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皇孟昶。”
“啊!……”
借皮说
大周水军在一路顺水而下直奔金陵的途中突然间诡异地消失了。南唐各水路大营调兵遣将拦截围堵的一系列计划全落了空,就仿佛重重一拳打在了垂纱之上。李弘冀是最能觉出此事可怕的一个人,因为这并不是敌人被消灭了或退走了,而是自己这边看不见敌人了。而和一个自己看不见的敌人对抗,那是没有胜算的。
大周水军消失之后,李弘冀一直都在思考大周此举的真正企图。但是还没等他窥出其中蹊跷,更未来得及对此事作出相应的对策,便因为齐王李景遂被刺之事而被禁居。于是李弘冀在被驱往汤山峪之前给韩熙载写了封书信,让他遣人查清大周水军到底藏匿于何处。否则这一隐患存在,早晚会对南唐造成巨大威胁。
梁铁桥便是韩熙载派去查找大周水军的。他原本作为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瓢把子,对沿江上下的地理环境极为熟悉,而且江湖上朋友众多,打探消息比别人要容易许多。但是韩熙载却没有料到,正是因为梁铁桥出身于一江三湖十八山,所以他完全没有将查找的点放在江中洲。因为他感觉中很自然地认为一江三湖十八山还和自己做总瓢把子时一样,绝不可能和大周合作。而且在查找过程中他还和水军行使营接触过,了解到南唐润州水军大营以及其他沿江水总调来的兵船藏于江中洲,以作突袭和后援之用。所以梁铁桥更加断定大周水军不可能藏匿于江中洲,童正刚他们胆子再大,都不敢同时接纳对仗两国的船队驻扎。一旦双方发现后火并,无论胜方败方都会迁怒于一江三湖十八山。
但是梁铁桥怎么都没有想到,此时的一江三湖十八山已经不是他在的时候了。做主的人没主意,有主意的人却有可能是故意出的馊主意。他更无法想到,一些原来他身边的,或者是后来新入伙的,不仅存着包天的胆量,而且还存着逆天的企图。
大周船队从江中洲暗藏河道驶入,最终在一处较为宽敞的河道沿一边停靠住。江中洲水道被重重芦苇拥住,即便是在最宽处也显得很是狭窄。所以只能单船前后一字排列停靠,这样一旦有什么情况,至少要保证船只可以旋转调头。
船都停好之后,一江三湖十八山里派来引船入河道的向导便一再告诫大周水军不要随便上岸。即便有必要上岸也不要进入芦苇滩中太深,只可在沿河百步之内。因为这些芦苇滩的深处有一江三湖十八山布设的特别防御,然后还有生于此处的毒鱼毒鸟凶悍非常,一旦惊动很难制止,势必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还请大周水军严守告诫,以免大周与一江三湖十八山之间造成误会和猜疑。
大周水军指挥使司超并不相信向导所说,心中暗自觉得这些都是故意恐吓。是怕自己的人窥出岛上的地形分布,日后会对一江三湖十八山的老巢不利。
但是这次随水军同行的人里有赛须龙张锦岱,他曾经和赵匡胤闯过江中洲,亲身在“曲水回天”中体会过命无幸存的绝望,所以完全相信向导所说。而当他将自己的经历讲述给司超和一众水军将领听了之后,所有人都不由动容。他们知道张锦岱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更何况他所讲述的经历中还有赵匡胤在。所以回去之后都严令自己手下不得随意上岸,更不可深入芦苇滩。
张锦岱出身江湖,虽然已经为将多年,但是江湖的一套习惯却从未改变。虽然他替向导佐证了说法,但是他自己在进入一个新环境后会立刻对周围进行一番查看。这不仅是一种自我防护的经验,同时也是看一下周围有没有自己可利用的条件。
张锦岱带着几个亲信下了船,往芦苇滩中走了也就一百多步便不敢往前走了。因为此处不仅地势低洼,芦高蒿密,而且再往前去的情景和他上次闯入“曲水回天”是一模一样。只是这里布置的芦苇苇叶苇头有些垂乏,生长得不太精神,看样子像是刚刚移植过来或整修不久。而芦苇丛之间的路径也是泥沙泛混,边沿芦根、沙泥并不整齐平滑,应该是开垦出来没多久。张锦岱虽然没有继续往前,却是横着又走一段路。他发现这里的“曲水回天”虽然像是新设置的,但是范围却比之前自己所见的那个大多了。上次那个自己一伙人在其中循环几次都回到原来地方。每次循环所用时间都不是太长,可见那个“曲水回天”的范围并不非常大。而这一回横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始终是在沿着“曲水回天”的外边缘在走。由此可推测出这一处的布设不仅仅是一个“曲水回天”,而应该是由好多个“曲水回天”接续而成的。
张锦岱心中此时有些疑惑了。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曲水回天”主要有两个用处,一个是为了护住总舵,还有一个是为了在双峰潮合冲江中洲时让帮中的船只有一处可稳住的安全区域。而现在江中洲新设置了范围这么大、连续长度这么长的“曲水回天”,其用途到底是为什么?再从走向上看,设置的走向好像是沿着河道而行。那么会不会就是为了阻困住周军?
张锦岱突然间想到大周船队所处的狭窄河道,想到两边的重重芦苇滩,那都是遇到攻击之后无以倚仗反击的处境。如果河道两边再被“曲水回天”困住,遇到攻击之后连上岸逃脱的一线生机也都没有了!顿时,张锦岱的冷汗下来了。虽然还不清楚别人的意图,但他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对方是想借这环境和设置对大周水军不利的话,那向导为何要事先告诫?而且这一回是自己传书信与童正刚他们联络的,他们知道自己在船队中,那么仍采取这样的方式对付大周水军不就太随意一点了吗?更何况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对付大周水军?现在一江三湖十八山有很大一部分利益是与大周关联着的。”张锦岱不是个草率的人,他很快就回过味来,觉得此中应该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他们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音量不高的唿哨,众人立刻抽拔兵刃回身。绿色芦苇的遮掩中有一个穿水绿色劲服的人,用同样水绿色的帛巾遮面。如果不是他主动发出那声唿哨,真的很难发现此人就跟在身后。
“你随我来,私下里有些话说。”那人伸手指一下张锦岱,然后转身就走。
张锦岱眼珠一转,马上跟了上去。他没有将背后枪囊中的枪抽出,却是暗暗握了一把飞石在手中。有手下想阻止,有亲信想跟随,但张锦岱横手臂做出个止住的手势,口中断然说了句:“都在此处等我。”话说完立刻快步追上,很快便与前面绿色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密密的芦苇丛中。
张锦岱紧跟前面的绿色身影,始终保持着十二三步的距离。在这过程中张锦岱每走一段便会在合适位置随手摘下一片苇叶或折断一根嫩枝,留下记号以保证自己还能走回去。
绿色身影是往“曲水回天”的方向走的,一路虽然七扭八拐,但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的直线距离。当再次站住时,张锦岱发现,他们已经是从“曲水回天”的阻挡中穿行过来,到了阵形的另外一边。而刚刚他们所走的路径完全不是“曲水回天”中设置的路径,而是在一些芦苇中穿行。所以可以肯定前面的绿色身影是非常熟悉此处布置的,他应该是带着张锦岱从两个相连的“曲水回天”交接缝中穿过的。用坎子行的术语来说,这就是安全的坎沿。
“看看吧。”绿色身影回过身来,示意还在观察周围情形的张锦岱往一个方向去看。
张锦岱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迈出几步,轻轻拨开几层密如墙壁的芦苇往前看去。前面是一片宽敞的水面,水面上停着许多的兵船。从旗号上看,这些全是南唐水军的船只,而且不是来自一个水军军营。
“周军不善水战,进入江中洲的大周水军我估计已经是倾国而出的全部实力。这龙吞塘中驻扎的南唐水军只不过是润州水营和附近巡江小营总的船只,还不到南唐长江水军全部实力的十分之一,但已经是在你大周全部水军的实力之上。”绿色身影说道。
张锦岱没有说话,因为那人所说的是不争的事实。同时他心中也很是奇怪,那人将自己引到此处说这话到底为了什么。所以张锦岱保持沉默,在不清楚对方目的时,保持沉默应该是最为恰当的应对方式。
“大周要攻南唐,必须是要有强大的水军才能为战。否则即便在小处得胜,大局面上拖下来最终还是会劳而无功甚至牵累成害。但是现在你大周水军与别人相比太过弱小,而且此次全数沿江而下袭扰金陵之举其实已经将水军全数置于别人重围之中。如果不是江中洲这一处可以躲藏,南唐沿江几个水营合力阻截围剿,大周仅有的这些水军恐怕就得尽数灭于长江之上。眼下虽然有地方藏匿,但你们却如一条死鱼。无论往上游去还是往下游去,都已经无处可逃。”绿色身影继续陈以利害。
“你凭什么说大周会攻南唐?你是何人,为何对我说这些?”利害关系张锦岱是一点就透,但他更想知道对方告诉自己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大周会不会攻南唐,你应该比我清楚,而且你即便不清楚,也是可以询问到清楚内情的人。至于我是谁,我若不介意别人知道,也就不必蒙面与你相见了。让南唐水军与你们大周水军同驻江中洲是个对你们极好的方式,有南唐水军驻扎,便不会有人怀疑大周水军藏匿此处。另外他们在明你们在暗,到必要时,你们还可以借皮化形。呵呵,这借皮化形可是很高明的一招,借相是借皮,借地也是借皮,顺手而为不必专门劳心费力是最好的。”
“借皮化形?你的意思是突然出手套了对方,然后取其皮冒充南唐水军。但是我大周暗藏此处的人马并不比南唐的多,这套儿恐怕是落不下。”张锦岱从借皮化形遁逃这几个字里,听出这绿衣人像是江湖人,所以也以江湖口气对话。不过同时在他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奇怪,一个江湖人为何会如此关心大周和南唐水军的事情,而且是存心帮着大周。他到底是谁?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嘿嘿,死皮也是皮。”
“死皮又该如何说道?”张锦岱这回真没听明白。
“南唐水军潜伏此处,肯定是为了伺机突袭。可密切关注,在其欲动之时,以船堵死龙吞塘出口,然后放火烧船烧芦荡,将其尽数灭了。到时候你们再从江中洲出来,不打任何旗号,也会被认为是南唐水军。”
“火烧江中洲?那会不会殃及一江三湖十八山?”张锦岱虽已为官,倒仍是很讲江湖义气的。
“呵呵,这个嘛就难说了。不过你还是预先考虑好是否会殃及自己吧,别烧熟了肥油烫伤了手。”其实这一句张锦岱也没听懂意思。
“我相信你所说都是好意,可这好意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张锦岱追问一句。
“要问缘由的话,是因为我想帮某些人一统天下。你可以把我说的一切告知周世宗。”绿衣蒙面人像是答非所问。但他的话没有错,张锦岱真可以将刚才说的那些话转告给赵匡胤,赵匡胤再将这些话告诉周世宗也是很方便的事情。而且事实上张锦岱心中已经打算将刚才所见所听用火急军文传递给赵匡胤了。
“传递过去又能如何?”张锦岱好奇地追问一句。
“哈哈,之后便要看悟性了,风云变化、是非成败都在那一悟之中。”绿衣人说完转身就走,这一回身速度又快又突然,身形在芦苇间闪动几下便不见了踪影。张锦岱刚才正在咂摸那人所说这一悟到底是什么意思,猛然间没来得及反应,虽追出两步却没能坠上踪迹。而且这芦苇荡中危机处处,他贸然不敢往深处追去,所以还是赶紧按原路退回,只是沿途做下了一些更为固定的记号。
当晚,张锦岱就拟了一封火急军文,详述今日所遇所听。然后由军中信使乔装后连夜驾快舟过江,寻到大周安置于南唐境内的军信暗道将军文送出。
局外局
范啸天在吴王府周围转了三回,按他一贯谨慎的习惯他其实还想再多“点漪”几趟才能彻底放心的。但是一则齐君元说时间不允许,再则吴王府周围也真的太危险了,每一趟走过,都时刻有交替的审视目光从身上扫过。这就像在榨油坊里炫新衣,稍不留神就会沾上洗不脱的油斑。
最终选择的位置应该是最为合适的,是范啸天经过多方面条件综合确定下来的。虽然这个点距离吴王府远了一些,但已经是在吴王府的几重防御之外。周围没有虎翼军守护,也没有夜宴队的暗伏位。因为这个点是在樟树街继续往北延伸的乐坊街上,而且是在这条热闹大街的路中间一段。
单从选的位置上就让人感觉范啸天所做的几乎是个无法想象的事情。一个刺客要在热闹大街的路中间出手,而且是对距离数百步之外吴王府里没有确切位置的李弘冀下手。
其实就连范啸天自己都无法想象,他将所有招法权衡几次后,始终都觉得很难达到预想的效果。距离实施刺局的时间越来越近,范啸天觉得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有必要与齐君元和卜福再次商榷一下自己的观点。
“齐兄弟,我觉得你的想法的确很不错,延续你之前独入汤山峪给李弘冀做下的刺局,再次从外界制造突发状态给他身体施加意外压力,让他病情进一步恶化。但我想来想去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单凭我那设计好的三招恐怕无法做到。吴王府范围不小,我那招‘鬼灵入宅’就算进了吴王府,那李弘冀也不见得能看到。”范啸天虽然有时候异常地自信自恋,但他并不狂妄,做事还是很实在的。
“放心吧,没问题的,你肯定行。我是知道你本事的。诡惊亭的‘鬼脸入宅’也就你能从那么远的距离放进去,而且效果肯定会非常好。就算那李弘冀看不到也没事,你不是还有第二重设置‘附骨鬼火’吗?”齐君元如果不是真的赋予范啸天极大的信任,那就纯粹是在敷衍。
“第二重设置也不保险,你想吴王府中守护那么严密,稍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护卫高手们的觉察。鬼脸后面的鬼火苗儿只要一起,立刻就会被发现。这鬼火虽然一般人很难扑灭掉,但吴王府里都是御前护卫的高手和私聘的江湖高手,外面还到处暗伏着夜宴队的高手。这种小伎俩肯定难不住他们,不会引起惊乱的。”
“不是还有第三招‘游魂滚瓦’吗?那动静应该可以惊动到李弘冀。”
“我估计也很难。像李弘冀那样在杀场上、血河里、死尸堆中闯过的,这小魂小鬼的手法吓不到他的。而且……就算惊吓到也不一定有作用。”范啸天是实事求是。诡惊亭所有技法的实施首先是要对刺标有所了解,包括心理、经历、状态等多方面的了解,然后才能抓住薄弱点对症下招儿。所以范啸天做了这方面的功课,他通过了解到的情况再加以推断,得出李弘冀心理和胆色都极为强大的结论。转而再看之前齐君元那个刺局,其实恰恰证明了这样的结论。那个刺局中所做手法是“气”与“悔”两招真正起到的作用,“惊”只是辅助而已,甚至没起什么作用。
“这刺局是我与随意两人共同设定的。你只管去做,有没有作用最终由我来承担后果。但你如果不做,那么我们大家都要等度衡庐责罚。”卜福插了一句话,直接表明范啸天的担忧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只是,你们不会还有其他什么意图未曾告诉我吧?”范啸天表情尴尬地嘟囔着。
齐君元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范大哥不仅精研离恨谷技艺,而且智慧过人,我们就算有什么其他意图又怎能瞒得过你呢?你根本不用相信任何人,只需从你自己‘点漪’选下的位置以及做局的招数来判断。那样四通八达的环境,其实你只要不说,就连我们都不知道你会从哪里出现,也不知道你做完活儿后又会从哪条线遁走。而且你的活儿时间极短,三下五除二就能抽身走人,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又能利用到你什么呢?”
“啊,啊。”范啸天“啊”了两声没再说话,但他心中其实真的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范啸天离开之后,卜福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和齐君元谈一下。晚上刺局就要实施了,可是他现在的感觉和范啸天竟是如此的相似。
“你真觉得二郎这三招能将李弘冀惊吓得病情恶化,最终不治身亡?”卜福面有忧色地问齐君元。
“不能,肯定不能。”齐君元很平静地回答了卜福。
卜福的眼珠一下瞪得要爆出来,唇上髭须连续抖跳:“既然明知道不能,那为何还要延续上次刺局的方法?”
“没错,我的确是要延续汤山峪刺局二次再杀李弘冀,但我并没有说是用老范那三招来延续刺局二次再杀。”齐君元依旧平静。
卜福的髭须一下止住抖跳,眼睛却依旧瞪得很大:“那你准备怎么干?难道让二郎去做这事情真的是有其他意图?”
齐君元并没有直接回答卜福:“延续上次刺局二次再杀,那是因为我们这里还有一件可以置李弘冀于死地的利器。让二郎去用三招惊吓李弘冀,则是因为那利器就在他的身上,只要稍加合理运用,便能置李弘冀于死地。”
“利器?二郎身上?你直说怎么回事吧。”卜福此刻显得有些焦躁。
“宝藏皮卷,范二郎身上的宝藏皮卷可以让李弘冀死!”
卜福一按桌子猛然站了起来,但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慌忙间干咳两声予以掩饰:“宝藏皮卷?对,广信显形的宝藏皮卷在你们手中。你是要牺牲宝藏皮卷和范啸天?”
“没错,皮卷就在二郎身上,这一回咱们只能是拿他来玩这趟活儿,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候到一个刺杀吴王的机会。”齐君元说的他,让人一时间无法弄清到底指的是皮卷还是范啸天。
齐君元每一次都不会随便设置一个刺局。长干寺的僧客墙上有佛学高人写下的“勿视他视,其视或更在你上;勿觉他觉,其觉或更灵于你。辨其谬者,只析其心”。齐君元便是从这句偈语中有所悟出。所以从夜闯秦淮雅筑到现在的再杀李弘冀,他的真实计划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如果不能完全有把握地控制和诱导别人的思考,那么就索性不要让他们知道。
再一个原因是齐君元被几次出卖之后,他学会了牺牲。但这牺牲的肯定是别人,只有牺牲别人才能保存自己,实现自己的意图。
齐君元觉得这一回如果需要牺牲哪一个同伴的话,最佳人选应该是范啸天。范啸天看着有些呆傻懵懂的样子,但其实可能是城府最深的一个。齐君元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在夜闯秦淮雅筑的时候,他知道了范啸天其实是有自己擅长的兵刃。那兵刃便是范啸天藏在袖中的“夜寒蝉”。也正是因为“夜寒蝉”,齐君元想到在前往广信的路上,一众聚义处和夜宴队两路围堵哑巴时,有类似响箭的尖啸声穿空而过暗示方向。后来细想,那尖啸声不是响箭而应该是“夜寒蝉”。
再有这“夜寒蝉”藏于袖中,短距离弹射几乎是悄无声息。六指临死时一左一右由范啸天和哑巴撑扶着,六指本来是想说出谁给他“一叶秋”指示刺杀齐王的,但就在要示意指出的瞬间突然断了仅存的余气心力。所以齐君元觉得很有可能是范啸天利用架扶的状态,从六指腋下将一支夜寒蝉射入了他的心脏,因为六指的死相有很多迹象显示是与心脏坏损有关的。
照着这思路推断下来,那范啸天可能具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他虽然一直装傻充愣,事实上却很有可能是谷里暗派的一路主事者,否则宝藏皮卷那么重要的东西不会交在他的手上。而且这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是可以不惜牺牲同伴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一个人。所以在自己设计的刺局中如果需要牺牲哪一个的话,齐君元会首选范啸天,因为他觉得范啸天会是一个暗藏的危机。
“可是、可是……”卜福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宝藏皮卷在广信显相之后,谷里再没有其他指示要求后续如何处置,所以很大可能是假的。即便是真的,谷里也同样没有指示要求我们保护或转移。那么我们也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且把眼前的活儿了结了再说。”
“看来你这几天和我商议的各种布设计划都是在做戏,真正的计划其实还在你心里。时间已经不多了,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做?”卜福很是焦急,离范啸天实施原定的虚假计划已经只剩半天时间,而真正的计划他这个代主还一无所知。
“知道你会问,而我也正等着你问呢。下一步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只剩半天时间了,你得抓点紧才行。”齐君元此刻是一副已经轻松卸担的样子,“这半天时间里,你有两件事情必须做到。第一件事,往吴王府中发出密信,信上直接告知携带宝藏皮卷者已到金陵,将会与吴王接洽送上皮卷。第二件事让人联络郑王李从嘉,可用无意间透露的样子告知他有人会在今夜间当街发信与吴王府联络,此人身上携带重要物件,关系到南唐皇位的继承。”
“第一件事情办起来不算为难,让菜头周旋一下就能做到。第二件事急切间却是无从下手,我没有途径可以和郑王拉上关系呀。再说了,那郑王整天研究词赋,对朝堂之事根本不感兴趣,这事情告知他又有何用?”
“我们能藏在这皇家画院中,恐怕也不是你能办到的事情吧?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代主,或许你真就是替谁冒代主之名出面的,因为真正的代主不便暴露其身份,他还需要长久地周旋在南唐皇家、官家的高层范围中。”齐君元淡淡地说,“所以我说的两件事,包括利用宝藏皮卷和范啸天来给李弘冀致命一杀,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找该商量的人商量一下吧。”
卜福的脸色很难看,一个自以为欺骗着别人、掌控着别人的人,一旦发现其实别人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时都是会有如此反应的。
当晚二更时分,齐君元就躲在乐坊街街尾的绝艳楼里。他没有要房间,而是挑了两个姑娘坐在楼角挑亭中摆了一桌菜喝花酒。这挑亭虽然是暖亭,周围一圈都有窗户,但这种初夏的天气所有窗叶都是打开的。从这里可以将整条乐坊街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齐君元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做什么事情,虽然这次依旧是他布的局,而且是延续了他上次的刺局。但他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选这么个位置只是要看看自己计划的事情进展的过程如何。
即便都是离恨谷训练出来的刺客,其实性格不同行事上也会有差异,很多人面对为难的事情还是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定的。但是卜福应该算是个很讲效率的人,他的情绪没有受齐君元太大的干扰。离开了没多久,他便急急赶回来告诉齐君元,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这样快就作出决定,而且是关系到宝藏皮卷存留的大决定,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点是卜福本人或者卜福背后的那个人,掌握的权限比想象中更大;还有一点是刺杀李弘冀这件事情真的非常迫切,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