的石头,罗杰就打了个寒战。
“委婉些说——你知道是什么样吗?”埃博纳锡的遥远嗓音突然充满了兴趣。
“是的,该死,我知道!”罗杰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抱歉。这,这不是……我没法解释,我觉得没人能解释。那些石头……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但是克莱尔能够听到,布丽安娜也能,我也能。对我们来说……”
两年半之前,在萨温节这个古老拜火节那天,克莱尔曾经穿越过纳敦巨岩那些石头。每次想到这里,罗杰就不寒而栗,脖颈上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那么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穿过去,但是你能。”埃博纳锡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而且还有种听上去隐约像是嫉妒的语气。
“我不知道,”罗杰伸手从头发里抓过,双眼红红的泛着血丝,就好像他整夜没睡一样,“我或许可以。”
“但问题是……”他接着慢慢地说道,试着控制自己的嗓音,以及控制自己的恐惧,“问题是……就算她已经穿越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回来,或者回到哪里。”
“我懂了。”埃博纳锡的深沉美式嗓音不再显得轻松,“那么说,你也不知道克莱尔,不知道她是否做到了?”
他摇了摇头,乔·埃博纳锡的样子在他脑中很清晰,让他忘记了埃博纳锡其实看不到他。埃博纳锡医生身材并不高大,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粗壮黑人,但是他有一种权威的气势能给人信心,迫使人平静下来。罗杰惊讶地发现,埃博纳锡的这种气场能够通过电话传递过来,这让他很感激。
“不知道,”他大声地说道,暂时就这样吧,他现在不打算在电话里和这个近乎陌生的人细说每件事情,“她是女人。有关历史上女人做什么事情的资料并不多,除非她们做了令人惊叹的事情,比如说因为施巫术被烧死,或者因为谋杀被绞死,或者被谋杀。”
“哈哈,”埃博纳锡笑了下,但这并不是大笑,“但是,她曾经做到了,至少做到了一次。她穿越过去了,然后又回来了。”
“是的,她确实做到了一次。”罗杰尝试从这个事实中寻找慰藉,但是他不得不有意识地去考虑其他的种种可能性,“但是我们不知道布丽安娜回到的是同样的年代,还是更远的年代。即使她安全地从石头中穿越,然后回到正确的年代……你知道十八世纪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埃博纳锡干巴巴地说道,“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当时克莱尔似乎在那里过得还不错。”
“她活了下来,”罗杰同意道,“但是,有运气才能活着回来,这对于度假胜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卖点,是吧?”
埃博纳锡这次确实笑了起来,但是笑声中有一种紧张的感觉。接着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嗯,好吧。重点是,布丽安娜去了某个地方。至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认为你的说法或许没错。我是说,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那样做。你不会那么做吗?”
你不会那么做吗?他向左转,超过了一辆开着大灯、在浓雾中缓慢前行的卡车。
我会。埃博纳锡自信的声音在他耳中回响。
离因弗内斯还有三十英里。他看到了路标,突然把他那辆小莫里斯车向右转,轮胎在湿地面上有些打滑。雨水噼噼啪啪地击打在柏油碎石路面上,让路边的草地上方冒起了雾气。
你不会那么做吗?他摸了摸衬衫胸襟上的口袋,布丽安娜的方形照片就僵硬地装在那里,贴在他的心脏上方。他的手指碰到了他母亲的那个圆形的小盒式吊坠。他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才把它抓起来,带着上路,祈求好运。
“嗯,我或许会那么做,”他低声说道,眯着眼朝雨水如注的挡风玻璃外面看,“但是我会先告诉你。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布丽安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