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明白,他那个时候的所有症状,都是有原因的。
他是真的病了。
殷眉知道这件事之后,来看过他几回。
她让他安心养病,不用去想其他的。
他的赛车事故和心理问题都被他的继父压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那个初露锋芒的天才赛车手为什么就这样消无声息地退出了赛车比赛。
因为这件事情很不光彩。
而Pierre并不希望他的家族有一个精神病人。
更何况那个时候殷眉迎来了她和Pierre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满心欢喜地沉浸在那个巨大的惊喜中,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再去管那个患上了心理疾病的周铭川。
所以周铭川在诊所待了一个月后就带着乔宇的骨灰离开了法国。
殷眉提出要给他一笔钱被他拒绝了。
临走前,周铭川去看了一眼那个有着一双湛蓝色眼珠的孩子,然后便头也不回了离开了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家。
病例的后半部分是崭新的纸张。
医生的名字变成了赵寻,病人是25岁的周铭川。
【Perpetration-induced Traubsp;Stress】
【加害者创伤压力症候群】
客观上因为是不可原谅行为的犯罪者而产生的心理疾病。
加害者三个字异常刺眼地印在病例的上方,下面罗列的是病人的症状。
“失眠心悸。”
“侵入性思维,包括闪回赛车爆炸的记忆以及对真实赛道的抵触。”
“梦境中变成了受害人,在梦中去世。”
“赛车后会出现心悸痉挛等失去意识的症状。”
“通过抽烟来缓解紧张情绪。”
病例的后面几页是详细的病情来源,但是病症的名字却在最后一页做出了改变。
【道德伤害】
赵寻一行潦草的字迹书写在最后:
“与加害者创伤压力症候群略微不同,道德伤害是为因道德上将自身认作加害者而产生的心理疾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与了解,病人的症状符合道德伤害。”
一滴眼泪重重地砸在了雪白的纸张上,迅速氲开了一小片深色。
“我有精神疾——”
“周铭川,” 孟娇抬着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那个男人,她近乎悲伤到极点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病例沉沉开口,“你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周铭川有些紧张地抿着唇回看她。
“上次我睡在这里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睡觉?”
“你是不是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你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有没有睡觉?”
孟娇一声声地问着他,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精神疾病。
周铭川无法回答她,因为他真的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孟娇。” 他声音低哑地喊道。
孟娇猛然地转过身子朝卧室走去,她本想去看看那被子到底是否还和那天她走的时候一样,却没想到她还没迈得进门,就看到了更让她心惊的画面。
支离破碎的手机无声地散落在房间的拐角,床边是一地散落的烟头。
密密麻麻,她甚至数不清他到底抽了多少根。
铺天盖地的绝望给她当头棒喝。
孟娇身子发虚,再也迈不动一步。
周铭川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开口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语气满是慌张,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因为一切就是孟娇看到的那样。
他一夜未睡,他愤怒地砸坏了手机,他接连不断地抽了一夜的烟。
孟娇死死地扶着门框,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跌倒在这里。
心跳却在看见这一切的瞬间,失去了意义。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
他太在意她,才会那么千方百计地掩盖自己破败不堪的过去。
他太在意她,才会拼命想要打败过去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重新站在她面前。
孟娇手指紧紧地握住门框,拼命地缓和了心里强烈的情绪。她缓缓地转过身子抬头看着手足无措的男人。
他那么高大地站在眼前,眼里却是惊慌的卑微。
他毫无遮掩了,他把所有的铠甲彻底卸去。
只要她想,就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周铭川。” 孟娇嘴唇干涩轻轻开口。
周铭川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他心里慢慢滴血等一个最终审判。
“这就是你要和我分手的理由吗?”
“你觉得你没办法再开赛车了,所以你要和我分手是吗?”
她声音冷静得吓人,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吗?
周铭川艰难地点了一下头,“我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只会痛苦。”
“只会痛苦?” 孟娇轻声反问,“那你有问过我,到底怎么样才是痛苦吗?”
“你知道我怎么样才会快乐吗?”
“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去定义我的快乐和痛苦,然后那么自私地做出这种决定?”
她一声胜过一声的笃定,却让周铭川满眼震惊。
他没想到在她看过了这些所有之后,却还是这般的不肯放手。
周铭川的头低低地垂着,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他不敢去接这份沉甸甸的情意。
“哗。” 一声果断而又轻微的拉链声响起在了他的耳畔。
周铭川还没来得急抬头,就看见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落在了他的眼前。
等他惊慌抬起眼眸的时候,却看见孟娇轻轻勾下了她两根极细的肩带。
他话语尚未说出口,那条真丝睡裙便紧跟着滑落了肩头,轻轻地堆在那黑色的羽绒服上。
“孟娇。” 他眉头急促地皱起要去捞她的衣服。
她却仿若下定了决心般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身子瞬间绷紧,他目光略过雪白蕾丝的内衣上嗓口发紧。
孟娇上前一步踩在了堆叠的衣服上,然后伸手环住了周铭川的脖颈。
他呼吸骤停,胸口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
孟娇把自己紧紧贴在他滚烫的胸前,踮脚对着他的耳边说道:
“周铭川,你知道吗?”
“你真的很难追。”
男人的喉结无法抑制地滚动了一下,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再靠近。
可那腰际却好像烟火的信子,他手掌滚烫,按上去便要擦枪走火。
“孟娇。” 他低吼一声警告她不要再靠近。
孟娇却充耳不闻,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周铭川,我很累。”
男人的手臂一颤。
“所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舌尖轻轻地略过他的耳畔,那么若即若离地挑动着他每一个临近崩溃的神经。
“你要我,从此我孟娇生死随你,绝无二话。”
“但是如果这一次你再拒绝我,那么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老死不相往来。”
“并且我还会,恨你一辈子。”
女人的声音仿若呓语重复冲撞着周铭川的神经,他握着她腰肢的手掌早已在失控的边缘越按越深。
“你…” 他嗓子发干,话都说不出。
孟娇的嘴唇碾着他的脸颊移到了唇边,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眼里燥热的难忍。
“周铭川,”她鼻息与他纠缠,轻启的唇瓣蹭过他的嘴唇,“最后一次,你来做决定。”
“你说不,我就从此,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
“我保证你再也看不到我。”
“我也保证,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找一个其他的男人,至少不会像你这样,永远拒绝我。”
“我不是非你不可。”
“我也可以很轻易地,再爱上其他——”
孟娇最后一句话还没说话,嘴唇忽然被人重重地封上。
他急促而又悲伤地将她的下半句话吞了下去,按在她腰间的双手拼命地把她揉在自己的怀里。
一阵猛烈而又潮热的攫取。
好像要报复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一般,连口呼吸都不再让她拥有。
想要彻底让她再没力气说那些伤人心的胡话。
孟娇的身子被狠狠地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她明明快要被吻到窒息,却又好像和他较劲一般紧紧抓住他脑后的头发将他更加紧密地压向自己。
男人炙热的身子压过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那道狰狞的伤疤严丝合缝地抵上了她的小腹。
他恨,他恨孟娇刚刚说的那番话。
她说她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她会去找其他的男人。
她说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周铭川发现,他接受不了,这比让他去死还要难。
一股绝望的情绪笼罩在男人的心头,他猛然地离开了女人的唇瓣。
孟娇环着她的手臂无力地就要滑落,却被周铭川拎起又环了上去。
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大口地喘气,男人把头重重地磕在她的肩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急促而又滚烫的喘/息过后,一个伤心却又透着些许无助的声音从她的耳边喃喃响起:
“你,你说的话当真吗?”
孟娇稍许地恢复了呼吸,她环紧了些周铭川的脖子故意问他:“你说哪句?”
周铭川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手指收紧。
“你说你生死随我,绝无二话。”
他声音越说越小,紧张和惊慌无孔不入地穿插在他的问话里。
他那么渴望而又害怕地问询着孟娇,她刚刚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孟娇忽然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周铭川身子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算数。” 她没多折磨他,轻轻说道。
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情绪瞬间充斥在了周铭川的身体里,他从孟娇的肩上抬起头眼角猩红地盯着她的眼睛。
此刻的他没办法承受任何的欺骗与伤害,可是那女人的眼里是比他还要笃定上万倍的坚定。
“那,” 他开口哽咽,“那要是我真的没办法,没办法再开赛车了呢?”
“我要是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泥泞,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孟娇却毫无压力地轻笑了一声,“那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
她话音刚落。
周铭川心里最后一道关卡,破碎了。
他还怕什么。
他什么也不怕了。
那双按在腰际的手瞬间将孟娇提到了他的腰上,男人滚烫的吻便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修长的脖颈。
凹凸不平的伤疤像一道火焰,炙烤着孟娇的皮肤。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彻底沦丧。
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眼眸彻底地合上。
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射进昏暗阴冷的家里,一切都变得燥热不可言说。
周铭川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雪白的后脊落下了一个个深红而又转瞬消失的手印。
孟娇一声轻/喘,她被放到了那个墨绿色的沙发上。
阴影随即覆下。
那双手不太熟练地在她身后探索了很久,久到孟娇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她轻轻抻着身子解开了扣子,雪白轻透的蕾丝瞬间坠落了地面。
那团火,彻底地被点燃了。
他两只手忍不住地颤抖按在孟娇的身侧,难耐地低吼出声: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不后悔?”
男人眼里是一触即发的火焰,再靠近些就灼得她发烫。
孟娇刚刚还笑着的嘴角瞬间僵了下来,她右腿轻抬踢了男人一下,“我怕你现在停下来会死得很难看。”
周铭川手臂暴起的青筋抖动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重重地碾上了孟娇的身子。
皮质沙发紧贴着女人细腻的皮肤,窗外的阳光明亮地照在男人宽阔厚实的背脊上。
胸前撑开的肌肉有力地晃动在孟娇的眼前,她忍不住伸手紧紧抓住了周铭川的手臂。
一种异常的感觉撑开在她从未探索过的领地,紧张而又异常的酥感便顺延着四肢百骸彻底麻痹了她的神经。
男人好像变成了一头野兽,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用尚且存留的半分意识克制着内心的兽性。
他寸寸逼近,她次次沦陷。
意识彻底放弃,身体无限下坠。
右脚尚且还能勾在腰间,左脚却毫无力气地摇晃在无处着力的空气里。
一阵阵涟漪被撞起在这气温逐节攀升的空间。
修长的后背在无处逃脱的融入里弯出了一道绝美的弧线。
男人彻底失去了控制,他暴露了所有的脆弱与无助,便要索取更多的保护与力量。
她眼里每氤氲一分,他心里便踏实一寸。
她口中每破碎一声,他眼神便激昂一层。
皮质沙发吱吱呀呀地摩擦嘶叫,在这炙热的冬日午后,吟唱一首无人言说的情话。
-
孟娇醒来的时候,正被周铭川紧紧地搂在怀里。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嗡嗡地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两人身上披一条单薄的毯子,却也丝毫不觉得冷。
因为男人身上,烫得很。
孟娇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皮质沙发吱呀发出了一声响,吓得她立马没再动作。
只是那声吱呀忽然让她想起了早些时候的事情,吱吱呀呀,一直到最后。
她脸上顿时烧红了起来,低头朝毯子里望去,才发现两人还是什么都没穿。
周铭川一只手枕在她的脖子下,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两条腿将她紧紧地圈在身内。
一副完全将她拥有的架势。
孟娇嘴角轻柔地弯了一下,她这才发现,他睡着了。
这么多天来,他终于睡着了。
清浅的呼吸淡淡地打在她的鼻间,眼睫还有些微微地颤动,好像梦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孟娇久久地盯着他的面容看,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她伸手想要轻轻地抱上他的腰间,可没想到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他眼睛就倏地睁开了。
“你,” 孟娇楞了一下有些歉意,“抱歉,弄醒你了。”
周铭川却没有说话,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孟娇还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将她又拉近了一些然后吻了上去。
那感觉会上瘾,周铭川体会到了。
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孟娇被他吻得气短,咯咯笑着朝被子下躲去。周铭川只能将她又捞了上来双手环住不准她跑。
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像还是无法相信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
“你看什么?” 孟娇浅笑着问他。
周铭川喉结滚动了一下,“看你。”
“看我做什么?”
周铭川目光滚烫,没说话。
孟娇慢慢伸手向下,抚上了他腰间的伤疤,心疼开口:“疼吗?”
“不疼。”
“那个时候,疼吗?”
周铭川伸手覆上她的手指,“不记得了。”
“我有点疼。” 孟娇忽然嗔道。
男人愣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对不起,我——”
“骗你的。” 孟娇咯咯笑倒在了周铭川的怀里,她贴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说道:“周铭川,你这个坏男人。”
周铭川手指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将她拥得更紧了。
“以后不会了。”
“你发誓。”
“我发誓。”
两个人窝在温热的沙发里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断断续续地便一起又睡了过去。
孟娇再睁眼的时候,阳台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一阵细小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在这客厅里,扰得她再也睡不着。
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周铭川,轻手轻脚地跨过他的身子下了沙发。
孟娇在卧室门口捡起了她的睡裙穿上,然后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刚刚那个电话已经挂了,她点开屏幕一看,二十四条未接来电和十八条短信。
孟娇心头一紧,孟国辉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心头一阵不好的预感连忙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喂——” 她“爸爸”两个字还没喊出口,电话里就传来一声充满怒气地吼问:
“孟娇你是不是为了个男人把美术馆的工作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