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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华生回忆录补录

“他出了车站,进了两家酒店。他在最后那家酒店待了半个多小时。他走出酒店时,走路歪歪倒倒的,显然他醉得很厉害。在我前面正好停了辆双轮小马车,他坐了上去,我一路紧紧跟着。我们过了滑铁卢大桥后,在大街上跑了好几英里路,让我感到很奇怪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他原来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回那里干什么,但我还是跟了下去,在离他原来住处约100码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走进了那座房子,拉他的马车走开了。请给我一杯水吧,我说得口干了。”

我给他递过一杯水,他一饮而尽。

他说:“这下好多了。我等了一刻钟,或者等了更久,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打架似的吵闹声。接着,大门忽然打开了,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瑞伯,另一个是个年轻人,他一把抓住瑞伯的衣领,当他们走到台阶边的时候,他用力推了瑞伯一把。跟着又踢了一脚,把瑞伯一直踹到了大街上。他挥着手中的木棍冲瑞伯大声喝道:‘狗东西,我要教训你,你竟敢污辱良家妇女!’他怒不可遏,要不是那个坏蛋逃得快,我想,那年轻人肯定会痛打他一顿的。瑞伯跑到转弯的地方时,看到我的马车了,他招呼着,跳上我的车,他要我把他送到郝黎代旅馆去。

“我见他上了我的车,简直高兴坏了,我的心跳得快了起来,我很害怕就在这关键时刻,我的血瘤会迸裂。我赶着马车慢慢地往前走,心里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我完全可以一直把他拉到郊区,在偏僻无人的小道上跟他算账。我正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的酒瘾(yǐn)又发作了,他让我在一家酒店外面停下来。他吩咐我在外面等他,然后进去了,他在里面一直待到酒店打烊才烂醉如泥地出来,我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报仇是没问题的了。

“你们别以为我会趁他不小心,一刀把他结束了,我绝不会这样做的,因为这只是一般的复仇方法而已。我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幸运的话,他还能有一线生机。我在美洲流浪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点生物碱(jiǎn),它的毒性很猛,一小点就能把人毒死。我把它做成了两颗容易溶解的小丸子。我把它们放到两个盒子里,每个盒子同时放上一粒模样相同但没毒的丸子。当时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给那两个坏蛋每人一盒,让他们每人挑一粒吃下去,剩下的由我吃。这样子,对大家都比较公平。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把这些装着药丸的盒子带在身边,随时准备用它们。

“当时过了午夜,快凌晨1点了。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但我很高兴,我高兴得要叫起来了。先生们,要是你为一件事朝思暮想了二十几年,现在终于唾手可得了,你就不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了。我点了支雪茄抽了起来,以此平静我心里头的兴奋。但还是因为过分激动,拉车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太阳穴(xué)也跳得突突响。我开始出现幻(huàn)觉了,我看见老约翰·费瑞厄和可爱的露茜在黑暗中朝我微笑。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现在看见你们一样。一路上,他们总走在我眼前,一边一个地走在马的两侧,一直领着我来到了布瑞克斯顿路的那幢空屋。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雨声外,也没别的什么声音。我下车往里一看,瑞伯在里面蜷成一团,睡着了。我摇着他的手臂说:‘该下车了。’

“他说:‘好的,车夫。’

“我想,他肯定是以为到了郝黎代旅馆,因为他二话没说就下车跟我走进了空屋前的花园。他头重脚轻,走路一摇三晃。我怕他摔跤就扶着他走。走到门口,我开了门引他进了前厅。说实话,我当时清清楚楚感觉到,是费瑞厄父女引我走进那屋子的。

“‘这里太黑了。’他跺着脚说。

“‘马上就不黑了,’我划亮了一根火柴,把我带来的蜡烛点上了。

我向他转过身,把蜡烛举近我的脸。接着说:‘好了,伊瑙克·瑞伯,现在让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我好久,最后,他的脸色变得恐惧起来,他认出我来了。他吓得要命,歪歪倒倒地后退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渗(shèn)出他的额头,他的牙齿也打战了,格格作响。我见他这副熊样,不禁靠到门上哈哈大笑。报仇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这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痛快。

“我说:‘你这个狗东西!我从盐湖城一直追到圣彼得堡,可是总没追上。现在你可以不再到处逃命了,因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说话的时候,他又退后了几步。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认为我疯了。那时,我的确跟疯子一样,太阳穴跳个不停,一起一伏,像铁匠手中的铁锤(chuí)一起一落,幸好当时一股血从我鼻子里涌(yǒng)了出来,使我轻松了一下,要不我的病就会发作。

“‘你说露茜·费瑞厄现在怎么样了?’我一面叫着,一面把门锁上,举起钥匙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看你往哪儿逃?!’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要谋杀我吗?’

“我回答说:‘什么谋杀不谋杀的,杀一只疯狗也算是谋杀吗?当你把我可怜的露茜从她惨死的父亲身旁抢走,抢到你那肮脏的新房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才是真正的谋杀?!’

“他叫道:‘我没杀她!’

“‘但你杀死了她那颗纯洁的心!’我大声喊道,把毒药盒拿到他面前,‘让上帝来裁(cái)决吧。这里有两粒药丸,一粒有毒,一粒无毒。你挑一粒吃吧,剩下的给我吃。我要好好瞧瞧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公道!’

“他吓得躲到一旁,大喊大叫起来。我拔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才乖乖地挑了粒吞下去,我也立即吞下了另一粒。我们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都等着看究竟谁死谁活。一两分钟后,他的脸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显然他吞下去的是毒药。他当时的那副嘴脸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他那副模样,高兴得大笑了起来,并且把露茜的婚戒举给他看。可惜他受痛苦的时间太短了,生物碱的毒效来得太快,他的脸痉挛着,很快就扭曲变形了,他两手向前乱抓,接着就惨叫了一声,倒在地板上。我用脚把他翻转身,伸手去摸他的胸口,他的心不跳了,他死了!

“这时,我鼻孔里的血一直流个不停,但我没去管它,我当时实在是觉得太痛快淋漓(lín lí)了。突然,我想起了一个德国人在纽约被人谋杀的事件,凶手在死者的身上写着‘瑞契’这个字,当时的报纸评论说这是秘密党干的。我接着想,当年这个让纽约人迷惑不解的字,说不定也能迷惑伦敦人,甚至能把警察引入歧(qí)途。于是,我用手指蘸着我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了这个字。后来,我回到了我的马车上,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伸手摸了摸放着露茜婚戒的那个衣袋,这才发觉它不见了。我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东西是她唯一留下的纪念物。我想,它可能是在我弯腰看瑞伯是否死了的时候掉下去的。于是,我又赶着马车往回走。我把马车停在附近的一条横街上,壮着胆向那幢房子走去。为了捡回这枚婚戒,我可以冒任何危险。我走到那房子门口时,和从里面出来的警察撞了个满怀。为了不让他怀疑我,我只好装成一个大酒鬼。

“这就是伊瑙克·瑞伯死的全过程。我知道斯坦节逊当时住在郝黎代旅馆里。我在旅馆附近徘徊了一整天,但他一直没露面。我想,大概是瑞伯的失踪让他觉察到什么了。斯坦节逊是个很狡猾的家伙,他一直很小心谨慎地待在房子里。但很快,我就弄清了他的卧室的窗户。第二天清晨,我竖起旅馆后面胡同里的那张梯子,趁着天还没大亮,爬进了他的房间。我弄醒了他,说现在是该他为很久以前他杀死过的那人偿(cháng)命的时候了。我告诉了他瑞伯是怎样死的,并让他挑一粒药丸吃。他不愿接受我给他的这个活命机会,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想扼(è)住我的喉咙。为了自卫,我捅了他一刀。但不管怎样,他都是要死的,上帝是不会让他那只罪恶的手拣起那粒没毒的药丸的。

“事后我又赶了一两天马车,因为我想尽快赚足路费回美洲。我把车停在广场上,忽然有个穿得很破烂的小孩打听是否有个叫杰费逊·侯波的车夫,他说,贝克街有位先生要雇他的马车。我丝毫没有怀疑地就跟着来了。接着,我就被这位先生把手给铐上了,我真没想到,他会铐得这么干净利落。先生们,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你们可以说我是一个凶手,但我自己认为我和你们一样是执法的法官。”

他讲述的故事惊心动魄(pó),大家都听得出了神。他讲完后,我们还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福尔摩斯最后说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我的广告登出来后,帮你领取指环的那个同党究竟是谁?”

侯波顽皮地对福尔摩斯说:“我只能供(góng)出我自己,我是不会让别人受到连累的。我知道你的广告或许是个圈套,但我朋友见我确实很看重那枚婚戒,他便自告奋勇地代我取了回来。我想,你一定会承认,这件事他办得很漂亮吧。”

“确实很漂亮。”福尔摩斯老老实实地说。

这时,那位警官很严肃地说:“那么,先生们,请你们遵守法律手续。在本周四,这个嫌疑犯送交法庭审讯时,你们一定要出席。开庭以前,他交由我负责。”

说完,他按了一下铃,进来两个看守把侯波带走了。福尔摩斯和我也就离开了警察局,坐马车回贝克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