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心里七上八下,鲁尼寻求合作的“中国企业”不就是成伟的伟业集团吗?“对方的巨额订单”不就是书澈父亲主持招标、缪盈父亲寻求竞标的地铁项目吗?
“我们的工作,是帮助CE向司法部和证交会主动举报违反FCPA行贿条款的内部员工,并提供相关证据。除了对鲁尼部门财务状况进行审计外,我们的调查从三个方向入手:一.调查通过旅行社、咨询公司转移资金的第三方行贿;二.调查CE聘用中国政府高官和企业高管子女,向他们提供量身定做的实习工作机会,承担不该为实习生承担的费用,以提升CE在中国乃至亚太地区的业务。三.调查为中国政府高官和企业高管子女提供担保,推荐进入美国大学就读,办理美国移民手续。”
萧清暗暗心惊,第三项调查所涉及的范围里,成然被旧金山大学录取的往事恐怕也在劫难逃。
“这些调查对象覆盖之广,从CE各级管理人员到美国大学主管、移民局官员甚至远赴中国到政府官员、企业高管,我们将逐一约谈,工作量巨大,旷日持久,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有一位特殊的调查对象,我还要特别提及,这位刚获得美国绿卡的中国籍女性,她的名字叫刘彩琪。”
这个名字让萧清心跳加速,会议主题如此迅速地进展到了刘彩琪身上,那么,距离书澈的父亲,还有多远?
汤普逊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刘彩琪的头像照,推到会议桌中间,供律师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阅,他继续介绍情况,而萧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张即将传到她手上的照片。
“刘彩琪在一年多前来到旧金山,进入CE,任职于鲁尼部门。有证据显示,3年前,这位刘女士,就职于鲁尼寻求合作的中国伟业集团,她进入CE并同时办理美国移民申请,均由鲁尼一手操办。本来她被列入重点调查的对象,但就在几个月前,她的身份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变化:她和鲁尼结婚,成了他的太太。鉴于刘彩琪已经与鲁尼注册结婚、成为合法夫妻,任何接触刘彩琪的调查都会惊动鲁尼本人,引起他的警觉,所以,针对刘彩琪的调查,规定只限于外围,任何团队成员禁止接触、约谈她本人。”
照片传到了萧清手上,上面的刘彩琪笑靥如花,确实是一个兼具美貌与知性的女人,这就是书澈父亲的情人,导致书澈和缪盈分手的女人。萧清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但她无法预料,未来,自己将和这个女人发生怎样的紧密关联。
会议结束,萧清掌握了这次审计调查的全貌,CE内部自查是为了断臂止损,调查中心是鲁尼,涉及的中国公司和人脉虽然都被列入调查范围,但不会成为公司自查的制裁对象。而且,目前调查的事件也仅限于大学入学、公司入职和办理移民这一类发生在美国境内的“利益回馈”,除了成伟、成然以及刘彩琪,尚未涉及他人。
将被揭开的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依然千丝万缕勾连着萧清的情感。五年的法学专业学习,养成了一丝不苟忠于法律法规的职业素养,萧清想不到自己职业生涯开始的第一个案子,一上来就要面对情感。而一旦有了感情的立场牵绊,是与非的判断,就无法保持心如止水的理智和冷静,每一个判断,每一个结论,都会被“理智与情感”两边撕扯,心有楚痛。
午休时,通过绿卡的微信朋友圈,萧清得到了他们的消息。绿卡发了张照片,背景是在拉斯维加斯返回旧金山的高速公路上,她手举手机,和成然相拥自拍,在他俩身后,书澈和缪盈并肩而立,面对镜头露出笑容,金童玉女,一如往昔,四个人满面春风、云开雾散,绿卡配了一句话:找回丢失的自己,一起回家。
这条朋友圈信息,像针一样猛然刺痛了萧清,她本能地把手机屏幕倒扣在办公桌上,一会儿又忍不住翻过来,再去看那张照片上面——她深爱的他和她(他)们!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们,担忧他们的未来,牵挂他们的现在……现在,他们一起找到了回家和回到从前的路,可她却和他们失了联。
晚上走出写字楼,走到那一晚书澈来找她、等待她的地方,萧清停下脚步,想起他就站在这里问她:“是不是我的错觉?你有没有在故意躲我?”走近到令她脸红心跳的距离,对她说,“我特别想知道,你不希望的那种‘清楚’是什么?”想起自己的义正词严:“我喜欢你,但这不对,我讨厌自己这样儿!”“我是百分之二百的心机女,你——就是百分之百的渣男!”现在,没有人等着她了,这里成了一处伤心地。
从和书澈绝交那一刻开始,萧清就把黯然神伤隐藏得很好,没有人察觉她和平时有什么两样,除了莫妮卡,这一晚,也只有莫妮卡发现了萧清的眼泪。
“何必呢?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莫妮卡,他们复合了。”
“你怎么知道的?”
萧清把那一张绿卡朋友圈的四人合影放在莫妮卡面前。
“我就是个备胎,不对,想多了,是过渡胎。”
“还不如当初就横刀夺爱了呢。”
“我宁愿像现在这样,他们俩应该重新在一起。”
“你呢?对你这种在爱情里宁愿让别人舒坦也一定要让自己难受的品格,我表示——活该。”
“你喜欢一个人,可又不能喜欢他,你会把他搁在哪儿呢?”
“搁在心里。”
从莫妮卡嘴里说出这么一个传统的答案,让萧清十分意外。
“将来一比你就知道了,相比起爱过、破碎了、幻灭了、一地鸡毛、哪哪儿都不想搁、恨不得他一死了之可偏偏忘不了、时不时就冒出来恶心你一下这些相爱后的遗恨,喜欢一个人、把他(她)默默地搁在心里、一想起他(她)就想起了爱的感觉,是一种幸福。”
原来,把爱搁在心里,并非只能凄惨悲凉,也可以静默美好,这般感受出自小自己几岁的莫妮卡之口,让萧清既感动又向往,也抚慰了她想到书澈的失落。但是,萧清忽略了莫妮卡的这段话,是说给她的,但同时,也说的是她。
流浪到迷失自己的成然被姐姐和绿卡带回家,一回到成家别墅,他就给国内的父亲打去了越洋电话。
“爸,我回家了,给您报个平安,请您放心。这一回,我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错了,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我再也不狡辩,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找借口了。这次谢谢您,虽然对我失望到底,但还是千里迢迢飞来给我擦了一回屁股,避免了更糟糕、更严重的后果,虽然,那也是我应得的。大学不能上了,我要深刻反省自己、重新思考一下未来的方向。我保证,这是您最后一次给我擦屁股,我即使不能立刻走上正路,至少也不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即使不能给您脸上贴金,但也绝不再给你抹黑添堵。”
电话那边,成伟一声不吭地听着,等成然说完了,他只“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成然既没等到训斥谩骂,也没等到谅解饶恕,一脚踩空,如堕雾里,缓了半天神儿才放下电话,绿卡追问他:
“你爸说啥了?”
“‘嗯’。”
“嗯什么?”
“就是‘嗯’。”
“‘嗯’是什么意思?表示他收到了?原谅你了?”
“也可以理解为我爱咋咋的,死不死,他都不在乎了。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我爸他真的不在乎我、不管我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在乎,我管你。”
成然哭倒在绿卡怀里,就算他众叛亲离、人人唾弃,即使山无棱、天地合,卡姐也会撵不走、哄不散、死皮赖脸地赖在他身边吧。从前避之不及的死缠烂打,现在变成了求之不得的雪中送炭。爱情中的主被动,可以在一夕之间发生倒转,就视乎谁更需要,也更依赖对方,绿卡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了对成然的逆袭。
针对鲁尼·斯特朗的调查正式开始,第一个被请到MTA约谈的人,是旧金山大学的校长,萧清作为助手和陪同者,全程参与了汤普逊律师和校长的对谈。
“感谢校长先生光临律所,配合我们的调查。”
“希望我能帮你们厘清一些事实。”
“请问校长先生,鲁尼·斯特朗是否动用了私人关系,亲自向你推荐、担保成绩不够资格的学生,帮助他们得到了旧金山的入学申请?”
“是。比如有个叫RudyChen的中国裔、美国籍青年男性,就是鲁尼亲自找我,担保他入学的。”
听到成然的英文名字,萧清努力保持正常,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波动。
“校长先生,你知道这个RudyChen和鲁尼的关系吗?”
“不是很清楚,鲁尼没有告诉我,但我猜测,应该是生意上的关系或者朋友的孩子吧。”
“RudyChen目前就读于几年级?什么专业?”
“本科3年级,不过前不久他因为严重违纪,刚被学校开除。”
“他有什么违纪行为?”
“Rudy雇了一个中国人,替他代考代课,属于学术欺诈。”
“除了RudyChen,他还推荐、担保过其他人进入大学就读吗?”
“没有了。”
“为什么校长你要帮鲁尼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