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狼烟卷云坠,骤然吟啸止前行。
掉转淮南弄舟把。皆憾!破河径出横江封。
心爱殒命未为警,还狠,枭雄终要索燕云。
无奈一刺魂消路。归去,谁知此局是何局?
续前局
齐君元设下一个绝妙刺局,单身进入汤山峪沐虬宫,随后服毒假死,再复活裸身逃出。最终以反复的极端情绪,诱使李弘冀身体中暗藏的痼疾发作,使其五脏三脉周身血气突然的冲荡击撞,导致其内在环境的混乱,阴阳的失衡。以他自身骤变之后的病态状况作为刺杀他自己的杀器。
但是这个刺局存在一个最大缺陷,就是这一击并不能立刻予以绝杀。刺标的生死还需要看他自身的心理、生理承受力,看外界对他的态度和信任度。
为了达到最终夺取李弘冀性命的目的,齐君元的这个刺杀还做了其他辅助的手段。其实就在他刚刚进入汤山峪营围时,金陵城中便已经有消息在流传,说刺杀齐王的刺客到沐虬宫找吴王李弘冀商谈事情。而当齐君元在沐虬宫里才见到李弘冀时,朝堂上下的官员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情了。这些消息的传播是菜头负责的,他拥有极为广泛复杂的社会关系,轻而易举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某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而朝堂官员中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韩熙载。夜宴队的耳目遍布金陵,像这样最初从民间口口相传的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传到他耳朵里。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韩熙载的第一反应是欣喜。虽然夜宴队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抓到刺杀齐王的真正刺客,但这刺客主动去找李弘冀,不管其目的如何,至少对李弘冀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是到晚上时又有两个消息一先一后传来,先是说刺客被毒死在沐虬宫中,随后不久又说刺客逃出了沐虬宫、汤山峪。这时候韩熙载其实和别人一样对李弘冀是持怀疑态度的。刺客孤身一人进了汤山峪沐虬宫,说被毒死,还能相信。而且刺杀齐王的主谋如果真是李弘冀,这也算十分合理。但是要说刺客从那里面逃出来的话,就是只鸟儿都未必做得到,除非是李弘冀刻意安排的。而李弘冀和这刺客商谈之后又安排他逃出,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韩熙载便品出几处不对来。像李弘冀这样的枭雄之才,如果真的是指使刺客之人,那也肯定不用他亲自出面,更不用跟刺客讲清刺活儿是何人所托。另外就算这刺客是李弘冀私养的高手,那也应该有他们一套秘密的联络方式。刺客这样招摇地去见李弘冀本就不合理,叫明自己是刺杀李景遂的刺客就更不合理了。
刺客最终逃走,听起来好像是绝不可能的,怎么都像是李弘冀故意放走的。但是细想一下,如果李弘冀需要放这人出去再替自己做什么大事,那完全可以从自己身边找个人乔装替代刺客,让真正的刺客以护卫身份随便找个机会就可不动声色地出了汤山峪,又何必费如此大的力气。而且外围汤山峪营围的官兵并不属李弘冀亲管,李弘冀要想放走刺客的意图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那么让带着重要任务的刺客采用这种方式闯出汤山峪就如同自己在给自己制造危机。一旦有个闪失,所有计划前功尽弃是小,还要硬生生让自己坐实罪名。所以即便是个傻子都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更何况李弘冀?
这应该是一个有预谋的局,而且是一个有不少破绽的局。只是当局者迷,所以李弘冀才会中招。其实从外人角度稍微深思两层,便可看出许多不合理来。
韩熙载刚一回过味来,便立刻写一份急折让手下马上送到宫里呈给李璟。他之所以写折而不直接面圣陈述,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管谁当着李璟的面说,都会影响他的情绪和分辨力。即便他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也可能会恼火自己为何不曾想到这一层而拒绝承认。所以最好是要李璟自己悟出,别人的所有见解只能作为提醒。这样不仅能让李璟清醒地看出韩熙载想让他看出的破绽,而且当他作出正确决断后还可以显示出他的睿智和大度。
韩熙载不仅对李弘冀在汤山峪沐虬宫中发生的事情分析透彻,而且还将李璟的心态掌握得分毫不差。所以这份急折进宫没多久,李璟便传旨让人接李弘冀回金陵。这一点其实对李弘冀的状态非常重要,如果不是李璟下这道旨意,哪怕最好的医生恐怕都很难将李弘冀从鬼门关口拉回来。由心而生的气血病症,只要这颗心安定下来了,那么医治由此导致的各种症状就容易了。
而这一点却是齐君元原来刺局中完全未曾料到的意外因素。他利用了李弘冀的身体和心理状态,用反复而极致的突发状况牵动李弘冀气血、情绪等各方面的大幅突变,让他自己给自己下杀手。虽然齐君元预料到这一杀手足以让李弘冀病不能医,最终死于非命,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此刺局中不能一击而杀的破绽会被韩熙载看出。并且韩熙载是一个在李璟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是可以提醒甚至影响到李璟想法的人。所以李弘冀得到了活转过来的时间和机会,李璟正确的想法和做法给了李弘冀一味活转过来的心药。
李弘冀活转了过来,卜福的心情却像要死去。刺杀李弘冀是个必成的活儿,而且是个急活儿。虽然没有限定具体时间,但是前面一番刺杀的准备,刺杀之后又等李弘冀那边结果,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完成一件急活而言,那肯定是不会让谷里和托刺的恨主满意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即便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刺最终却未能成功。所以黄快嘴很快就又传递了密令“再刺吴王”,这其实很明显地表达了谷里对此次刺活儿的不满意。所以现在如果不能尽快地再次成功刺杀李弘冀,下一回谷里传递来的或许就会是度衡庐的责罚了。
“据我所知,汤山峪刺局之后,不问源馆的人已经全数离开,所以现在李弘冀身边的防护力量大不如从前。而且吴王府处于街市之中,周围环境复杂,可利用的条件很多,藏身、潜入都有依仗。再有吴王府是个正常居所,构造简单,既没有沐虬宫的重重布防,自保的一些机关也是最为常见的。所以这一回可以直接趁夜杀入吴王府去。”卜福想用自己得到的信息说服大家采取这种最为直接、最无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刺杀方式,但这恰恰显示出卜福此时已经有些乱了方寸。
“内卫营左锋虎翼军已经在吴王府周围封街,宫防处也调动侍卫高手进入吴王府内。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南唐夜宴队也派遣高手在李弘冀身边贴身防护,并且在外围的复杂环境中,也处处暗藏着夜宴队的钉子。现在的吴王府其实就是一个大兜子,不,应该是从里到外有着好几层的大兜子。这状况不仅是要保护李弘冀,似乎还有以李弘冀为诱拿住我们的企图。所以杀入吴王府完全是自投罗网的做法,而且这种杀法不管成不成功,都相当于在推翻之前汤山峪所做的刺局。间接证明之前所为是为了陷害李弘冀,最终结果只会对李弘冀有利。”齐君元不仅比卜福冷静许多,思忖更加周密。由此显示出他是真正的刺局高手,而卜福虽然是辨查刺局的高手,做刺局上与齐君元相比还是略逊一筹。而这一筹包含的除了创造性和想象力,还有越是急迫越是镇定的心态。
不过齐君元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是信口而言的,他不仅亲自出去打探了消息,而且还跑到吴王府附近查看并预想过各种刺杀方式。但不管得到的消息还是查看后的结果,都否定了所有再次刺杀李弘冀的可能。
“实在不行,就算自投罗网也是要试一试的。做过总比不做好,成不成对谷里都有一个交代。否则度衡庐责罚下来,谁都抵受不了。我马上就去唤起所有能用的洗影儿,以现有最大力量进行这次突杀。另外我还可以暗中给府衙六扇门传递些虚假信息,尽可能搅乱吴王府的内外防御,以便我们行动。”卜福髭须抖了抖,这是咬牙下了狠心。
“等一等!”齐君元缓缓地制止,然后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屋里的众人。这是一个构思的状态,也是从构思中发现更多意境的一个状态。唐三娘、范啸天、哑巴、菜头、亭长,包括卜福,他们都能感觉到齐君元这半眯的朦胧目光中蕴含了无穷玄妙,却又没一个人知道这玄妙最终锁定的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还有一个办法。”齐君元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根本不用拼死再做强袭的刺局,而只需将我们之前的刺局继续下去。”
“继续下去?”“还能继续下去?”“这要怎么去做?”一阵诧异声,充满着疑惑和难以置信。
齐君元眼角微微睁大一些,再一次扫视众人,并且最终将一双锐利的目光落在范啸天身上:“对,继续下去。我们之前刺局是从大喜大悲、大惊大辱上给李弘冀刺激,从而导致其痼疾突发。那么下一步可再采用诡异现象对其进行惊吓,给他来个大骇大惧。我想做成这样的事情,对于诡惊亭第一高手的范大哥来说肯定是举手之劳。”
“那是、那是……”范啸天嘴巴里应和着,心中却丝毫没有平时被夸赞的沾沾自喜,反是将一双眉头紧紧堆纠在了一起。
“可是无法进入吴王府内,外围的一些手段即便做了也只能传闻到李弘冀耳中,甚至别人还会瞒着不告诉他,这大骇大惧如何能生效?”菜头见识广博,又常与官家、皇家府邸中人有来往,所以心中觉得齐君元所说是很难有效果的。
“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刺局由我和神眼商量如何布设,你们到时候只管听安排行事。”齐君元的态度非常坚定,反倒是他的眼神却在蓦然间变得有些扑朔游离。
鬼惊宫
槐夏四月,又称阴月,建巳之月(蛇月),律中中吕,星相变化无常。
按古代民间农历历法,如之前无闰月,此时正是初夏。气温回暖,冬春蛰伏的阴晦蒸散而起,毒惑之气肆虐。民间传闻一年中鬼魅最为猖獗的两个阴节之一清明节便在四月里。而清明的前十日和后十日,民间妇儿和体弱神散者都会求得神符灵签携带庇护,即便壮豪男子也不轻易行走夜路。
大周后宫内的滋德殿,为正宫符皇后寝殿。梁高殿阔,脊叠檐翘,在整个大周皇宫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豪华殿堂,其势竟不输四海归心的九龙正殿。由此可见周世宗对符皇后专爱不二之情的真切。
虽然天气已经开始逐渐炎热起来,但是滋德殿宫敞殿阔,梁脊高筑,再加上北方白天夜间温差较大,所以住在这里并不觉得丝毫炎热。夜间微风拂帐,倒是最可惬意睡眠之时。
这几日,王朴夜观天象,说柄星显云尾,将星光暗,此为西北战事停转之象。最多是到秋后,伐蜀之势会缓止或转向。
听了王朴所说,符皇后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迹象,应予以促力,免苍生战火涂炭。于是命范质督促朝中众臣以各部名义拟信折,劝请周世宗收军还朝。然后自己也专心书写一封书信,细析各种利害所在,同时将王朴所观天象也告知,劝导周世宗就此罢兵,莫违天命。
或许是这封书信发出后心中舒畅,或许是专心措辞这封书信颇耗了些心力,又或许瑶清宫中确实温适气爽,所以今夜符皇后睡得特别沉。
夜过子时,周围一片死寂。就连后宫中夜巡的护卫都变成了影子一般,在宫灯烛火下无声地飘移。滋德殿中则更加安静,仿佛能听到微风吹拂纱帐的声音,又仿佛能听到烛火扑朔的声音。但是渐渐地,这仿佛的事情不再仿佛,而是开始真实、清晰起来。一种惶惶淡淡惨惨的低沉声音在滋德殿里飘响起来,就像有冤魂在四处飘荡。
与此同时,符皇后的呼吸急促起来,随着呼吸的急促,符皇后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也在剧烈地转动,像是迫切想睁开眼睛,却又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紧接着她的身体也开始扭动挣扎起来,但是显得很是无力。就像全身瘫痪的人无法对身体做出自主的反应,又像是全身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覆盖,压制了她每一处肌体想做出的正常动作。这状况其实如同民间传闻的鬼压床。
终于,符皇后在一声沙哑短暂的哀呼中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都是冷汗珠子。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些什么,可能是发现醒来后真实的情形和梦中一样诡异,于是立刻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喘息。但冷汗珠子却是无法强行止住的,一下沁出了更多,并且汇集成流挂到下颌。
喘息渐渐缓了下来,快速的心跳却没有减缓,而这同样是会干扰到听觉和视觉的,和所有恐惧紧张中出现的耳晕眼花一样。所以符皇后虽然很努力地去聆听周围飘荡的、若有若无的声音,虽然随着声音的发出方向谨慎而仔细地查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什么都没有发现,往往会让人产生更加复杂的心态,恐惧、好奇、迷茫,就像还不曾从梦境中醒来一样。
符皇后自己慢慢撩开床帐,慢慢下床,慢慢往殿门口走去。她的样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魂,竟然没有呼叫偏室里随时听候召唤的宫女太监。但也是奇怪,宫中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应该就在很近的地方,而且其中应该有人轮换不睡彻夜听候召唤的,可不知为何却无人对这飘荡的声音做出一点反应。
滋德殿中并不昏暗,这里在合适的位置都安放有红烛、宫灯彻夜照亮。既不会影响到符皇后的休息,又可以在需要时有足够的照明看清细微的东西。滋德殿的外面也很明亮,除了大殿本身,远远近近都有彻夜的灯盏照明。这是内宫安全防御所必需的,为了那些暗哨护卫可以看清自己守护的范围和对象,为了流动巡查的护卫及时发现异常迹象,所以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夜间,就算是一只飞蛾进了瑶清宫,都是会被注意到的。
声音似乎就在殿门口,又似乎是在殿门外,像吟唱、像哭泣、像低骂。但是符皇后越往殿门口去,那声音却越发小了、淡了,飘远了。再往前去,那声音恍然间像是没了。也就在这一刻,符皇后止住了脚步,极度恐惧地止住了脚步。她确实再也听不到那奇怪的声音了,但她却在这时候感觉到了些恐怖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双眼睛,充满怨毒、仇恨、诡异的眼睛,就和她噩梦中见到的一样。符皇后并不清楚这双眼睛到底在哪里,好像无处可寻,又好像无处不在。好像是与烛火一起跳动,又好像与夜风一起飘移。是在墙角闪烁,又似在窗口扑闪。但那眼睛肯定是盯着符皇后的,因为始终有两道阴寒歹毒的光射入符皇后的眼里、心里、思维里。并且在符皇后的感觉中,那眼睛不仅仅是盯着,它还在无限度地扩大、拉近,用一种无形的压力压抑了她的四肢百骸。
符皇后开始挣扎,就像刚才她在睡梦中一样。但她的挣扎仍是那么的无力,也和睡梦中一样。符皇后张大了嘴,她想喊,她现在终于想到自己应该喊人。可是就连胸腹间出来的气流都是无力的,无法震动声带发出她想要的声音。她甚至连闭上眼睛的想法都无法办到,无力拒绝看到那双让她极度恐惧的眼睛。
也和睡梦中一样,符皇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哀呼。但是声音却极大,就像积聚到很高的水位一下冲破了堤坝。随着这声哀呼,符皇后不是从梦中醒来,因为她本就是醒着的。当然,肯定也不是睡过去,没人会在一声高声哀呼后睡过去,只会是晕厥过去。
还是很奇怪,符皇后的这一声哀呼竟然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凌晨,才有人发现符皇后躺倒在大殿的地上。
醒来后的符皇后说了自己夜间的经历,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要说她曾发出高声哀呼,就算她之前梦中惊醒、起床下地,那都是会有贴身宫女觉察的。而她还行走到靠近大殿门口的地方,那是连外面暗哨、巡查护卫都会发现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觉察呢。但她又确实躺在了大殿门口的地上,那又是怎么回事呢?莫不是真的有夜鬼入宫作祟?
这便是民间流传的“夜鬼惊宫”,说法众多,不知何为正解。但是谁都未曾料到,这会是一场已经开始实施的刺局。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槐夏阴月的夜晚,蜀国后宫中两个鬼魂般的黑影却在进行着一场交易。这是一场在要挟与反制中进行的交易,一场双方全心为了别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交易。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交易得惊心动魄。
楼凤山从渐缓的剧痛中喘过一口气来,抬起头,脸上挂满晶莹的鼻涕眼泪。剧痛的过程中,他没有弯腰蜷曲,更没有满地打滚。不是他不想,一个疼痛到极致的人是不会再顾忌任何尊严和形象的。可是他不行,他只能直直地挺立身体站在那里。因为只要身体微微一动,那疼痛便会成倍增加,就像有什么尖锐的物体要从自己身体内部钻出来一样。
阮薏苡看着楼凤山痛苦的样子,脸上露出些讶异。她没想到楼凤山有这么痛苦的反应,心中都有些怀疑自己这回下的蛊是不是有异于以往。蛊的作用虽然是由内而外的,但最多是在自己心意控制下蛊虫的内钻内嚼。腹痛难忍满地打滚是在她预料中的,之前她拿一些囚犯药人试验时也是这样的反应。可是楼凤山痛不能动,这其实意味着他疼痛得连最起码的疏解发泄途径都没有。
“那事可行吗?”阮薏苡冷冷地问了一句,这其实已经是她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了。
“可行,但绝不行!”楼凤山的回答很简短很无力,这样的状态其实越发显出了他的坚定。
“你不怕我再驱动一次让你肺腑俱烂、疼痛而死?”阮薏苡这是恐吓,她知道给楼凤山种下的蛊才一月不到,刚刚成形,最多只能是制造一些痛苦而已。要想嚼腑破体,至少要在人体中孕育一年才成。
楼凤山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眯着眼睛在做深呼吸。那样子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又像是在恢复体力。
阮薏苡耐心地等待,她并不着急。自从那天她以一吻将蛊种送入楼凤山口中之后,她就已经确定这楼凤山是自己的人了,完全被自己所控制。虽然今天连驱三次蛊虫都未曾顺利达到自己目的,但阮薏苡知道这只是还没到火候而已。没人能承受比死还难受的痛苦,楼凤山应该也不例外。
“你还在等?真有耐性。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情绝不可行的嘛。”楼凤山显然是缓过来了。
阮薏苡依旧感到意外,楼凤山不仅痛苦状态比她预料中的要剧烈,恢复的速度更是比她预料中的要快许多。但她仅仅是感到意外,并未斟酌一下其中是否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我还在等,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阮薏苡仿佛是在深情地告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终究会有我受不住的那一刻。但是我真的不能那样去做,就好比有人要逼迫你对花蕊夫人下手,你也会如此坚持。”
“是的,我也会坚持。但问题是你凭什么坚持?你觉得还能扛住第四次痛吗?或者再过几日,你腹中蛊虫又熟一点,那你连一次都坚持不下来。所以你没有任何凭借来坚持,现在坚持的是我,一直可以坚持到你回心转意为止。”阮薏苡语重心长。
“你也没有凭仗坚持,如果再有一次痛,我将咬舌自尽。”楼凤山说得很轻松很随意,一个人如果经历过生不如死的痛苦,都会这样轻松随意地说出这种话来。
阮薏苡眉头微微一皱,身上驮架所挂的各种瓷瓶发出几声轻响:“需要的话,我可以加些药物让你想死也死不成。”
“想死怎么可能死不成?我可以答应你去将蛊虫下给我外甥女,那你总得放我走吧。走了之后,我可以有一百种死法,甚至可以直接去找花蕊夫人同归于尽。哈哈哈,对了,同归于尽!这应该是个最好的寻死方法,哈哈哈!”刚刚还被痛苦折磨得气不能转的楼凤山突然之间扬眉吐气、万分得意了。
驮架上的各种药瓶发出连串清脆的碰撞声,但真正震动的不是那些瓶子,而是阮薏苡的心。楼凤山的话不仅瞬间将她原来的打算撕扯得粉碎,而且还直击到她最为软弱的部位。她完全没想到楼凤山骨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股子狠劲、无赖劲,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反是将她和花蕊夫人陷入绝境之中了。
“你是在逼我,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痛死。”阮薏苡说这话时其实已经很是气弱。
“我早就给人留下话了,如果我死了,会有人告诉大家是你干的。然后还会有人追究到蜀皇那里,再由你牵扯到花蕊夫人身上。你觉得这后宫争宠、纵亲行凶的罪名要落在花蕊夫人身上会有什么后果?说不定她那一统后宫的位置就会被我外甥女替代了。这样的话我就算死了也值当,呵呵,来吧、来吧,我在等死呢。”几句言语之间,楼凤山反倒成了要挟的一方,以自己的死来要挟。
阮薏苡沉默了,她没想到明明是自己稳稳握住的一只槌柄,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一条无法掌握的滑鳝。不,还不仅仅是滑鳝,而是一条狡蛇,突然就扭着身体反咬而来。
楼凤山也不再说话,现在轮到他耐心地等待了,等待阮薏苡改变她的初衷,更换其他条件。
沉默了许久,阮薏苡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没人愿意痛苦地死去。哪怕他的死会带来许多好处,那好处都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所以自己手中掌握了楼凤山的命依旧是有价值的,只是这要价不要太高,让他能够承受。
“既然你坚持不对你外甥女秦艳娘下手,那么换另外一个人。”
“不能是我儿子。”楼凤山反应很快。
“呵呵,放心。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阮薏苡只有笑声没有笑意。
“给我什么条件?”
“成了之后撤了你的蛊虫。”
“好的,我做!”楼凤山的反应和世间所有人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不是对自己的亲人下手,那么就会不惜一切手段来争取自己的生命、解除自己的痛苦。
“下次我过来带给你要下的蛊虫。到那时你体内蛊虫也已经熟透,你若反悔,我可以让你随时随地死在任何地方,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我所为。”阮薏苡这话倒不完全是恐吓,一旦蛊虫成熟,在一定距离内她真可以让楼凤山随时随地破体而死。
“我相信你说的,不会反悔的。告诉我给谁下,好早做准备。”
“现在说给你知道也不怕,就算你去告密,我也完全可以说是你和秦艳娘在陷害我,从而陷害我家小姐,到时候倒是对你家不利。”
“应承了你就不会泄露,说是谁吧。”楼凤山倒显得有些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