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围之中浓烟滚滚,根本无法看清平时都很难辨出的灰银扁弦。而周围围拢而来的官兵又都以为这范围还是他们熟悉的环境,可以畅通无阻,所以行动快速。却不知道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了,原来畅通的道路现在已经多出了许多可以伤人、杀人的器具。
钻栅墙
简单的“电闪回”在营围里达到了极好的效果。前面速度快冲劲大的兵卒们撞上灰银扁弦顿时肉开骨断,慢一些的也都甲衣破开,留下深深的血痕。而后面的兵卒并不清楚前面发生的事情,继续在往前冲往前挤。于是全堆压在了那些道旁树之间,直到树倒或弦断为止。
被钢弦勒住的兵卒发出了撕心的惨呼,而且是许多人汇成一片的惨呼,这其实比许多人立时丧命更让人心惊。丧命只是短暂的一声垂死呼喊,而不会有这样持久的惨叫。惨叫声在汤山峪中久久回荡,回声让这惨烈成倍地增加。就仿佛那烟雾中藏着什么嗜血的妖魔,正在无情地嚼噬着那些人的肌体。下意识地,众多官兵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紧张地、恐惧地在烟雾中寻看。而有一些已经接近了土石马道的兵卒,不仅停下脚步,而且开始慢慢往后退走。
而这个时候齐君元已经从笼罩“电闪回”的烟雾中冲出来,距离营围大门已经很近。虽然大门处有不少官兵把守,虽然他再没有其他预先准备好的手段来对付那些官兵,但齐君元还是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营门。
军营中守护大门的官兵一般都是精英,不仅训练有素,而且最富有经验。因为营门处是个关键隘口,也是营墙上最大的一个开启处,所以在冷兵器时代往往会成为突破的重点。这里的大门守卫官兵也是一样,虽然营围之中遍布烟火,虽然浓烟笼罩中惨呼不停,但是他们都没有慌乱,而是马上用铁链条将营门锁上,然后以盾、矛、弩组合的三层防御阵势严阵以待。
光着身体的齐君元目标很明显,刚从烟雾中出来,所有的长矛、弩箭都微微转向指向了他。但是齐君元根本没有放缓脚步,就像全然未见前面那三层防御阵势一样,快速地往别人的有效攻击范围内冲入。
眼见着齐君元就要被守门官兵的弩箭射成刺猬了。突然随着两声短暂的金属脆响,营门两侧瞭楼上的大油盏翻落下来,盏子里的火油泼洒得到处都是。还没等上面的瞭哨兵卒搞清怎么回事,又有两支带着火苗的箭钉在了瞭楼上,而且是在油盏翻泼的位置。火一下就蹿了起来,蹿上了瞭楼顶,蹿下了瞭楼支架,并且将继续流动泼溅的火油化成大大小小的火苗,如火雨般往下面堵住营门的三道防御阵势头顶溅落。
瞭楼变成了两个巨大的火把,而下面锁定齐君元的三层防御也开始骚乱起来。头顶飘落的火雨溅落下来,虽然不能对身穿盔甲的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肌肤上小的灼烫,脚边一下铺满火苗,难免还是会给他们造成一定恐慌的。
齐君元在继续往前奔走,现在他能走的方向也只有这里了。周围聚拢来的官兵绕开惨呼不断的烟雾,正好也是往营门这边过来。因为营墙往里有一片开阔地,开阔地无可燃物,所以烟雾是最少的。
两边是相夹而来的官兵,前面有堵住营门的官兵,营门也已经被铁链锁住。从形势上看,赤身**两手空空的齐君元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但就在这个时候,堵门的三层防御中突然有人连续翻倒在地。这些人大多是最后一排的弩手,而且是被弩箭射倒的。
“袭营!有人袭营!”遭到攻袭的守门官兵在惊恐地高呼。这下不仅门口彻底乱了,就连整个汤山峪营围也乱了。门口的防御马上改变了方向,刀盾手全转到朝门的一面,胡乱地以盾牌抵住营门。后面长矛手有一部分也转过去,将长矛架在盾牌之间,防止外面有人冲击营门,还有一部分依旧对着奔过来的齐君元。弓弩手则更乱,有些转过来躲在了盾牌后面,有些依旧朝着齐君元的方向。还有一些则不知所措,前后转几次,不知该朝哪边合适。
两边正在往营门处聚拢的官兵听到“袭营”的高喊后,也都马上往营墙而去。抓捕一个人和守住营围、保护行宫相比,那就成了太微不足道的事情了。一个从沐虬宫中逃出的人抓得住抓不住和他们并不存在太大的直接关系,但如果营围失守他们却有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大门口继续有人在倒下,都是朝向齐君元的弓弩手和长矛手。由于这时候防御的阵势已经散了,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遭受的攻击是极为准确无情的。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被小杆弩箭或者弓箭穿透脖颈,连临死的一声惨呼都无法发出。
两边的瞭楼彻底烧起来了。在山峪间变化不断的穿峡风吹动下,不仅有大片的火云火星飘散开来,而且随风扑腾的火苗还窜上了木栅营门营墙。眼下火势虽然不大,但如果不及时扑灭,真要将整个营墙连着烧起来了,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快点灭火!先把火灭了!”有人在喊,也有人在动。但是才一动,几个人便顿时头颅崩裂、血花四溅,死相比那些被弩箭穿透脖颈的还要惨烈。急切间旁边人都没看清这些人是被什么武器击中的,但可以推测出这是与弓弩不同的弹子、飞石一类。由此可见袭营的不止一两个人,单是远袭的武器就已经有三种了。而且不仅远袭的武器种类多,从杀伤准确度上判断,来的都是非同一般的高手。
“快找掩身处,防远杀!对方远杀攻击厉害!”直到这时才有人找到了重点。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不能被对方远距离的武器杀死,然后才能阻止攻营和救火。喊声提醒了一些人也解脱了一些人,于是依旧坚守阵形位置不敢乱动的都慌乱地找寻可以掩身的位置,最不济的也知道马上就地趴伏。
再没人迎对齐君元了,不过齐君元并没有就此确定可以逃出。营门被铁链锁着,还有那么多官兵堵着,不要说出去,就连接近营门都不大可能。而后面的烟雾中虽然有很多官兵被纠绊其中,可以给他争取一些时间。但此时沐虬宫中的护卫已经追到,他们在前面已经出事的状况提醒下,快速穿过“电闪回”应该是很轻易的事情。
齐君元在距离营门还有五六十步的地方站住了,往营门左右稍稍扫看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然后他再次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径直走到旁边一个油盏边,端起油盏将火油浇在自己身上。
满身火油的齐君元朝着营门左侧奔跑过去,那里的营墙已经有很多处引上了火头。在穿峡风的吹动下,周围还不时有火苗火星飞舞。但是齐君元却丝毫不忌讳自己满身的火油,毫不顾忌地往那营墙处冲去。
虽然这个时候注意齐君元的人已经不多,但看到他所作所为的人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所以不管看到没看到的都没有再拦阻他,最终让他烧死在营墙前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奔跑中的齐君元身形有几个灵巧的闪躲,避开了一些空中飘舞的火苗火星。他是要逃而不是要死,当然不能让这些火苗火星引燃自己身上的火油。
到了营墙跟前,他找准一个栅格。这个栅格他在进营围被搜身时就已经选定,因为它比其他栅格的间隙要稍大些。但是即便稍大些,也是只能容得一只野猫钻过的空隙,普通人怎么都不可能从中钻出去。
可是齐君元不是普通人,他是离恨谷妙成阁的高手,最最精通的就是各种精妙器具的制作。而这榫接的栅墙虽然紧密牢靠,但在他的眼中却是有着太多的纰漏,与精妙精密的概念相去太远太远。
齐君元在地上抓起几把泥土,先狠狠地将这个栅格附近的几个火苗扑灭,再快速看一眼栅格的榫接形式,确定为转角榫连接。接下来齐君元开始动手,但不是直接对他选定的栅格,而是先依次在与这个栅格左右连接的几个栅格立柱上动手。他在立柱根部用力踹了几踹,又将上榫处用力摇了几下,然后用肩头猛然往旁边一推,于是左右连接的几个栅格立柱都略微往两边移动了一点点。而几个栅格移动的距离加起来却是一个不小的间隙,所以当到了只剩左右连接的最后两个栅格时,它们的间隙大小已经和选定的那个栅格差不多了。
齐君元以最快的速度继续着,他必须在别人没有看清他的意图之前完成要做的事情。剩下的最后两个栅格他不仅踹了立柱根部几脚,而且榫接处摇晃之后他还在立柱中间部分往外踹了好几脚。然后他将身体挤在选定的间隔中感觉下,这是为了确定身体上下各部位与立柱表面起伏的最佳吻合度。确定了最合适的高度位置后,他全身开始用力,腰背四肢前后推的同时将身体往外挤。
营门周围在燃烧之后也已经烟雾缭绕视线不清,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齐君元所做的一切。前面他们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到最后一刻时他们都惊讶得目瞪口呆。那栅格的间隙竟然扩大了,而且扩大了许多。所以赤身**又浇满火油的齐君元,可以从那扩大了的间隙中很滑爽地钻过去。
“拦住他,不要让他再钻出外道营墙了。”后面有人在喊,是带着护卫已经赶到不远处的汪伯定。他看出齐君元还有一道营墙需要钻,而一道墙与二道墙之间的距离很近。两道营墙的作用本身就是为了让敌人翻越一道墙后陷入狭窄的空间中,那么里面无论用长矛还是弓弩都可以轻松地置他们于死地。同样的道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需用长矛或弓弩就可以从二道墙栅格中阻止齐君元调整榫接状态扩大栅格间隙逃出。
齐君元已经开始动手了。由于外围的营墙框定范围更大,长度更长,而且是用于第一道防御,所以无论紧密度还是间隙宽度都不如里面二道营墙,齐君元就近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栅格。
不过里面的官兵也开始行动了。听到汪伯定的指示后,立刻有几个想借机立功的兵卒从掩身处出来,挺矛持弩直奔齐君元所在的位置而来。
但是外面远杀攻袭的高手行动更快更准确,那几个兵卒才出来,便立刻被连续的弓箭射翻。而且从这个时候开始,外面远袭的所有杀器全是针对齐君元选好的钻出位置。不要说那些兵卒,就是及时赶到的那些护卫也都被远袭的杀器封住,无法接近营墙。
也就两轮快速的箭矢和弹子阻击,齐君元就已经及时钻出了营墙。而等到汤山峪的官兵们灭了营门口的火,拿了钥匙打开营门追出来时。齐君元和外面袭营的高手全都不见了,并且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反复激
李弘冀一直呆坐在升云殿的主椅案前,像是在盯看着案上的什么,但实际案桌上什么文案描图都没有。又像是在聆听着什么,但升云殿处于沐虬宫深围之处,一点都听不到外面的喧闹。所以李弘冀只能是在想着什么,专注而激烈地思考着什么。
的确,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所遇的情形几番变化,他的命运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百转千回。从希望到失望,从巅峰到低谷。一会儿是天堂,一会儿是地狱。全部的身心都被牵引在其中,起伏着、激荡着、沸腾着……
刺客主动送上门来,对于李弘冀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接下来只需将这刺客送到元宗李璟面前澄清事实,自己所有失去的一切都将恢复。而他最初的想法也觉得刺客主动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最多是会提一些特别丰厚的要求而已。但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刺客竟然是为了陷害自己而来。
当刺客说出一连串针对自己的陷害手段时,李弘冀其实心里感到非常害怕。他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周密地对自己下手,而且是在不动声色之间。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陷入了一个暗流盘旋的漩涡中却还毫不知情。而当那个刺客出现中毒状态后,他惊骇了,也绝望了。他没想到世上真有舍弃性命以死做局的人,而且他更知道刺客这一死对他意味着什么。最后的一个希望破灭,最后的一个机会失落,所有的罪状不仅坐实,而且这些罪责会因为这个主动上门并且死在自己面前的刺客而变本加厉,让他百口莫辩。
但这还不是最绝望的时候,李弘冀将自己亲信拉到一边秘密商议,就是想将刺客之死的影响降到最小。即便没了洗清冤屈的证据,也不能让别人计谋得逞,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坐下来还没等说话,前面却又传来消息,说刺客诈尸逃走了。是不问源馆丰知通最早发觉刺客状态异常,但是护卫不听他的指示报警拦截,所以不问源馆的人全数退出了追捕。
诈尸!李弘冀先是一惊,但随即便明白过来。诈尸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假死倒也不算意外,也就是说,刚才那刺客虽显死相其实却没死。李弘冀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刺客的假死之相竟然连德总管都骗过了。但他同时也再次看到了希望,只要将刺客活擒了,那么自己就又可以洗脱罪状了。而此时汪伯定、德总管根本没等吩咐就已经赶去前面院子,组织护卫围捕刺客。
李弘冀坐定升云殿中等待消息,他的心中此刻还算放松。即便不问源馆退出追捕,但是凭着自己的私聘高手、宫中护卫以及外面汤山峪营围的官兵,这个刺客肯定插翅难飞。
就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李弘冀的放松渐渐被其他情绪替代了。
他先是开始在心里反复着极大的懊悔。自己要是在阶台院里再多待一会儿,那个假死的刺客不就无处可逃了吗?还有不问源馆的人,他们难道真像刺客说的留在自己身边是要截抢宝藏皮卷吗?不对!后来刺客自己都说了,皮卷只是陷害自己的又一个布局。所以这要么也在皮卷的陷害布局之中,要么就是刺客临时起意的离间之技。唉,如果刚才自己信任丰知通的话,那么刺客不也无法逃走吗?
李弘冀越想越懊恼,但这懊恼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开始转化成了恐惧,比刚才知道自己一直被陷害更恐惧,比眼看着刺客以死来让自己冤屈罪责坐实更加恐惧。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刺客为什么要假死?如他此行是为陷害自己而来的,那么没有死不就达不到最佳效果了吗?
不!不对!李弘冀猛然醒悟过来。他的手脚一阵乱颤,背脊间寒意四散开来,心脏狂跳不已,跳得眼前金星乱冒,跳得喉咙间血腥气弥漫。
被擒的刺客从二道亭开始就一直声明自己是刺杀齐王的刺客,有事要与吴王商议。于是才被带进了汤山峪营围,才被带到沐虬宫里的自己面前。如果这个刺客最终死在自己面前的话,人们最多会说是他李弘冀杀人灭口,导致他冤屈的罪责坐实无法洗脱。但如果这刺客活生生地从沐虬宫、从汤山峪营围、从汤山两道亭卡逃出的话,那别人不就更会确定这刺客是他李弘冀的人了吗?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李弘冀的指示和安排,刺客怎么可能一个人从众多高手和重重机关的沐虬宫中逃出,怎么可能一个人闯过遍布官兵的汤山峪营围中逃出,怎么可能一个人连闯两道巡查不断的亭卡逃出。所以别人想陷害自己的罪名还是一样可以坐实。
不仅如此,人们还会想,他李弘冀能冒险设法将这样一个重要的刺客送走,而不采取更为简便的杀人灭口,说明这个刺客还有更大的作用,说明他李弘冀还有下一步更重大的刺杀计划。这样的话李璟不仅不会再让李弘冀回到身边掌握重权,并且还会时刻防备着他。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之地,比让他死更为冤屈耻辱的事情。
“吴王,吴王。”旁边有人在轻声呼唤。
李弘冀从呆定的状态中扭转过头,看到唤他的是汪伯定。他先迷茫地看一眼又将头转回去,但才转回去,就又猛地整个身体转过来,并且一把抓住汪伯定。因为他想起来汪伯定是去追捕刺客的,现在回到这里应该是给自己带回了消息。
“抓住了吗?刺客抓住了吗?”
汪伯定没有说话,而是表情痛苦地摇摇头。他在齐君元钻出营围栅格的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刺客如果顺利逃走的话,将会给李弘冀造成更毒狠的陷害。所以将这结果告诉李弘冀,他心中万分的不忍。
“那,杀死了?”李弘冀的声音怯怯的,好像是不敢问这个问题。
汪伯定咬咬牙,然后很无奈地再次摇摇头。
没等汪伯定摇头结束,李弘冀双眼一睁一凸,喉中“咯噔”一响,满口的鲜血激喷在汪伯定怀里。
宋代镇江人贾顺平所著《江璧轩后朝秘考》中有详记:“……文献太子禁汤山泉宫,有蜀人流匪袭,疑为私怨。泉宫失火,太子惊吓,因此患疾……”
刺局成功了。无论丰知通也好,还是汪伯定和李弘冀自己,他们其实都差了一步棋。他们只是想到那个主动来的刺客逃走是为了陷害李弘冀,让他从此再无翻身掌权的机会。却没想到别人这个刺局真正的目的正是要李弘冀悟出这样的结果,预见到自己的处境。从而在心理和身体上给予他沉重打击,以精神上的绝望和身体上的紊乱夺取其性命。
齐君元是离恨谷妙成阁出身的顶尖刺客,最擅长的是制作绝妙器具。但妙成阁中许多绝妙器具的制作是要针对某个特定人体的,所以对人的身体、心理状况进行了解也是妙成阁一个重要的修习,否则是成不了这一属顶尖刺客的。也就是说,妙成阁中顶尖高手不仅会做妙器,还懂得将人当成妙器一样去研究。
像齐君元修习达到的技艺程度,在了解刺标身体特点和生活习惯之后,哪怕只是在一件平常器具上做一个别扭的设置,都是可以给人的心理和生理造成极大影响的。久而久之还会导致痼疾,严重时甚至一命呜呼。其原理其实和暗算李璟的诡异画作是一样的。
齐君元这一次的刺局是直接做在李弘冀的身体和心理上。本来他通过对间接获取的信息进行分析,觉得刺杀李弘冀是个完全没有可能的活儿。但是正好亭长提到汤山县县令进入过沐虬宫,大概说了些其中的情况,这让齐君元找到了一个别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机会。
沐虬宫中有多个温泉泉眼,里面温热闷湿,气流不畅。这对于李弘冀这样元火最旺年纪的男子而言,会觉得温燥难散、内乏体软。而禁居范围太小,所见景象单一,这对胸藏天地的李弘冀肯定会造成极大的压抑。再有李弘冀是受冤屈被禁居的,心中本就郁气淤结不解。
所以齐君元推测了一下李弘冀眼下的身体状况。温热闷湿会导致他内火灼旺,丹元缺润,气浮心焦。阴阳两脉难衡,阳亢却多虚火,阴弱却多温湿。再加上环境约束,胸气难舒,这样便在本元、经脉、心意之间形成气息的纠缠。否不出,泰不进;阳不平,阴不和。
之后齐君元在亭长安排下,两次远远地看到了李弘冀。虽然距离远,只能大概看到外相。但是对可以将人当做瓷器一样欣赏并且体会其中意境的齐君元来说已经足够。李弘冀背直、颈弯、胸含,双腿宽分,手臂摆动与身体不协调等等细节都证实了齐君元之前的推测。所以他决定实施一个极为大胆也极为不可思议的刺局,虽然这个刺局极度冒险,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眼下唯一杀死李弘冀的机会。
设计这样一个刺局其实是受到一个人的很大启发,这人曾经两次以自身做兜布局。一次是在潭州只身去见楚主周行逢,还有一次是在广信设局刺杀防御使吴同杰。这人便是范啸天,他的那两个刺局都可以作为借鉴。
不过齐君元设计的刺局和范啸天不完全一样,他只是将自己作为辅助的工具和手段,真正实施刺杀的其实是李弘冀自身。所有计划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形势变化和情绪变化,诱发李弘冀身体内部存在的痼疾,达到刺杀目的。正是因为这个,齐君元才逼迫卜福说出和李弘冀有关的所有事情,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让李弘冀在极端情绪间反复。
齐君元主动出现声明自己是刺杀吴王的刺客,首先将李弘冀的心情提升到欣喜和兴奋的极点。然后急于见到齐君元的迫切,又让李弘冀原本就内火灼旺的心情变得更加焦急浮躁。当齐君元见到李弘冀后,所有真相的叙述是给李弘冀心神的一记寒刺,让他顿时陷入极度的惊骇和恐惧,刚刚累积的内元焦热之气全都凝结体内不能疏散。
齐君元在死去之前说明自己此来是又一次陷害,并且肆意张狂地对李弘冀进行讥笑和嘲讽,然后所有人都回天乏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于是刚刚见到了希望又突然失去是对李弘冀心理的一重打击,让他感到绝望,这是一个极大的落差。而肆意的嘲讽更是打击,心气志愿极高的李弘冀遭受到宵小连番的暗算已经是气血难平,再被这么一番嘲讽,顿时变得血气混杂、阴阳混乱、五神不守。
齐君元死后又活,李弘冀急惊、急喜,不能疏散的混杂气息再次冲击五脏六腑、心神百骸。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一个刺客如果逃走了的话,自己的处境会陷入更为深暗的地狱中时,全身的血脉气息再次凝固。脊脉绷紧,肌骨绷紧,心境绷紧,神经绷紧。清入混不出,神出魂不回,整个身体就如同一个到处卡涩不能运转的机器。
而当知道刺客逃走之后,那就真如人们常说的“天塌地裂、山倒海灌”。李弘冀的身体从内到外的罡气顿散、豪光尽灭,就如同撤去了身体周围所有的支持和保护。而偏偏此刻他头上顶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没了这些支持和保护,那无形的巨石便贯头而下,直入心底。内外压力,导致气血逆流而行、旁路而出,呕血不止。
在这个刺局中,找来的三个帮手很重要。唐三娘可以调制假死的毒药,这毒药能让身体产生完全和中毒一样的反应,并且可以麻醉身体基本功能,让人短时间内完全处于无呼吸无心跳的死亡状态,就连高手都无法辨别出来。
范啸天预先给齐君元进行了装扮,但这装扮只有在温湿状态下才能体现。沐虬宫阶台院里的湿度温度都比外面高,加上齐君元在假中毒的状态下汗水直流,就可以将范啸天预先的装扮显现出来。而这装扮可以让他的面相比死去的人更像死去的人。
哑巴的远射技艺可以协助齐君元最终逃出汤山峪营围。齐君元早就想好,不管沐虬宫还是营围之中,他都可以随着心意利用周围的一切浑水摸鱼往外逃。但是又不能不择方向方位乱逃,对周围环境道路不熟,一旦陷入兵营深处,等护卫和官兵们的状态调整过来后就再无机会逃出。所以最可靠的路线应该从原路出,而原路出的关键处是大门,此处始终都会有重兵把守。要想避开这些把守的官兵并找到准点争取时间钻出营围的营墙,就只能靠哑巴远射的压制和震慑了。
这一个综合了各种匪夷所思杀技的绝妙刺局,可能只有齐君元能想到,也可能只有齐君元敢去做并做好。但这个刺局也存在一个不能完美的巨大缺陷,就是不能一击而杀。最终能否成功刺杀目标不在刺客的掌握之中,而是要看刺标自身。
三日之后,传来消息,李弘冀突发呕血重症。皇上李璟下旨将其紧急接回金陵,让宫中御医给予最好的救治。
半月之后,再传来消息,李弘冀病情已经控制,呕血止住。
一月之后,李弘冀病情好转。
也是这个时候,黄快嘴传离恨谷密语:“再刺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