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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洞以西,是另一个局面的结构。那结构的规模的宏伟,在云冈诸窟中,当为第一。数十丈的山壁上,凿有三层的佛像,每层的中间,皆有石孔,当然是支架梁木的所在。故这里,在从前至少是一所高在三层以上的大梵刹。颉刚说:“这里便是刘孝标的译经台。”正中是一个大佛窟,窟前有二方形立柱,虽柱上雕刻皆已模糊不可辨识,那希腊风的人形雕刻的格局却是一看便知的。大窟的两旁,各有一窟,规模也殊不小。和这东西二窟相连的,更有数不清的小窟小龛。惜高处无法攀缘而上,只能周览最下层的一部分。

一进了正中的那个大窟,霉土之气便触鼻而来;还夹着不少鸽粪的特有臭味。脱落的鸽翎,满地都是。有什么动物,咕咕咕地在低鸣着。拍拍地一扑着翼,成群地飞了出来,那都是野鸽。地上很潮湿,积满了古尘、泥屑和石屑。阴阴的,温度很低冷,如入了地下的古墓室。但一抬起头来,却见的是耀眼的伟大的雕刻物。正中是一尊大佛,总有六十多尺高,是坐像。旁有两尊菩萨的大像,侍立着。诸像腰部以下皆剥落不堪,连形态都不存。但上半身却仍是完好如新。那头部美妙庄严,赞之不尽。反较大佛寺、五佛洞诸大佛之曾经修补者为更真朴可爱。这是东部唯一的一尊大佛。但除此三大像外,这大窟中是空无所有,后壁及东西壁皆被风势及水力或人工所削平,连半点儿模糊的雕像的形状都看不到。壁上湿漉漉,一抹便是一手指的湿的细尘。窟口的向内的壁上,也平平的不存一物。唯一条条的极整齐的斧凿痕还很清显地在那里,一定是近十余年来人工破坏的遗迹。

东边的一窟,其中也被破坏得无一物存在。地上堆积了不少的由壁上脱落下来的石块,被古尘沾满,和泥土成了同色。大约不是近数十年来之所为的。

西边的一窟,虽也破败不堪,却还有些浮雕可见到。副窟小龛里,遗物还不少。这西窟的东壁为泥土所堵塞,西壁及南壁,浮雕尚有规模可见。窟顶上刻有“飞天”不少。那半**的在空中飞舞着的姿态,是除了希腊浮雕外,他处少见的,**的丰满柔和,手足腰肢的曲线的圆融生动,都不是东方诸国的古石刻上所有的。我抬了头,站在那里,好久没有移开。有时,换了一个方向去看。但无论在哪个方向看去,那美妙、圆融的姿态总是令人满意、赞赏的。

由此窟向西,可通另一窟,也是一个相连的副窟。我们可称它为西窟第二洞。洞中有三尊坐佛,皆盘膝而坐。这个布置,在诸窟中不多见。东壁的浮雕皆比较地完整。后壁及西壁则皆模糊不堪。

如果把这以大佛窟为中心的一组洞窟恢复起来,其宏伟有过于其西邻的大佛寺的。可惜过于残破,要恢复也不可能。我疑心《魏书·释老志》上所说,皇兴中构的三级石佛图,其遗址便在此处。此地曾经住过人,近代建的窑式的穹形洞尚存数所。

由此向西,不多数步,便是一道山涧,或小山峡,隔开了云冈别墅和这大佛窟的相连。

从云冈别墅开始向西走,便是中部。

中部又可分为五个部分来说。

我依旧是独自一个人由云冈别墅继续向西走;他们都已出发到西头去逛了。

第一部分是云冈别墅。别墅的原址是否为一大洞窟,抑系由平地填高了的,今已不能查考。但别墅之后,今尚有好几个石窟,窟内有一佛的,有二佛对坐的,俱被风霜侵蚀得不成形体。小雕像也几于无存。但在那些洞佛中,还堆着不少烧泥的屋瓦和檐饰。显然的这别墅的原址,本是一座小庙,或竟是连合在大佛寺中的一个东偏院。惜不及详问大佛寺的住持以究竟。那些佛窟,绝不能独立成为一组,也当是大佛寺的大佛窟的东边的几个副窟。但为方便计,姑算它作中部的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包括大佛寺内的两个大窟。这二窟的前面,各有一楼,高各三层,第三层上有游廊可相通达。三楼之上,更有最高的一层,仿佛另有梯极可通,却寻不到。前面已经说过,大约是较此楼更古的一个建筑物。

第一窟通称为大佛殿;殿前在咸丰辛酉重修碑,有不知年月满文碑,有同治十二年及光绪二年的满文碑。又有明万历间吴氏的一个刻石。无更古者。

入殿后,冷气飕飕由窟中出。和尚手执一把香燃点起来,为照看雕像之用。楼下一层很黑暗,非用火光,看不到什么,正中是一尊大佛,高约六十尺,身上都装了金。四壁浮雕,都被涂饰上新的彩色。且凡原像模糊不清,或已失去之处,皆一一以彩泥为之补塑。怪不调和的。第二层楼上,光线较好,壁上也多半都有是彩泥的佛像。站在这楼,正对大佛的胸部。到了三层楼上,方才和大佛的头部相对。大佛究竟还完好,故虽装了金,还不失其美妙慈祥的面姿。

第二窟欲称如来殿。窟中也极黑暗,结构和大佛殿大不相同。正中是一个方形立柱,每一面有一立佛,像支柱似的站着,柱上雕得极细。但有一佛,已毁,为彩泥所补塑。北壁为泉水所侵害,仅模糊可辨人形。东西壁尚完好,修补较少,较大佛殿稍存原形。登上了三楼,有一木桥可通那四方柱的第二层。这一层雕刻的是四尊坐佛,四边浮雕极多,皆是侍像及花饰,有极美者。这立方柱当是云冈最完好的最精致的一个。

第三部分包括所谓“弥勒殿”及佛籁洞的二窟;这二窟介于大佛寺和五佛洞之间,几成了瓯脱之地,无人经管。弥勒殿前有额曰:“西来第一山”,为顺治四年马国柱所题。那结构又自不同。正壁有二佛对坐着,像在谈经。其上层则为三尊佛像。其东西二壁各有八佛龛;每龛的帏饰,各有不同;都极生动可爱。有的是圆帏半悬,有的是绣带轻飘,无不柔软圆和,一点儿石刻的生硬之感也没有。顶壁的“飞天”及莲花最为完整。六朵莲花,以雕柱隔为六部。每一朵莲花,四周皆绕以正在飞行的半**的“飞天”,隔柱上也都雕刻着“飞天”。总有四十位飞天,那姿态却没有一个相同的;处处都是美,都是最圆融的曲线。那设计和雕工是世界上所不多觏的。更好的是这窟中的雕像,全为原形,未经后人涂饰。

佛籁洞在其西,破坏已甚。观其结构的形势,当和弥勒殿完全相同。唯无后殿,规模较小。正中的一佛,为后人用彩泥补塑的。原来,照其佛龛的布置及大小,当也是二佛对坐谈经的姿态。

此殿前面,本来有楼,已塌毁。窟门在左右,一边有五头佛,一边有三头佛,都显出有威力和严肃的样子,似是把守门口的神道们,同时用来做支柱的。窟外壁上,有浮雕的痕迹甚多,惜剥落殆甚,极为模糊。以上二窟,似也为大佛洞的西首的副窟。

第四部分就是俗称的五佛洞;不知为什么这五佛洞保护得格外周密,有巡警室在其口外。游人入内,必有一警士随之而入。其实,这一部分被装修涂改最厉害,远不及弥勒殿和如来殿的天然秀丽。

说是五佛洞,其实却有六个大窟。最东的一窟,分隔为三进。结构甚类大佛殿。正中有大佛一,高亦有五十余尺,尚完好。后壁低而潮湿,雕像毁败已甚。前窟的许多浮雕都被涂饰得不成形态。但也有尚存原形的。

西为第二窟,结构略同前窟,大佛已毁去。到处都是新修新饰的色彩。唯高处的飞天及立佛尚有北魏的典型。

再西为第三窟,内部较小,结构同如来殿,中为一方形立柱,一方各雕着一佛。四壁皆新修新饰者,原有浮雕皆被彩泥填平,几乎是整个重画过。

再西为第四窟,较大,有两进,外进有四支塔形的支柱,极挺秀,尚未失原形。第二进则完全被涂饰改造过。疑其结构本同弥勒殿,正中的佛龛,原分上下二层,上层为三佛,下层为二坐佛。但今则上下二龛都仅坐着泥塑的二佛。以三佛及二佛的宽敞的地位,安置了一佛,自然要显得大而无当。再西有第五窟,结构同大佛殿。大佛高约五十尺,盘膝而坐。四壁多为新修饰的彩色泥像。

又西为第六窟。此窟内部已全毁,空无所有,故后人修补,亦不及之。仅窟门的内部,浮雕尚完好。西边即为一道泥墙,和寺外相隔绝。但此窟的外壁,小佛龛颇多,有几尊尚完整的佛像,那坐态的秀美,面姿的清俊,是诸窟内所罕见的。惜头部失去地太多。

再往西走,要出大佛寺,绕过五佛洞的外墙,才是中间的第五部分。这一部分的雕像,我认为最美好,最崇高;却没有加以保护,任其曝露于天空,任其夷为民居,任其给农民们作为存放稻草及农具之处所,其尚得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侥幸之至。到这几个佛教窟去,我们都得叩了农民们的大门进去。有时,主人不在家,便要费了大事。有一次,遇到一个病人,躺在床上起不来,没法开门,只好不进去。直等到第二次去,方才看到。

这一部分的第一大窟亦为一大佛洞,洞中有大佛一,高在六十尺以上,远远地便可望见其肩部及头部。壁上的浮雕也有一部分可见到。洞门却被泥墙所堵塞,没法进去。此窟东边,有二小窟;最东一窟有二坐佛,对坐谈经,却败坏已甚。较近的一窟也被堵塞。隐隐约约地看见其中的彩色古艳的许多浮雕,心怦怦动,极力要设法进去一看而不可能。窟外数十丈的高壁上满雕着小佛像,不知其几千几百。功力之伟大,叹为观止矣!

向西为第二大窟。这一窟,也在民居的屋后,保存得甚好。正中为一座大佛,高亦在六十尺左右。两壁有二佛像,一立一坐。此二像的顶上,其“宝盖”却是雕成像戏院包厢似的。三壁的浮雕,也皆完好。

再西也为一大窟(第三窟)。正中一大佛为立像,高约七十尺,礼貌庄严之至。袈裟半披在身上;而袈裟上却刻了无数的小佛像,像虽小而姿态却无粗率草陋者。两旁有四立佛。东壁的二立佛间,诸雕像都极隽好。特别是一个披袈裟而手执水瓶的一像,面貌极似阿述利亚人,袈裟上的红色,至今尚新艳无比。这一像似最可注意。

窟门口的西壁上,有刻石一方,题云:“大茹茹……可登□□斯□□□鼓之□尝□□以资征福。谷浑□方妙□”每行约十字,共约二十余行,今可辨者不到二十字耳。然极重要。大茹茹即蠕蠕国。这在魏的历史上是极重要的一个发现。茹茹国竟到云冈来雕像求福,这可见此地在不久时候,便已成了东亚的一个圣地了。

再西为第四大窟。破坏最甚。一大佛盘膝而坐,曝露在天日中。左右有二大佛龛,尚有一两壁的浮雕还完好。因为此处光线较好,故游人们都在此大佛之下摄影。据说,此像最高,从顶至踵,有七十尺以上。

再西为第五大窟,亦有一大坐佛,高约六十尺。东西壁各有一立佛。西壁的一佛已被毁去。

由此再往西走,便都是些小像小龛了;在那些小龛小像里,却不时地可发现极美丽的雕刻。各像坐的姿态,最为不同,有盘膝而坐者,有交膝而坐者,有一膝支于他膝上,而一手支颐而坐者。处处都是最好的雕像的阵列所。惜头部被窃者甚多,甚至有连整个小龛都被凿下的。

到了碧霞宫止,中部便告了段落。碧霞宫为嘉庆十年所修,两壁有壁画,是水墨的,画得很生动。

颇疑中部的第五部分的相连续的五个大窟,便是昙曜最初所开辟的五窟。五尊大佛像是曜时所雕刻的,其壁上及前后左右的浮雕及侍像,也许是当地官民及外国人所捐助的。也未必是一时所能立即完全雕刻好。每一个大窟,其经营必定是很费工夫的。无力的或力量小些的人民,便在窟外雕个小龛,或开辟一小窟,以求消灾获福。

西部是从碧霞宫以西直到武州山的尽西头处。山势渐渐地向西平衍下去,最西处,恰为武州河的一曲所拥抱着。

这一路向西走,共有二十多个洞窟,规模都不甚大。愈向西走,愈见龛小,且也愈见其零落,正和东部的东首相同。故以中部的第三部分,假设为昙曜最初所选择而开辟的五窟,是很在可能的。那地位恰在正中。

西部的二十余窟,被古董贩子斫去佛头不少。几个较好的佛窟,又都被堵塞住了,而以“内有手榴弹”来吓唬你。那些佛像,有原来的彩色尚完整存在者。坐佛的姿势,隽好者不少。立像的衣襞,有翩翩欲活的。在中段的地方,一连四个洞,俱被堵塞,而标曰“内有手榴弹”。西部从罅中望进去,那顶壁的色彩是那样的古艳可喜!

西邻为一大窟,土人说,内为一石塔。由外望之,顶壁的色彩也极隽美。再西有一佛龛,佛像已被风雨所侵剥,而龛上的悬帏却是细腻轻软若可以手揽取。

再西的各小窟及各龛则大都破败模糊,无足多述。

这样地匆匆地巡览了一遍,已经是过了一整天,连吃午饭的时间都忘记了。

把云冈诸石窟的大势综览了一下,如以中部的第五部分为中心,则今日的大佛寺、五佛洞和东部的大佛图的遗址,都是极宏大的另成段落后的一部分。

高到五十尺至七十尺的大佛,或坐或立的,计东部有一尊,中部的大佛寺有一尊,五佛洞现存二尊(或当有三尊,一尊已毁。)连同中部的第五部分五尊,共只有九尊或十尊。《山西通志》所谓的十二龛及一说的所谓的二十尊,都是不可靠的。

这一夜终夜地憧憬于被堵塞的那几个大窟的内容。恰好,第二天,赵司令来到了别墅。我们和他商议打开洞门的事。他说:“那很容易,吩咐他们打开就是了。”不料和看守的巡长一商量,却有许多的麻烦。非会同大同县的代表,古物保管会的代表及本地的村长、村副眼同打开,眼同封上不可。说了许久,巡长方允召集了村长、村副去打开洞门。先打东部石窟寒泉的一洞。他们取了长梯,只折去最高的墙头的一段。高高地站在梯头向下望,实在看不清楚,跳又跳不下去。这洞内是一座石塔,塔的背后有佛像。因为忙乱了半天,还只开了一个洞,便只好放弃了打开西部各洞的计划,一半也因为打开了,负责任太大。

十三日的下午,一吃过饭,便到武州山的山顶上去闲逛。从云冈别墅的东首山路走上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云冈东冈龙王庙斗母宫”,其中空无人居。过此,走入山顶的大平原。这平原约有数十顷大小,上有和尚的坟塔三座,一为万历时的,一为康熙时的,其一的铭志看不清了。有农人在那里种麦种菜。我们又向西走,进入云冈堡的上堡,堡里连一间破屋都没有,都夷为菜圃麦田,有一人裸了全身在耙地。望见远山上峰火台好几座绵延不断,前后相望。大概都是明代所建的。

再向西走,到了玉皇阁,那也是一个小庙,空无人居。由此庙向下走,下了山头,便是武州河边。“断岸千尺,江流有声”,正足以形容这个地方的景色。

下午四时,动身回大同,仍坐的载重汽车。大雨点已经开始落下。但不久便放晴。下了不过十多分钟的雨,不料沿途从山上奔流下来的雨水却成了滔滔的洪流,冲坏了好几处的大道,汽车勉强地冒险而过。

到了一个桥边,山洪都从桥面上冲下去,激水奔腾,气势极盛,成了一道浊流的大瀑布,轰轰隆隆之声,震撼得人心跳。被阻在那里,二十多分钟,这道瀑布方才势缓声低,汽车才得驶过。

没有经过这种情形的,简直想不到所谓“山洪暴发”的情形是如何的可怕。

过了观音堂,汽车本来是在干的河床上走的;这次却要在急水中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