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头脑发昏,决定把53、54合一章一起发了~
孟娇知道, 那个洗手间里有人。
有谁?
除了周铭川还能有谁。
她也知道,周铭川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那个样子。
她都知道。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周铭川要告诉她一个错误的时间, 让她赶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比赛可看,还像一个傻子一样到处找不到人。
电话也不接。
就好像明明有什么事要和自己分享一般,最后却单方面爽了约。
这一切都让她很不开心。
她感到了被强行排除在外的背叛感。
周铭川,陈禹和赵寻, 他们天然地在自己和周铭川之间建造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墙。
那围墙那么高, 以保护的名义将自己牢牢地隔绝在周铭川的身外。
但是明明她才是那个应该走在周铭川心里, 所有事情第一个知道的人,可是他却还是那么害怕地,在见到她的前一秒躲了起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 孟娇无数次想要再给周铭川打去电话, 她甚至穿着出门的衣服一直在卧室的沙发上坐到了深夜。
她做好了他一个电话过来就去找他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连一个解释都吝啬予她。
孟娇知道他没有安全感, 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她也强迫自己假装不知道他糟糕的状态,听从他的所有话,只为了让他安心。
但是那天陈禹和赵寻两人的行为和周铭川迟迟不来的解释却让孟娇明白,她没办法一直假装做一个局外人。
因为这种过分明显的割裂感像一根鱼刺一般横亘在孟娇的嗓子口, 她觉得周铭川离她很远。
所以当她听见阿姨说楼下有朋友找的时候, 她满脑子都是周铭川特意来找她解释的画面。
孟娇甚至来不及换上任何衣衫, 便匆匆揽了一条毛毯披在身上跑下了楼。
她看见周铭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明明气了半夜的火顷刻间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跑过去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无法控制地扬起。
但是孟娇没想到,他并不是来和她解释的。
他是来和她分手的。
毛毯下只一件真丝睡衣,冷风卷过裸露的小腿肚凉得她心底寒透。
可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好像毫不在意, 他眼眸冷冷地垂在灰白的地面上,声音带着些疲惫的沙哑,“回去吧,外面冷。”
回去吧,外面冷。
他说出分手两个字,却还关心她到底冷不冷。
孟娇手指死死地拽住毛毯的一边,心跳彻底失了节奏,仿佛坠入深渊般难捱。
“周铭川,” 她咬牙开口,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彻骨的寒风再也卷袭不了半分孟娇的体温,因为她的心里比这寒风更甚。
她真的没想到,周铭川是来和她说分手的。
男人却仿佛是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眸看着眼圈发红眉眼怒起的女人,又冷冷地说了一次,“回去吧,外面冷——”
“——周铭川!” 孟娇一声尖利的叫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句!”
“你刚刚说什么!” 她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身子都绷得发紧,“你刚刚说什么。”
她声音骤然又弱了下去,眼圈彻底发红发酸,“周铭川,你刚刚说什么?”
周铭川看着离她不过一米的女人,嗓子口却像被人掐住,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怎么也无法再说出那句话。
眼神中的痛苦一闪而过,他眸色无望地垂落在孟娇的脚踝上。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
“周铭川!” 孟娇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要听他说话。
孟娇抬脚站到了周铭川的身前,她双眸紧紧地盯着男人的眼睛两人之间不过片厘的距离。
“周铭川,我冷。”
她声音是不可置信的寒凉,却又那么强烈地包裹着别有用心的恳求。
这不是撒娇,也不是示弱。
她只想要周铭川的一个动作,一个让他刚刚说的胡话全都不作数的动作。
可面前的男人却好像彻底铁了心,他唇线无言地崩紧屏息了所有的可能性。
女人的手指轻轻地松开,雪白的毛毯顺着她纤瘦的肩膀滑落在了地上。
冷风鼓动着她单薄的睡衣,初冬的寒意瞬间在她背上结了一层冰。
可是孟娇却一步也不肯退让,鼻息间涌动着男人有些错乱的呼吸。
周铭川眼里暗得让她心底发慌,每等多一秒都是让她站在凌迟场上多一秒。
指尖攥得发白,红唇已然失去了血色。
“哗——”
周铭川拉开了外套的拉链脱了下来,他披在孟娇的身上低声说道,“对不起。”
他还是心疼她,却不肯再抱她。
眼泪猝不及防地就从眼眶里砸了出来,男人熟悉的味道像魔瘴一般将她层层围住,他却对她说:对不起。
孟娇再也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了她的心底反复搅动,痛得她四肢百骸鲜血直流。
那个她日日夜夜想要保护的男人,刚刚跟她,说了分手。
周铭川整个人陷入了无法抉择的黑洞,他没办法就这样离开,却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他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周铭川,” 孟娇一个抽气猛然止住了哭声,她瞪一双猩红的眼睛直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声音含着恨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她用力地把身上的外套狠狠地丢在地上,眉眼里是无法接受的愤怒。
一行眼泪直直地坠落脸颊,她声音冰冷,“至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毕竟我追了你那么久。”
周铭川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悲愤的女人,仿佛又陷入了痛苦无助的梦魇中。他牙关紧咬低声说道:“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 孟娇听着他的回答冷笑了一声,“怎么不好?”
“是你没办法开赛车了还是对赛车产生了心理阴影!?”
“是你需要靠镇定剂缓解病情还是你躲在洗手间里不敢见我!?”
男人眼神骤然震惊地看着孟娇,孟娇却一刻不肯停。
“周铭川,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瞒我一辈子吗!”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就没把我真正当做你的女朋友!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情!?”
孟娇的声音一声凄厉过一声,发抖的声线仿若银针一般不断地刺痛着周铭川的心底。
“陈禹可以知道,赵寻可以知道,就是我不能知道!”
“周铭川,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就这样接受你的决定!”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说,病情治不治得好我也一无所知。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每天猜着你今天到底训练得好不好,我连一句话都不敢问你!”
孟娇说着说着眼泪直掉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是你呢,你放了我的鸽子不敢见我,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个解释都没有。”
“周铭川!你根本没喜欢过我!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这句话彻底击毁了孟娇所有的底线,那是她站在周铭川身边的所有底气。
如今却被她亲手,砸了个稀碎。
女人痛苦地大口抽泣着,身子渐渐地弯了下去。
心脏生理性地剧烈抽痛,把她所有的坚强与不舍全都推翻踢倒。
她实在,太痛了。
周铭川彻底慌了,他再也无法顾及其他伸手将孟娇整个人直接搂在了怀里,女人的身子却好像抽骨断节般的摇摇欲坠。
他紧紧抱着孟娇,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太冷了。
冷得他害怕。
一时间,所有以爱为名义的退让全部变成锥心刺骨的利器,周铭川没办法,看着这样的孟娇。
他将女人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前,整个人魔怔一般地重复道:
“对不起,孟娇我不该什么都不告诉你。”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好像一下子说完了这辈子所有的对不起,却也无能为力缓解她半分的伤痛。
断断续续的抽泣好像一根带刺的皮鞭,每一下都重重地鞭打在他的心上。
他错了。
周铭川真的觉得他错了。
他从没想到,他在孟娇的心里会是这样的分量。
这样他从来都不敢祈求的分量。
男人的身子将她全全包裹,不知道过了多久,哭泣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周铭川右手轻轻地按在孟娇的后脑,他那么强烈地想要把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再受一点伤害。
“孟娇,” 他开口暗哑,浓烈的情绪却争先恐后地翻涌而出,“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
昏暗的楼梯间里,冷风从破败的窗户边缘呼啸吹来。
孟娇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步一步慢慢跟在周铭川的身后。
谁也没有说话。
熟悉的水泥台阶上散落着不知是谁摘下的野花,明黄明黄的花瓣却已经被人踩了个稀烂。
孟娇避开了那几片花瓣,沉默着跟在周铭川的身后。
钥匙慢慢插/入门孔,转动了两下,周铭川站在门口转身看她。
孟娇低头回避了他的眼神,抬脚走了进去。
她不想看他。
这客厅还和那天早上她走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
墨绿色的皮质沙发却刺眼得过分,她只看一眼就想起了那晚他拥着她呢喃细语的模样。
孟娇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意,匆匆挪去了别处。
可别处又能好过几分。
餐桌上,他给她做的鸡蛋面,他们一起吃的外卖,他给她讲他过去的事情,他和她一起收拾碗筷。
那些回忆就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不管她愿不愿意,铺天盖地地袭了过来。
孟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眼便是冷冷的目光。
她看着门口那人走了进来,然后打开了电视下面一格锁起的柜子拿出了一个黑色的USB。
周铭川将它插在了电视的一端,手指停顿了数秒,随后再没迟疑地点击了播放。
孟娇一直以为,那天,她知道了故事的全部。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故事的后半段,比她想象得,还要残忍。
“欢迎来到第二十三届巴黎赛车友谊赛现场,今年共有二十四名赛车手参赛,让我们用掌声欢迎他们的到来!”
电视里,一个满头白发声音浑厚的法国男人正热情激昂地站在话筒前发表着演说,他身后是一大片同样亢奋的法国观众。
每当男人说到某个车队的名字时,观众席都会响起一阵阵热情的欢呼声。
艳阳高照的赛车道,镜头追随着正跃跃欲试的赛车手们,预热着这一场万众期待的赛车比赛。
所有鲜艳而又热烈的情绪毫不遮掩地从电视画面中溢出,孟娇却在这一声声的欢呼中紧张而又恐惧地连呼吸都忘记了节奏。
这是乔宇出事的那一天,这是乔宇出事的那一场比赛。
她目光缓慢地移到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他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郁而低沉的氛围,整个人静默地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孟娇心头抽动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到了电视上。
这视频很明显被人剪辑过。
前面的赛车手介绍和入场全都被删除了,再转眼去看的时候,已经是比赛的中段了。
很多辆赛车紧张而又激烈地奔驰在蜿蜒的赛道上,孟娇的一颗心却被紧紧地勒在了嗓子眼。
因为她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观看那悲剧发生的前几秒。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辆即将爆炸,目光只能慌张而又凌乱地透过镜头努力去辨识。
可所有人都戴上了只露出双眼的头盔,镜头的切换也快得让她无力分辨。
一种失去掌控却又知道悲剧注定发生的恐慌强势地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孟娇两只手不自觉地抱住了身子,嘴唇紧抿。
“八号选手成功越位至第三名!” 解说的声音激动地透过电视传了出来。
孟娇眼神紧紧地盯着下方飞速打出的英文字幕,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那个她曾经在墓碑上见过的名字。
“八号选手Thierry是今年第一次参加巴黎友谊赛,他的表现尤为亮眼!”
“九号选手紧随其后!”
“下面就是本场赛道最后一个大弯道,让我们看看八号选手是否有机会再超一位!”
一种强烈的悲剧预感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啃食一般迅速蔓延在了孟娇的心头,她指尖发白地抱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随着解说的声音一起下坠。
“八号选手加速准备超越第二名!”
“弯道变速,两车并行!”
“八号选手超车成功!”
“八号选手今年有望夺——”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忽然打断了解说慷慨激昂的声线。
孟娇根本来不做任何的反应,那辆刚刚成功超车的赛车就失控般的撞上了前方的护栏。
一道巨大的火光瞬间包围了整个车辆,赛车仿佛一个脆弱至极的玩具在碰撞上护栏的瞬间猛烈地翻滚至了半空。
火球跟随着翻滚的赛车蔓延到了整个车道,随后吞吐出了无数个碎裂破败的零件。
轮胎、车身亦或是赛车手,全都被高高地抛出了爆炸然后宛如垃圾一般坠落在冰冷的赛道上。
孟娇嘴巴惊恐地张开,一行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在了地面。
她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即使她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比赛画面随后就被猛然切断,电视上只剩下了一片无言的漆黑。
一个男人的身影晦涩地倒映在了黑色的屏幕上,他双眼低低垂向地面手指握紧。
孟娇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她缓缓转过身子去看他。
周铭川抬头朝她苦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我很久没敢看这个视频了。”
明明他刚刚说了那么寒心的话,孟娇此刻却还是想要上前去抱他。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轻轻开口,“然后呢,这件事你和我讲过了。然后呢?”
周铭川眼眸轻颤了一下,咬了咬牙走到了电视机前,从下面锁着的那个柜子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走到孟娇面前,嘴唇发白,“这是所有的了。”
那文件很厚,有新有旧。
孟娇知道,她所有渴望的真相都在这里,但是接过那文件的时候她手指还是僵硬地发慌。
但是她想要看,她想要知道所有。
纸张翻开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张一张,好像在掀开周铭川的最后一层伤疤。
他鲜血淋淋地站在孟娇的面前,再无遮掩。
【Post-traubsp;stress disorder】
【创伤后压力综合征】
孟娇心头一沉。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陈旧的纸张上记录了周铭川在英国一家心理医院接受治疗的内容,病人的年龄那里,写的是22岁。
这是乔宇过世的那一年。
也是他退出F1赛车的那一年。
孟娇手指紧紧攥着这份病历抬头去看他,周铭川嗓口发涩。
“我亲眼看着乔宇死在了我的眼前。”
“因为我就是那个九号。”
一声猛击捶打在了孟娇的耳膜上,她脑子里一阵嗡鸣。
——“因为我就是那个九号。”
她两眼震惊而又慌张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眼里是滔天的悲伤却被他一个人深深地压在无人可说的心底。
孟娇真的没想到,他说的亲眼看着,会是这样的亲眼看着。
“乔宇去世后,我还是继续参加赛车训练,但是到了赛道模拟的时候却反常地出现了很多问题。”
他声音隐隐忍着情绪,“我没办法睡觉,没办法正常思考,记不住赛道,看到围栏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场爆炸。”
“一坐上赛车就会心悸恐慌,我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周铭川目光空洞落在地面上,“我以为我只是还没从事故里走出来,我以为很快就会没事。”
孟娇拿住病例的手将纸张折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她紧紧咬着牙关等着他把所有的事情说完。
周铭川忽然抬起了眼朝孟娇浅笑了一下。
他明明是想让她不要那么伤心,但是那笑却像一把枷锁更沉地拴住了她的心。
周铭川缓缓地抬起手臂,脱下了单薄的外套。
内里一件白色短衫。
他手指卷着下摆,将短衫一并脱下。
一道狰狞暗红的伤疤闯入了孟娇的眼帘。
她倒吸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手指却控制不住地伸了过去。
那是一道看起来极深的伤疤,崎岖不平的表面或深或浅地交错在一起。
她指尖微颤地抚上伤疤,却不敢使半分的力气,只能竭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去描绘这伤疤的形状。
忽然一双大手覆上了她的手指,他将她的手掌紧紧地贴在这块皮肉上。
“那年F1比赛的前一天,我跟着车队一起去了赛场试赛。”
“那时我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我以为我可以撑过去,我以为那些症状会自己消失。”
“但是我出了事故。”
“试赛的第一场,我就撞上了赛道的护栏。赛车冲出了赛道被一颗大树拦了下来。”
“我没死,但是也受了伤,彻底失去了比赛的资格。”
周铭川声音明显地哽咽了一下,他握着孟娇的手不住地收紧。
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孟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压抑致死的情绪将她沉沉地拖在地上奄奄一息。
“所以你后来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你生病了是吗?”
她努力想要捕捉着周铭川的眼神,可他却好像失了焦怎么也对不上她的眼神。
“他们说我得了PTSD,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比赛了。”
周铭川回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暴怒的他疯狂地砸碎了诊所里的所有桌椅,医生不得不叫来了保安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被注射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