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我心目中的父亲(一)
儿时的记忆是清晰而深刻的。
现在回忆起来,我对父亲的印象主要有以下方面:有强烈学习愿望和学习能力的父亲;经济意识强、善于经营的父亲;能充分整合资源,非常执着,不实现目标决不罢休的父亲;非常勤劳的父亲;看似“木头”,但极具智慧的父亲;深受生产队长器重、邻居欢迎的父亲;责任感、荣誉感极强的父亲;不识字但很有文化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曾经对我们兄妹说:你们要把书读好,我就是拉板车也要把你们三兄妹供出来。他有句话,叫作“社会主义是天堂,没有文化爬不上”。他把向上的热情转化为学习动力,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学习。当然,他这个“学”不是“学几个字”,而是全方位地“学”。
父亲小时候没有进过一天学堂。“文革”时期,公社举行“扫盲运动”,开办夜校,他便到夜校学习识字。那时劳动任务非常繁重,围垦、农田水利建设、田里的农活……一天下来,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但他每天依旧坚持到夜校学习。夜校结束后,他仍然坚持自学。由于坚持不懈的学习,他由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成为一个读写基本没有障碍的人。到现在为止,党的**报告他都能读得下来。前几年他还对我说:“这个报告你在读,我也能读得下来。”他知道每年年底我都要在集团年终总结大会上做一个报告,我做的年终总结报告,他也一定要找来亲自读一遍。
父亲的学习愿望和学习能力还表现在他的文艺爱好上。凭着自己的执着和乐感,他最终学会了演奏二胡、琵琶、笛子等中国民族乐器。
为了学习演奏乐器,父亲花了很大的精力,不仅要在时间上付出,还要请人教。为了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教他拉二胡,他动了不少脑筋。1964年,生产队里来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家三口。这一家三口到了生产队以后,父亲发现这个家庭很有文化,尤其是他们的儿子——俞玉坤,擅长演奏二胡、笛子。当时俞玉坤已经是大龄青年了,但对于这样的城镇下放人家,当时连农民都看不起他们,所以俞玉坤根本找不到对象。为了能够学习演奏乐器,父亲与俞玉坤交朋友,给俞玉坤做媒。做媒成功以后,就是成家。当时城镇下放的人,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成家的时候总需要几个箱子、几床棉被、几件家具,为了给俞玉坤撑门面,父亲把我们家里的一些家具搬到俞玉坤家里,把我们家搞得天翻地覆。这些东西后来有些被还了回来,但有些最终留在了俞玉坤家里。
父亲非常热心参加社会活动,他的学习能力表现在他广泛的参与性与对各项活动的兴趣度。有些人生产队的活干完后,马上就回到家里,父亲则是闲不下来的,他对世界万物都非常感兴趣,什么都想参与。他学习演奏乐器,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喜爱文艺,另一方面就是会演奏乐器的人,能够参加**思想宣传队。他不像有些人会跳舞、表演,有什么资格参加**思想宣传队呢?于是他想到了从演奏乐器这个角度参加进去。
父亲非常善于讲故事,他有很多故事。我们小时候非常喜欢听他讲故事,即使听过很多遍,也是百听不厌。这些故事都是他学来的,别人在讲故事的时候,他认为这个故事具有一定教育意义和启发作用,就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来,提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讲出与这件事情有关的故事。尤其在吃饭的时候,当有人要他讲故事的时候,他的劲头马上就来了,宁愿不吃饭,也会给别人讲故事。善于讲故事,也是他学习能力的体现。
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出生的人,新中国成立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都是最先参加的,就是敢喝“头口水”。这里面首先包含了他的进取意识、进步愿望,反映了他思维的活跃。他处处主动而不是被动。
还是在大集体的时候,当时我们家东北角有一个灌溉农田的机泵房,机泵房里有电源,于是他从机泵房的电源处接上电线,拉到我们家。我们家是生产队里第一户用上电灯的。
在生产队里,他是第一个买自行车的人。改革开放后,在村里,我们家也是最先办企业的。
这是一个由严密逻辑线贯穿的过程。
改革开放前,在生产队里,别人家的自留地一般都种上蔬菜之类的作物,但我们家的自留地却是以“块状经济”经营,种植经济作物,而且是立体种植。在这个立体的架构中,下面是辣椒,上面是丝瓜,叫作“辣椒先种,药瓜后种”。“药瓜”实际上指“丝瓜”,丝瓜性凉,可清热。以前缺医少药,供销社收购丝瓜,将其作为一种入药的药材,故丝瓜被称为“药瓜”。
这些许许多多的第一步和“喝头口水”,都是由强烈的学习愿望和学习能力所产生的动力所致。
父亲经济意识强,而且非常善于经营。
在任何历史背景下,会算账的人总是会算账,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父亲的经营意识非常强,在“文革”期间及前后,他的经济头脑和经营能力已经表现出来了。
“大跃进”以后,在生产队里,每家开始分自留地,当时自留地按人头来分,我们家有六分自留地。这一点他总说我运气好,如果我晚出生一个月,我的那一分自留地就没有了。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自留地非常重要,生活中的许多来源都要从自留地里获得。
在我们家的自留地里,父亲夏季种上辣椒。辣椒可以摘取新鲜的,直接拿到市场上去卖,也可以摘下来做成辣椒酱以后,再拿到市场上去卖。当时我发现他总是和几个邻居在算计,是卖新鲜的辣椒划算,还是做成辣椒酱以后再卖划算。如果做成辣椒酱以后卖,自然是红颜色的比较俏销,水分也要有一个合适的比例。他是一定要算好这个经济账的。
还有一个经济账就是采摘丝瓜的火候。
一般来说,大小相似的丝瓜,别人家的丝瓜分量没有我们家的重。他说,丝瓜在七分熟的时候采摘,刚好是汁浆最丰富的时候,这时候采摘最划算,如果等到**分熟的时候采摘,丝瓜的汁浆就开始减少了,所以采摘丝瓜一定要讲究火候。
“丝瓜络”是入药的。如何取“丝瓜络”?一般人都会把丝瓜浸在水里一段时间,让丝瓜的表皮腐化,腐化以后,取“丝瓜络”就非常方便。父亲却不是这样,他取“丝瓜络”讲究“生敲活剥”。丝瓜摘下来以后,他先用木榔头把丝瓜敲打松散,然后用茅刀背把丝瓜皮去掉,接着在石板上摔打,这样加工出来的“丝瓜络”,表面的汁浆可以去掉,但筋里的汁浆却可以保留下来。按照这样的方法加工出来的“丝瓜络”,不仅分量最重,而且作为药材,药效也最好。这些技巧都是他通过钻研得来的。对于这个加工“丝瓜络”的方法,他毫不隐瞒,全部传授给了周围的邻居。
每年冬季,父亲都要在自留地里种上大头菜。当然,在种下大头菜之前,他要仔细盘算,是种大头菜划算,还是种榨菜划算。一般来说,萧山沙地每年冬季会种大头菜、榨菜等蔬菜。绍兴霉干菜很出名,但霉干菜的原料菜,绍兴人却很少种,反而是萧山沙地种植得比较多。绍兴的土质属于黏土,适于种植水稻。绍兴霉干菜的原料菜多种植在山区或者海涂。
大头菜收获以后,要进一步加工腌制,如何腌制效果最好,也是很有讲究的。以前腌制大头菜的时候,先用刀把大头菜一片片切开,然后再腌制。到了父亲这辈的时候,开始改进腌制工艺,就是在切大头菜的时候,切到大头菜的末端以后,不再继续下切,而是重新回刀再切,让大头菜整体连接起来。这样的加工方法,不但使大头菜的样子好看多了,而且在腌制的时候,盐分能够充分吸收,吃起来也非常方便。
还有一种腌制方法,就是把大头菜一片片切开,按适当的比例,与芥菜腌在一起。这样腌制出来的大头菜能够卖出好价钱。在腌制的过程中,大家都喜欢和他讨论,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指导。
榨菜的腌制也是非常讲究的。那时候,总有人与父亲讨论榨菜是有辣味好还是没有辣味好,如果味道辣一点的话,放多少辣椒合适。腌制出来的榨菜既要颜色好看,又要分量重,但一般家庭腌制榨菜的时候,压在榨菜上面的石板很重,腌制出来的榨菜就僵硬了,吃在嘴里口感就不脆了,同时这样的榨菜分量也轻。腌制榨菜的时候,一斤榨菜需要多少盐,父亲心里都是有数的。
芥菜也有很多种腌制方法。在秋季,丝瓜刚刚下,辣椒起来时,就开始腌制芥菜,第二年得到的成品芥菜质量最好,分量最重,城里人最喜欢。芥菜收获以后,晒到什么程度,如何堆放,都非常有讲究。成品芥菜的颜色非常重要,颜色要黄,讲究色香味俱全。芥菜腌制得好,价格就能卖得高,腌制得不好就卖不出去。父亲的力气非常大,往往能把芥菜做实,然后捂好,配以恰当的水量、盐分腌制。他腌制的芥菜一般都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父亲曾经给我讲过“两个人做豆腐”的故事。两个人做豆腐,同样的条件,一个人赚钱,一个人不赚钱,这让人很费解。后来搞清楚了,这里面是有诀窍的,几乎所有的工艺都一样,就是一个关键环节不一样。做豆腐有一道关键的工序叫“点卤”。用大锅把豆浆烧开后,把烧熟的石膏磨成粉末状,配成卤水后,用一把大勺子舀起,徐徐倒进盛豆浆的容器里,豆浆成块状后,用纱布包起来,然后压干,就成了豆腐。在这个过程中,“点卤”是有诀窍的,一边把卤水倒进容器,一边徐徐搅动豆浆,搅动豆浆一会儿后,突然又沿着相反的方向徐徐搅动,如此反复几下,豆浆就慢慢结成块状。搅动豆浆时,搅动的力度及如何把握好正反方向搅动相交时的火候,都是非常讲究的,这个诀窍就体现出了做豆腐水平的高低。所以两个做豆腐的人,同样的条件,由于“点卤”水平不一样,结果也就不一样了。
父亲在腌制大头菜、芥菜、榨菜的时候,都会研究水量、盐分与菜的比例关系,以达到最合适的比例。
小小一块自留地,父亲做出了很多文章。
父亲处处在经营。
他除了做好生产队、自留地的活以外,还利用多种机会去弄肥料。那时“深挖洞、广积粮”,其他副业不鼓励,但养猪是鼓励的,主要是农田贫瘠,需要肥料,养猪可以积攒肥料。当时农家肥积攒起来以后可以卖给生产队。为了弄到更多的肥料,他便到杭州去淘大粪。
到杭州拉板车以后,为了方便装载肥料,父亲把废旧的板车轮胎内胎用剪刀剪开,用胶水粘合起来,做成一个橡皮口袋。他把橡皮口袋放在箩筐里,到杭州各个单位的厕所里淘大粪。橡皮口袋装满后,他用车把橡皮口袋拉回来,把大粪倒在化粪缸里。为此,他做了几个化粪缸。为了能淘到大粪并把大粪拉回家,他什么样的脏活都干过。有一次,他在把大粪拉回家的路途中,一不小心,装在橡皮口袋里的大粪漏了出来,弄了他一身,他也舍不得把这些大粪扔掉。当时生产队里的肥料紧缺,一缸大粪能卖几块钱。周围的邻居知道他在杭州能够淘到大粪的事后,他就带着周围的邻居一起到杭州淘大粪。
父亲无处不在想办法赚钱来养家糊口,即使在那个物质非常短缺的年代,相对于其他农户,我们家一直算是过得比较好的。当时一般家庭在生产队年底“分红”的时候,大多是“倒挂户”。我们家虽然劳力少,但由于父亲的精明能干,到年底“分红”的时候,一般能分到几十块钱到一百来块钱。这样的收入在当时来说是不得了的。由于父亲善于经营,在我9岁的时候(1970年),我们家在村里就最早盖起了三间瓦房。当时萧山沙地这块地方的房子全部是茅草房,在全部是茅草房的地方盖起了三间瓦房,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家三间瓦房落成后,周围的乡亲都过来观看,因为当时瓦房还很少见。
父亲做每件事的时候,都要认真地算算经济账。
父亲参加**思想宣传队,固然是因为他喜爱文艺,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思想宣传队里能够广交朋友。除此以外,他还算过几笔账,参加**思想宣传队后,就可以在自己家里搞活动,可以一举多得。一是在自己家里搞活动,电费由大队出;二是搞活动的时候,那么多人集聚在一起,就会有很多大小便,当时一担大粪能卖几毛钱,一缸大粪能卖几块钱;三是当时重要的演出都要进行排练,排练一般都安排在晚上或雨天,别人下雨天休息,他下雨天排练,既能娱乐又能赚取工分。所以他也是个能充分整合资源的人。
由于节目表演精彩,宁新大队的**思想宣传队逐渐走了出去,到周边大队表演节目。今天,父亲带着传化艺术团踏遍萧绍平原,甚至在江苏、安徽等省都留下了传化艺术团的足迹,对他来说,这不是今天的创造,而是重操旧业。
父亲能够充分整合资源,非常恰当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那时,对于一般的农民来说,生产队的活都由生产队长来安排,知道当天干什么活,但第二天干什么活就不确定。父亲则不是这样,他善于观察天气的变化,如果预计第二天要下雨,生产队里不会干活的时候,他就会把自留地里的蔬菜采摘回来,第二天挑到集市上去卖。在卖之前,他会打听哪里的蔬菜价格高,然后到哪里去卖。当时他卖菜一般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杭州,另一个是临浦。他非常喜欢到临浦卖菜,因为在那里把菜卖掉以后,还能买回自己家养猪需要的米糠。他利用下雨天卖掉自己种的蔬菜,然后买回自己家养猪需要的米糠,真的像现在的物流一样,充分利用时间、空间,整合资源,为我所用。
由于父亲经常到临浦卖菜、买糠,他在那里认识、结交了很多朋友,正是这些朋友,对他以后能够在杭州拉板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父亲非常善于结交各方朋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的朋友。他到临浦卖菜、买糠以后,很快就与那里的人交上朋友。临浦公社开始做电灯泡的时候,电灯泡非常紧俏,他能够从那里弄到电灯泡。当时能够弄到电灯泡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从供销社里弄来铁丝,拿到自留地里搭丝瓜架。对一般人来说,铁丝是很难弄到的,但是他可以弄到。
萧山南片木材资源丰富,当时木材作为国家重要的战略资源,控制非常严格,他就把木材冲成条,然后用自行车驮回来。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把事情做好。在生产队里,他挣的工分肯定是最多的。他一天都不停歇,总能比别人多挣一些。
为了充分整合资源,父亲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我清楚地记得,为了一个单身汉能把一块竹园地让他经营,父亲又帮人做媒。为了做媒成功,从而顺利得到那块竹园地,他说动老家的一个姑娘嫁到西兴来。女方的父亲是党湾公社新前大队的大队长,在当地也是一个人物。为了做媒成功而得到竹园地,他费了很多周折,这充分体现了他的意志、毅力和智慧。
在我的意识中,父亲要么不做,做就一定做好。千山万水、千言万语、千辛万苦、千方百计的“四千精神”,在他的身上可以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他是一个非常勤劳的父亲。
父亲多次对我们讲,由于晚上没有睡觉或者睡眠时间不足,在骑自行车外出干活的时候,因为犯困多次撞到树上。他说他甚至可以闭着眼睛骑自行车,劳作的强度可想而知。我清楚地记得,他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站着的。早上一起来他就到自留地里干活,干活回来后喝几碗凉下来的粥后,马上就到生产队里去干活。对他来讲,早上吃饭基本上是不耗时间的。中午回来,别人一般要在家里休息一会儿,他则又在自留地里忙开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这样一个勤劳的父亲,甚至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餐饭。他的时间安排非常有序,早晨做什么,晚上做什么,雨天做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父亲喜欢早起,他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于早起致富的故事。
说有一个名字叫陈落水的人,由于懒散,家境一天不如一天。陈落水非常着急,总认为自己家的风水不好,于是请来风水先生为他家看风水。风水先生看了他们家的情况以后,对陈落水说:你家基本上都是好的,就是户枢有一点不好,需要安装一个新户枢。安装新户枢以后,你每天起床要比邻居早,邻居家5点起床,你要4点半起床;邻居家6点起床,你要5点半起床,这样你家的家境就一定会一天天地好起来。陈落水按照风水先生的话,安装了新户枢,每天起床都比邻居家早,果然,他的家境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其实,这里有两个寓意,一个是要讨一个好“彩头”,说顺的时候就会顺,这其实是一种心理作用。另一个是,陈落水换了新户枢以后,每天起床都比邻居家早。由于是新户枢,陈落水每天早上开门时,新户枢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邻居们听到响声后想,今天怎么回事,陈落水起床了,而且起得比我们还要早?这样,陈落水每天都早早起床,邻居们也跟着他早早起床了。陈落水变得一天比一天勤快,家境也就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简单的故事,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
父亲非常有经营头脑,他认为,在市场经济中,信息是非常重要的,商品的价格也是不断变化的,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要有经营头脑,要善于抓住商机。他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于鸭子磨尖嘴巴的故事。
说鸭子看到鸡的价格卖得贵,心里老大不服气。鸭子想,自己的外形和鸡差不多,就是嘴巴是扁平的,如果能把自己的嘴巴弄成鸡嘴巴的样子,不是一样也能卖高价吗?于是鸭子想了一个办法,在一块大石头上把自己扁平的嘴巴磨尖。磨呀磨,磨了一年,好不容易把嘴巴磨尖,鸡的价格却掉下来了,鸭的价格反而上去了。
父亲非常相信科学,对迷信不屑一顾。他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先生非常神,当某个家庭有问题的时候,他能够一眼看出,并且能够帮人解决。有一户人家,家境不好,并且家里有一个人总是生病,于是请这位先生来看。这位先生来了以后,巧妙地看了一些地方。看了以后,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家庭家境不好的根源。一般情况下,农家都会养鸡,这位先生看到这家的鸡笼里,鸡粪堆得老高,他马上知道了问题的根源,就是这家人懒惰。看完以后,先生问这家人,你们家什么事情不好呢?这家人就说了自家不好的事情。听完这家人的回答后,先生对这家人说,你们家的事情确实有问题,即使是鸡叫,也只叫半声。这家人听了以后,非常惊奇,心想这个先生真的很神,连我们家鸡只叫半声也知道。于是马上向这位先生讨教。先生告诉他们说,你们家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好,就是鸡笼要好好打扫一番,然后如何如何,说了一大通。最后对这家人说,如果鸡叫声正常了,你们家的问题就解决了,家境就会好起来。其实,并不是这位先生很神,而是他知道鸡叫时的姿势。公鸡叫的时候,都要伸直脖子,脖子伸不直,叫声就不响。那户人家由于懒惰,鸡笼都懒得打扫,鸡叫的时候,脖子不能伸直,自然只能叫半声了。这家人听了先生的话后,马上把鸡笼打扫干净。第二天早晨,因为脖子能伸直,公鸡的叫声自然就正常了。公鸡叫半声的问题解决以后,这家人的心情也好了,渐渐也变得勤劳起来,家境也就自然好起来了。
父亲还给我们讲过一个为人不要相信迷信,要勤劳的故事。
说有一户人家家境不好,于是请了位风水先生给他们家看风水。风水先生来了以后,仔细地看了看他们家的摆设,发现有几粒玉米种子挂在神堂上面。这位先生故作神秘地说,我看你们家要好好打扫,要把东西摆放好,要不然晚上神堂里会有声音,家里很不清静,会有晦气的。这家人听了以后马上说:是啊,我们家神堂里晚上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他们心里想,这个先生可真神。其实这个先生看到挂在神堂上的很多玉米被老鼠啃掉了。老鼠夜晚出来活动,没有东西吃,自然要啃玉米,啃玉米的时候,自然会发出一些声音。这家人听了先生的话后,把屋子认真打扫干净,把玉米重新放置,从此以后,夜里家里就安静了,神堂里再没有响声,全家人也放心了。卫生勤打扫,让全家人变得勤劳起来,家境也渐渐好起来了。
父亲认为,没有什么神仙鬼怪,人要勤劳,勤劳才能致富。
父亲的勤劳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为了多赚工分,生产队里的重活、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因为这些活的工分比较高。有两个活是非常辛苦的差事。一个是雨天到城里拉大粪,另一个是到龙山化工厂拉氨水。如果天气好的话,一般人也愿意到城里拉大粪,但如果是雨天、冬季,一般人就不愿意去了。这时候,生产队长第一个想到能够到城里拉大粪的人就是父亲。氨水也是一种肥料,但味道非常难闻,一般人也是不愿意拉的。这时候,生产队长也会让父亲去拉。
父亲的勤劳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在围垦治江的时候,他与一批年轻人扛石头,没日没夜地干。照他的话说,除了讨饭的事情没有干过,什么样的事情都干过。萧山沙地所有的河道都是父亲这辈人挖出来的。建排洪大堤他每期都参加,而且干在最前面。
父亲总是干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别人下雨天休息,他仍不停止劳作。如此的劳作,让父亲在30多岁的时候,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其中有一两年时间病情非常严重,但他毫不示弱,关节炎发作期间,自留地里的农活仍然没有落下。
父亲看似“木头”,但实际上是个极具智慧的人。
那时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绰号,父亲也不例外。在别人眼里,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或不可想象的事情,他都会去做,所以就得到了“木头”这个绰号。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别人早就休息了,他却坚持把事情做好以后再休息。他从不与邻居口角。他认为能够从外面弄来东西才算好汉。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他干在前面、苦在前面,但在利益面前,他从不与人争在前面。
那时在生产队里干活,摇船、挑担、干农活,大伙是要相互竞争、比赛的。我们当地的河渠与钱塘江的水是相通的,河水往往很急,船在拐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有被湍急的河水打翻的可能。但是出船的时候,如果与父亲一起,大家就很放心,因为父亲力气大、摇船技术好,一支橹就能够保整条船平安。
那时候沙地每年要种一茬麦。每年割麦、挑担的时候,他的担子捆得最大,挑担时走在最前面。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多做活从不计较。
生产队里的人叫他“木头”,其实他并不是“木头”。在他看来,多做一些,多干一点,没有所谓的吃亏一说。因为他是这样的个性,生产队里的很多事情都少不了他,生产队长也需要他,他成了非常受大家欢迎的人。
从进城拉车到成为乡镇企业的骨干而被授予萧山县“办厂能人”称号的这段时间,是父亲交际圈子从以生产队为单元向社会延伸,才能得到发挥和展现的重要阶段。
那时候,普通农民的生活圈子基本上就是以生产队为中心,很少有机会延伸到社会中去。当时,我的一个表姐夫(二姑妈的大女婿)是杭州一个板车车队的队长,于是介绍父亲到杭州拉板车。那时能够进城拉板车,对一个农民来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城里的世界很大,已经不是生产队那个小小的生活圈子了。杭州第一个体育馆奠基的第一车土方就是父亲拉的,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荣的地方。
父亲虽然进城拉板车了,但最终能在板车队里站住脚,并受到大家的尊重,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一开始拉板车,父亲发现车队里的人对他不友好、不尊重。他想,自己毕竟是车队队长的娘舅,为什么车队成员对自己不友好、不尊重呢?经过观察,他很快发现,车队里的人对他不友好、不尊重的原因在于他的到来影响了车队其他成员的收入。
为了融入车队,他想了很多办法。
首先就是多做。对于从未拉过板车的人来说,干活往往会落在别人后面,经过摸索、努力,父亲渐渐能够跟上车队其他成员了,板车里被多装砖头,他也毫不在意。
当时在杭州城里拉板车,板车不能随便到一些被管制的地方。如果要到这些地方,需要许可证,而这些许可证是交通局发放的。父亲发现后,很快就攻克了这个难题,同时也没有在大家面前表露出来。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知道,后来有人猜测可能是父亲解决的,不然为什么在父亲来了以后这个难题就一下子解决了呢。当大伙确认以后,对父亲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大家要让他多装些砖头,许可证难题解决后,就让他少装些砖头。
父亲真正得到了大家的尊重!
其实,对父亲来讲,他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过来拉板车,的确影响了别人的收入,所以开始的时候别人给他难堪,他很理解并想方设法多做一些活。后来帮车队解决了难题,让他结交朋友、整合资源的才能得到了体现,也让他走出了生产队、家庭副业的圈子,开始融入社会。
随着杭州城市管理、管制的要求越来越高,许可证制度不断收紧,许可证对车队来讲也越来越重要,所以父亲在车队人心目中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后来,车队外联的工作也交给了他。此后,除了拉板车以外,他还承担着外联的重要任务,这促使他完成了从一个拉车工到处理公共关系角色的转变。这个过程不是事先设计好的,而是有这样的需要,他也有这样的能力,同时他又非常努力,这三个因素综合起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那时候,作为一个农民,父亲看到进城拉车是最好的出路。父亲有这方面的能力、体力,刚好也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他便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他曾经说,在“杭州滩”,包括萧山、余杭、富阳、建德、桐庐等地方,在杭州拉车帮的各路英雄里,他是其中的一员。父亲是个善于“管闲事”的人,别人也很佩服他的才能和人际关系处理能力,这些都是一般农民做不到的。
在杭州城里拉板车,原先只要有许可证就可以了,但后来不行了,必须要有集体组织——搬运队才行。当时只有公社才有资格组建搬运队,私人是没有资格组建搬运队的。公社组建了搬运队,得到许可证以后,才有资格到杭州城里拉板车。当时宁围公社组建了“宁围公社搬运队”,为了加入“宁围公社搬运队”,父亲想了很多办法才成功。
到宁围公社搬运队工作以后,搬运队的活都由父亲来管,这时他的活动范围比原来进一步扩大了,交往的层次也高了,朋友也更多了。结果在1978年“一批双打”运动中,父亲成了被打击的对象,被关了两个多月。
在“一批双打”运动之前,宁围公社搬运队办了一个磷肥厂。由于“一批双打”,父亲不能参加磷肥厂的生产、销售工作,磷肥厂的日子一天天难过起来,所以在生产队劳动半年时间之后,公社工办又让他回到磷肥厂上班。
父亲到磷肥厂上班以后,磷肥厂给了他一些业务活。当时硫酸很难弄到,他却能弄到手,车皮一般人搞不到,他也能搞到,所以在萧山县首次表彰“办厂能人”的名单中,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的人生起伏跌宕,他既在杭州城里谋到了拉板车的活、在乡镇企业里工作受到表彰,也在“一批双打”运动中受到了打击,但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坚强的意志力始终支持着他。为了弄到磷矿,他远赴昆明。搞车皮、硫酸、矿石,等等,这些在当时人们看来非常困难的事,他总是能做到。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恒心,这些难办的事情一定做不到。
在这段时间里,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是一个包、一辆自行车,没日没夜地奔波忙碌。
父亲在杭州拉板车的时候,我就已经到杭州卖辣椒了。我一般下午到杭州,晚上住在他的工棚里,第二天把辣椒拿到龙翔桥卖掉。这个时期对我的锻炼是很大的。那时一般农村的小孩根本没有机会去杭州,因为父亲在杭州拉板车,我才有机会去杭州。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坐在他的板车上在杭州城里逛。现在经常看到外地人拉着一车东西,小孩坐在车上,我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家家境有较好的时候,也有出大问题的时候。我经常想,生活中究竟是有困难、曲折好,还是一帆风顺好?如果能够战胜困难、曲折,当然还是有困难、曲折好。
一个家庭,在生活中平平安安地过固然很好,但很多时候,这只是一种理想和愿望罢了。我和父亲都生过非常严重的病,他在工作上也受到过沉重的打击,但他从来没有向困难低头,始终以超人的意志和坚强的毅力面对困难、挑战困难,直至战胜困难。
父亲从进城拉车到成为乡镇企业的骨干,再到成为受表彰的“办厂能人”,这是一个农民走出生产队的小圈子,真正地融入社会的过程,也是他人生旅程中步入社会的第一站,我觉得第一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对我来讲,这也是我成长的第一站。从1970年到1985年,整整15年,这段时间对我的人生影响非常大,是我成长的重要阶段。家长是最好的老师,父亲对我的影响让我一生受益。他的一些故事,可能他自己都忘记了,但对我来说,难以磨灭。
我认为我的父辈是最操劳、最辛苦的一辈。
如果仅仅是天天种田,再辛苦也是一般的重复性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父亲这辈人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出生,伴随着新中国成长,是参与到翻天覆地变化的一辈人。萧山这块土地现在旱涝保收,但如果没有他们这辈人的辛勤劳动,就没有今天萧山的繁荣景象。50万亩的围垦是他们肩挑背扛出来的,至少500公里长的河渠是他们一锹土一锹土地挖出来的。父亲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一辈人,他们对沙地的认识是最淳朴的,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有他们这辈人的青春、热血、光荣、梦想、憧憬、希望……
(二)
回忆,有些是美好的,有些则是不堪的。
1985年底,我在万向供应部做材料会计,在年终的最后一张财务报表报出后,我病倒了。在这之前,我已经有几个月感到浑身乏力,到萧山医院检查,结果是贫血,但为什么会贫血,因为技术的原因没有检查出来。萧山医院的医生推荐我到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简称浙医一院)去检查。后来,我到浙医一院去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溶血性贫血”,于是马上住院治疗。
在我生病之前,从1983年到1985年三年,正是我们家起步的三年。
我是在1980年7月到万向工作的,当时在沙地这一带已经有种植苗木的农户。新街有个苗木市场,农户在这里相互买卖,也有一些单位买苗木回去做绿化用,这反映了邓小平倡导改革开放以后,一些单位有了绿化的需求,于是到市场上来购买。萧山这一带首先响应这种需求,于是有了市场上的苗木交易。
我到万向工作以后,星期天没事时,便跟着父亲到外面走走。星期天,父亲也是在家里待不住的人。我跟着他在杭州城里跑来跑去,发现很多单位需要苗木做绿化用。父亲有个朋友在杭州橡胶厂工作,我们进了杭州橡胶厂以后,发现绿化墙是用黄杨做成的。我提议那么多黄杨,可不可以让我们剪一些回去扦插。父亲很赞成我的建议,于是想办法让橡胶厂同意我们的请求。在征得橡胶厂的同意以后,他借来剪刀,剪了满满两麻袋,带回家以后,我们家开始扦插黄杨。
1981年,父亲把我们家首批扦插的黄杨苗卖给了杭州古荡的一家苗圃场。我清楚地记得,分,这批黄杨苗共卖了几百元钱。看到这批黄杨苗能卖这么多钱,父亲和我都非常高兴,要知道当时几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在万向工作的时候,第一年每月只有18元钱,第二年才涨到每月20元钱。
1982年,父亲到外地弄来了一批小叶黄杨,我在家里扦插了好几天,大约有2万株。我们算过,分钱一株,2万株小叶黄杨,价值约500元钱,感觉非常了不起。
1983年,我们家把这批小叶黄杨卖掉。这一年,在宁围、新街,龙柏苗已经火得不得了了。在我们家扦插小叶黄杨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嫁接龙柏苗了。当时当地有句话,叫作“龙柏龙柏,弄弄一百”,两年生的龙柏苗就值4元多钱。至此,农村开始出现“万元户”的概念。我相信,在中国的大地上,萧山肯定是“万元户”概念出现最早的地方之一。萧山人种植苗木,是种植龙柏苗等苗木产生了第一批“万元户”。
由于种植龙柏苗能够赚钱,在萧山很快形成了种植龙柏苗的风潮。
那时候,我还在万向工作,有人对万向的领导层提出种植龙柏苗的建议,建议职工工作之余种植龙柏苗,增加家庭经济收入。万向的领导层采纳了这个建议,在一次会议上,一位领导说,大家都种点龙柏,增加些收入,家里富裕后,把企业办好。看来种植龙柏苗是趋势,未来前景无限。
看到这种情况,我对家里人说,种龙柏是方向。小叶黄杨卖掉以后,第二年龙柏苗的形势更好了。我对父亲说:我们家也种龙柏吧!父亲同意了。他看到盈丰公社有一户人家种植的龙柏苗长势很好,于是领着我去看,我看了以后也觉得不错,决定买下。经过讨价还价,元钱。当时我们家只有不到2000元钱,于是到亲戚家借了2000元钱,凑够了买龙柏苗的钱,买了800来棵龙柏苗,整整装了4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