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苦口婆心,现身说法,让大家全都要练这个,这个特别好,练了就百病不侵,不练的话,就是犯罪,就要被惩罚。
她说这话的时候,再也不是那种笑眯眯的温和样子,而是眼神带着狂热,语速又快又急,高亢而尖利,让人有些害怕。
好多人却不过情面,好多人怕诅咒,就都跟着练了。
每次我放学回家,就发现以前在外面纳凉的人不见了,轻轻摇着蒲扇的老头儿,遛狗的年轻人,抱着婴儿散步的老太太,全都不见了,就听见录音机开到最大的音量,一群人在她的带两下声嘶力竭,仿佛群魔乱舞。
然后,国家就给这个教取缔了,定义成邪教。
然后,大家就散了。
但是,这个老太太没有。
她跟着去串联,去抗议,去呼喊,去静坐,去示威,几乎遇到每个人,都要用一种仇恨的、扭曲的态度去跟大家诉说各种不公,后来就被人带走了。
她老公也不钓鱼了,话匣子偶尔会听,哧啦哧啦的,听不清楚什么声音。老头子歪着头坐在院子里,桌子上是几天前的剩饭,一堆蚊蝇乱飞,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爬着。
他耸拉着脑袋,打着瞌睡,他们家的猫也跑了,因为他经常忘了给它喂吃的。
你路过他们家,就觉得他们家黯淡无光,看着就觉得很压抑。
这个人家,彻底散了。
我很难过。
当年那个在月亮地里拉着我的小手,带着我一步步走回家的老太太,永远消失了。
第三件事情,发生在七八年前。
那时候,我刚开始写作,应该是刚写了《诡秘档案》(鱼:揭秘封尘了80年的军方档案),当时只是一个新人,算是个极小众的作家。
当时我有一个很小的读者群,是QQ群,只有不到二十个读者。
我当时还没去互联网公司,根本没什么钱,但是我很感激他们,老想送他们点儿东西,像是一些周边了什么的。
(其实我现在也一样很感谢关注了公众号的你们,也一样保持了喜欢送书、送周边的习惯,只不过现在人太多了,好多事情也不那么容易操作了,有时候反而被投机者钻了空子,想想也挺遗憾的)
当时还请不起设计师设计周边图什么的,都是读者自己画的,然后我在网上随便找个小工作室就做了。
当时有一个读者叫双头蜥,她还念高中,是个天才小画手,她成天给我画周边,画那种比较Q的男女主,然后我随便在网上找一个小工作室,做几个这种。
在当时那种情况,其实是做得很业余的,做工和材料都差得令人发指,简直没法看。
上个月,我跟双头蜥聊天(是的,她现在还是我的读者),无意中看到她朋友圈有一个卧室的照片,她的靠垫竟然还是那个差得可笑的周边抱枕,突然很感慨啊!
想一想,已经七八年了。
当时的小高中生,现在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了,真好。
嗯,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挺忙,也不知道和读者聊什么。
我其实是一个比较害羞的人,从来不搞签售、见面会这种。
当然了,首先是你搞了也没人去,毕竟你没什么读者嘛;其次嘛,就是确实挺害羞的,不好意思和大家见面,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不在群里说话,并不代表就不看。
经常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打开群,在那边看着大家聊天,想着真好啊,这些都是我的读者。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有两个读者,在成都,她们两个是同事,都在成都一家酒店工作。
有一个姑娘比较活泼,话也比较多,应该是前台之类的工作,时间比较多。另外一个姑娘很少说话,每次都到半夜,才上来说几句话。
我记得有一年新年,凌晨了,大家在群里说新年愿望。
然后那个话很少的姑娘,就在群里说了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明年可以换一个轻松一些的工作(她当时的工作好像是保洁员,这个工作现在都是大妈担当,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做这个),然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给大家解释了原因:“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在网上支持鱼叔了。”
我突然很感动。
你看,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她每天工作很劳累,从早到到晚,每天一直到深夜,她才有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然后赶紧去网上支持我一下,用很少的钱,去买一本我的书,然后用很少的钱,去订阅我的VIP作品,投个月票什么的。
我当时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我很想说点儿什么,想感谢她一下,想感谢大家一下,我打了很多字,也想了很久,终究什么都没说,才慢慢关掉这个QQ群。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也很怕会伤害到她。
不过,我从此记住了她的名字,后续我出版了新书,做了新周边,我都会第一时间送送她,还在书上写很多的字安慰她。
我告诉她,不用每天都上网支持我,也不用买我的书,只要你喜欢,那就够了。
再后来,她好像换了工作,很少在群说话了。
我有一天,猛然想起来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于是去看了看她的QQ空间。
我发现,她的QQ空间画风大变,以前是很简单干净的小女生空间,贴一些关于梦想和远方的文字,现在则血腥暴力,充满了各种邪恶符合,魔鬼崇拜那种元素。
然后我看了看,她贴的一些聊天截图,都是她和她师父的聊天记录。
看了半天,原来是她在某个写道士风水文的读者群,加了一个“师父”。
这个“师父”告诉她,自己是得道高人,会穿墙术、遁地术、起死回生术,还有各种让人眼光缭乱的法术。
然后她师父告诉她,不要上什么鬼班了,浪费时间,来XX找我吧,我教你真正的法术。然后她回复说,月底就辞职,去找他。
我当时忍不住就在底下留言,说这不是胡说八道嘛,你还是老老实实上你的班,别听这些骗子胡说。
然后她没有回复。
我一直等到深夜,终于等到她的回复:胡说八道?你写的那些不也是胡说八道吗?呵呵!
嗯,好有道理,竟然让我无言以对。
我当时还托了另外一个姑娘去劝她,说她那个师父一看就是骗子人,你一个小姑娘,跑到另外一个省见这种不靠谱的师父,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结果人家根本不听,还说我是嫉妒。
嫉妒我跟那个人抢粉丝。
我真是——
后来我也有些恼火,就拉黑了她,解散了那个读者群,想着随你的便吧,爱咋咋地!
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前企业高管,跌跌撞撞的连续创业者,终于有了一些钱和名气,起码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但是出走半生,归来已不可能再是少年了。
我也已经渐渐忘了那个新年,那个寒冷的夜晚,一个失意的年轻人打开读者群,静静看着那个千里之外的姑娘,有些害羞地说出自己的新年愿望,看到她对于我的祝福。
那时的我,年轻而贫穷,骄傲而敏感,满心焦虑,内心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恐慌和迷茫,但是看到她的话,也会觉得自己很美好,觉得写作很美好,觉得自己还是要坚持啊,不能做太丢脸的事情,不能让她失望啊!
于是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一直走到了今天。
十年了,又是新一年,不知道当年那个祝福我的姑娘,人在哪里,是否安好?
突然很想祈祷,为她祈祷,为自己祈祷,为所有人祈祷。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所有人幸福,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同时亦爱每一位世人
请给我护荫
为了这不懂祷告都敢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