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羊正式初来学校是跟童乐一起的;他不再像以往那么畏畏缩缩、偷偷摸摸了。他挺胸抬头,光明正大,则以学生的身份踏进了未家村小学。
他当初满心想跟童乐同班,却未料到居然被分在一群‘婴孩’班里;因此,他煞是闷惑。
诚然,大人的良苦用心,小孩倘若要是懂了岂还了得?
殊不知,未羊母亲为未羊上学的劳什子事,早在自己内心对抗已久。她近乎顽疾成医地做足了心理功课;不然哪会在当天跑遍乡舍邻里、亲朋好友,大张旗鼓着借钱,并一脸神气地宣扬‘未羊要上未家村小学了’,使得左邻右舍的人如此大惊小怪呢?况且,那天还不厌其烦居然在未羊面前开了个教他扬鞭‘放羊’的冷笑话。
就在未羊母亲低声下气造访未校长的当日,晚上他几乎一夜未合眼,一忽儿左想想,一忽儿右想想,一忽儿惊,一忽儿乍,一忽儿又喜;不知究竟是为未羊想着呢,还是在为自己着想呢;总之,猜不透。
待未羊熟睡后,他母亲忽然一把拍醒他。岂料,他母亲转而却盯着被烟熏黑的炕沿若有所思地瞧起来,不吭一声,仿佛刚才啥事也没发生,一切正常。事实上,他母亲那一刻头脑里仿佛倏尔冒出了个什么灵感,一激动脑子旋即又变空白了。未羊被他母亲一把拍醒后,揉着惺忪的睡眼,在炕上愣半天,见母亲像被老鼠惊吓过度一样愣着,既不呼叫,也不吩咐他去打。于是,接着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未羊被母亲领着去见了校长一面。当着他的面,他母亲将预先备好的厚厚一沓红色一元、绿色两元的纸币亲手交于满是烟熏味的未校长。校长丝毫不客气地接过钱,用舌头在手指上舔了唾沫,哗啦啦点了两遍。接下来的一阵子里,未羊便看到未校长和母亲相当客气地你来我去、你推我拒,直到母亲脸上的颜色由无色逐渐变润,变热,变红,最后眼里噙满泪水。
都是因为未校长毫不犹豫将几近一半厚的纸币退还给了他母亲。
事后,母亲领未羊回去的时候,未羊未免替自己方才的无理和无知感到脸面羞红。幸而他当时并未作出任何过激行为,譬如无理取闹阻止母亲那一行为,推搡未校长接钱等等。事实上,即便如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他行为的因由;试想想,当未羊见母亲将如此之多的钱一次**于未校长,而他自己平素里连母亲的分文钱都断难得到,况且母亲自己也不舍得乱花一文。一旦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发生了,换做一般孩子无疑都会耍点无赖手段,何况未羊呢。当然,这一行为本身在他眼里就跟‘抢’无异,因为他母亲曾一贯教他‘抢’是不对的,‘抢’跟‘偷’无什两样。
当时,他见母亲小心翼翼从布兜里掏出报纸裹得巴巴适适的一沓钱,万分不舍的样子,出于本能保护,他只拽了拽母亲衣襟提醒她,仅此而已。事实上,他还是相当懂规矩的。但最终还是狠狠挨了母亲一个反手耳光。因此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唯觉自己面红耳热;耳光虽打在他耳门上,但他倒觉得打在了他的无理和无知上,打得他心里踏实而舒坦。就在折回的路上,母亲边走边跟他解释着道,“本来学费得八十元,未校长只收了我们四十元,已经很仁义了。”他母亲显得异常兴奋激动,且面露得意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未羊和母亲的生活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