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想要坐实唐仲友的罪行,便将严蕊收监。
本以为区区官妓,必无气节,身子又柔弱,只能由他摆布。
不曾想,重刑拷打了月余,严蕊只有一句话:“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
无奈之下,朱熹只得先具本参奏宋孝宗,又将严蕊发去绍兴,另行勘问。
皇帝见了奏章,有心和稀泥,说了句“此乃秀才争闲气耳”,便将朱熹调离台州,唐仲友的官位前程得以保全。
可怜严蕊又在绍兴受尽了苦楚。
绍兴太守是个老学究,见她生得风流标致,竟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对她严刑拷打,想要逼供。
时人为严蕊不值,她为了唐仲友的清白,受尽酷刑,对方却不曾对她有过一分顾惜,施过一次援手。
其实,何尝没有人劝过严蕊呢?
见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连狱官都动了恻隐之心,劝她说:“女人家犯淫,不过是受仗刑罢了,何况你已经受过杖,何必舍着身子,受这等苦楚?”
严蕊却义正言辞道:“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
在她看来,真假之间没有中间地带,为人处世不可虚与委蛇,一场冤狱可以残害她的身体,却不能扭曲她判断对错的标准。
世事易改人易变,经过博弈与拉锯,多数人会选择后退。
为了让改变看起来顺理成章,后退者会找到各种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唐仲友未必就不曾有过愧疚,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为自己开解:严蕊只是个官妓,她死了大宋不过少一个尤物,自己却是朝廷重臣,百姓青天。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黎民不负卿?也只好牺牲佳人了。
真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好在严蕊并非只为保护唐仲友,她捍卫的是心中的价值标准与是非曲直,命运可以让她沦为卑微官妓,却夺不走她的自我与灵魂。
朱熹调任后,朝廷派岳飞后人岳霖,提点刑狱。
传说,他听闻严蕊长于词翰,便要她作诗陈情,严蕊心中藏了万语千言,只稍加思索,便挥笔而就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诗能言志,道出了严蕊最深的心事:
不是我喜欢沦落风尘,这一切可能都是命中注定。
我的命运将何去何从,都在大人您的一念之间。
继续做官妓,就要强颜欢笑,任人取乐,这种日子实在难熬。
请您成全我,让我到乡野间做个无拘无束、头戴山花的村妇吧。
读罢此诗,岳霖深受感动,终于判令严蕊落籍从良。
他怎么能够不感动呢?
眼前女子,之所以伤痕累累,就是因唐仲友要给她落籍,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罪,可以少受苦楚,她却仍是不避嫌疑,旧事重提。
人间决心,莫过于此。
虽然后人对于《卜算子》是否为严蕊所作,尚有争议,但在今人看来,其的确甚是贴合她当时处境。
作家大冰说:
若想此生不枉前行,请先清楚该往哪走,怎么走,哪种完整,怎样完整。
想不清楚别走,山洪雪崩泥石流。
若想清楚了,那还等什么等?
前途风光正好,追风赶月莫停留!不送。
究竟是在哪一刻,严蕊想清楚了自己的路,她不要做官妓,不要像个物件任人摆布,她要完完整整地拥有自己的人生。
这条路比想象中更难走,严蕊却没有放弃。
她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站在山野间,清风拂面,山花满头,不必取悦他人,只为自己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