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出了主控室, 一路向楼下疾奔。
在她身后渐渐滑过去合拢起来的大门之后,那面屏幕墙上所有的小屏幕都暂时呈现出了黑屏的状态。只有主控台上镶嵌着的那块小屏幕上,一行行指令飞快地滚动着卷上去, 机器也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不过, 无论如何, 柳泉现在都顾不上那台巨大的机器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赶快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去。
回到那些忠诚地奉她为主君、英勇地为她的意志而战斗的同伴身边去。
回到那位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作为一位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大哥哥一样令人仰视的人而存在, 却最终在仙台城内动手解决了罗刹这一心腹大患,然后在她的注视下灰飞烟灭的男人那里去。
平心而论,她很难界定自己现在对于他的情感究竟属于哪一种。仿佛并不是单纯的同伴或上下属, 当然也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兄妹情;不过,似乎也还算不上是深刻的爱情。
此刻在胸膛里飞快地跳动着的一颗心,就像是她已经遗忘许久的、在现世里那一段短暂的, 作为单纯的小少女而存在的记忆一样,仰慕着邻家温柔而强大的大哥哥, 每天放学只要在楼道或楼下望见他一眼、和他说上几句话, 就足够让自己开心……
他仿佛懂得这世间最复杂的、属于成年人的世情, 在她偶尔迷茫的时候、在她幼稚地犯蠢的时候,温柔地含笑指出她的症结所在, 指引她选择一条对那时的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道路,然后再转身离去——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有一点大,当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少女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懂得世间很多复杂事的青年了;那样的人,足够出色、足够令人仰望, 但也仅止于此。因为他是不会爱上除了天真和傻气, 几乎一无所有的小姑娘的。
可是啊, 这并不能够阻止每一次她飞奔向他的时候,胸中那颗快要飞翔起来,高扬到蓝天上去的心,随着愈来愈接近他的脚步而跳动得愈来愈剧烈。
愈是接近他,愈能够看清楚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细长的眼里透出一线温和纵容的笑意,微微抿起的薄唇唇角翘起,勾起柔和的弧度;他同样拥有一副好相貌,俗语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放在他身上就是最好的写照——那股读过许多书、富有非凡见识的书生气,很好地中和了他握刀战斗时浑身绽放出的凌厉煞气与冰冷的杀意,让他看上去有种极为复杂、又莫名吸引人的气场——
穿过正在激战着的楼道走廊,柳泉一路径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刚刚砍倒最后的一个敌人,握刀的右手轻轻一抖腕挽出一个刀花,然后从容平静地把视线投向她的男人面前。
“山……山南先生!”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而结巴了一下。
山南的目光轻轻滑过她的脸,然后他嗯了一声,应道:“什么?”
柳泉连连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调匀自己的呼吸。她感到胸膛里的心脏大概是因为刚刚的一路狂奔而咚咚咚地疯狂跳着,跳得全无规则可寻,好像马上就要蹦出胸口,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似的。
“山南先生!”她喊道。
“我……我回来了。”
山南微微一怔。镜片后狭长的眼睛似乎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一些。然而他很快就意会过来,抿着唇,唇角轻轻一翘,压低了眼眉,温柔纵容地注视着她。
“嗯,”他说,“欢迎回来。”
然后,他看着面前那个连呼吸其实都没有完全调整好的、脸颊因为狂奔而泛起一层红潮的年轻姑娘,忽然向着他露出了巨大的、足足八颗牙的笑容。
“山南先生,你看。”她说。
“其实,并不像你说过的那样——”
“每一次道别,并非都是永别。”
山南:?!
“……我回来了,山南先生。”她最后强调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山南:!!!
他无法遏止地因为震惊而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下一刻,他简单粗暴地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一松手任凭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然而他并没有去关注那柄刀,而是迈前一步,张开双臂,一言不发地就径直把面前的那个姑娘紧紧地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浑身的骨头和关节好像都在咯咯作响;他是那么用力,就如同下一刻马上就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融入这具虽然摆脱了罗刹之力、但未来不知何时或许还会消散的残躯之中;他抱得紧紧的。
他听见她在他怀中,因为被他这个突袭的拥抱而感到震惊,喉间发出“诶?!”的一声低低的惊叹;可是他顾不上再像许多许多年前在屯所里、在临时驻地里、在仙台城中的那些时候那样,竭力忍耐着身体和心灵上传来的巨大痛苦,也要表露出理解和纵容的姿态,在她面前把自己内心中深埋着的扭曲、乖戾与黑暗掩藏起来,以一种斯文温和的伪装出现——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不定表情狼狈极了。姿态也十分难看。就这么在战斗进行中丢下刀去抱住一个女人,说不定能够做出这种事的自己,就连武士的尊严与格调都丧失了——这样子的自己,说不定会让他们身后那些据称是从刀剑里幻化出来的所谓“付丧神”们都感到有点诧异吧。
毕竟,作为新选组总长,他自信自己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名望的。可是,现在的他却做了这么丧失理智的事情,利用拥抱来困住她,祈求着她的同情与垂怜——
现在,就这样地拥抱着她,他几乎都能够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哀嚎声。
看着我啊——
从今往后,一直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