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过去的那一刻范啸天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感觉到像有许多锋利的刀刃从自己面前刮过,然后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便破损了、不见了。幸亏他及时退后半步,后背紧靠住明堂墙壁,否则破损和不见的东西恐怕还会有他身体的某些部件。
当然,一味避让并非最为妥当的方式,更何况背后是墙已经退无可退。所以范啸天勉强将手肘抬起,袖口中有几点寒星朝斜下方连续飞射。寒星射出时带着短暂的尖厉嘶叫,而风道在尖厉嘶叫后发出了沉闷的呼啸。随即已经成形的风道在范啸天的面前退缩了,就像山谷中的洪水遇到了滑移的山体。范啸天是个优秀的刺客,虽然有些猥琐胆小,虽然缺少做刺活儿的实际经验,但是该有的应敌技艺还是有的,而且可能比一般的谷生谷客都要高超。也正因为本身就潜含着高超的技艺,所以在无奈和挣扎中随意而出的应对招数或许比他平时刻意追求技法准确到位的招数更加凶狂、毒狠。
阴风初起时,范啸天感到害怕并非因为那些破碎的和完整的死尸,而是因为他已经估计即将出现的会是“三十六风僮”。而他之前是知道“三十六风僮”的厉害的,也清楚凭自己的本事怎么都不可能将“万种风情”的大阵挡住。
风乍起
当阴风上升为狂飚的妖风之前,范啸天确实隐约看到鬼肠子道道口出现的怪异黑影,由此已经可以确定为风僮出现。但就是那么犹豫了一下,星流骥驰之间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范啸天犹豫了下还因为感觉风僮的出现并不是针对他的,所以心存侥幸想以虚境藏住自己。事实上“三十六风僮”的出现也的确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所有人的。此时“四海同潮”坎扣已经动作,范围内所有位置都是安全的,他们无须脱开任何机栝便可以展开阵势,所以从淡淡阴风到狂飙的过程很直接、很快速。穿堂风、枕边风、耳旁风、摇旗风、鼓帆风……三十六风僮依序连贯冲出的“行风成刀”阵势,在“四海同潮”周围形成一个圈形风场,是要将隐藏在周围的所有刺客逼出。
“行风成刀”不用刀,所有风僮只是手捻风诀疾行,但是当风僮来到面前时,却仿佛有刀割过。而且不止一把刀,每一个风僮每一把刀的出刀位置角度也都不同。直到清末民初,在东海、黄海沿岸还有少数僮梓会这种“行风成刀”的技艺,虽然不可能再组成阵势,但一人成刀的本领已经足以让人觉得诡异和恐惧。
僮梓这种职业本身就是一个谜,僮术则更是谜中谜。他们绝不外传的技艺到底是怎么回事,出处哪里、传承如何全无人知晓,从未有过一本书或哪个人作过这方面的解释说明。所以民间在无法解释这类职业技艺现象后都传说僮梓是修习的妖法,也有说僮梓是海妖、水鬼附身的。而到民国之后,僮术因各种原因失去传承,僮梓的职业技能逐渐演变成单纯的唱僮,只会以唱演的形式来祭祀、祈福。这以后即便有人想破解其中秘密,也已经没有任何依据和线索。
近些年沿海地方历史研究中,有人对僮梓僮术之谜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解释,说僮梓的僮术是一种心理和器物的双重利用。他们施行僮术时很特别、很怪异的指诀、表情、动作以及装束,实际上都是为了实施强烈的心理暗示,也就是**之术。这样就能唤起别人的潜意识和遗忘的记忆,所以他们替人治病驱邪、寻物寻人很大可能就是利用的这种**术。而风僮常年在海边湿滑滩涂和礁石上奔走,抓捕鱼虾和寻找沙土中的贝类,让他们自然而然间训练成了过人的力量、速度、眼力等等。然后他们再借助于自身服饰装束上的怪异配件,如贝壳、蚌壳、海螺壳,还有些石片、鱼骨、铜钱,以及从一些海洋生物身上提取的毒料毒素,那么在速度和力量的驾驭下,杀人对于他们而言也就变成了非常轻松自如的事情。包括风僮行风,其实也是利用了速度力道,在行动中带起一部分风劲。然后同时实施的**术让周围人产生错觉,意识中会按照**术的牵制觉出各种不同的风力。
不过这样的解释也只是一种推测和想象,无从考证。而我们在讲述相关故事时更愿意相信僮术的传承应该是有某种修行的法门和指导,只是因为每个人领悟不同,所以僮梓们在技艺上才会有一定的差异。甚至我们更情愿相信他们会的真是一种妖法或妖鬼上身,那样才更具有故事性和传奇性。
事实上“行风成刀”施展之后给人的压力很大,不管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每个风僮不一样的诡异姿势和表情是极具恐吓、震慑之威的,完全可以让被攻击者在惊吓和迷茫中变得反应迟钝、行动迟缓。然后他们自己的速度和力道加上连贯的阵形,可以将怪异装束上的服饰配件舞动起来。那些贝壳、蚌壳、石片、鱼骨等零碎在极速和大力的驱使和带动下,完全可以像刀剑一样割砍开很多东西,比如说范啸天的伪装、衣服等等。
范啸天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异常,但实际上他已经出现了异常,只是这两种状态的转换实在太快、太不明显。从觉察到阴风时感到害怕就已经是意识受到压迫,伪装的墙面破损后他不能顺风而行,也不能拔高上蹿更好地躲避,反是继续被割损了衣物、胡须,这更说明他的反应已经迟钝。至于抬手肘射出寒星,那不仅意味着他的意识已经不能将自己的动作控制得很好,同时还因为他的身体受到实质性的压力压迫而无法将动作做到位。
但是有时候劣势反而是机会,范啸天朝斜下方连射几点寒星正是最为合适的还击方法。这时候如果他还能抵御身体的压迫、控制好完整的动作,那么直射入风道的寒星肯定会被疾奔而成的风道刮飞。而射出的寒星往斜下方,不但躲开了风道风力最强劲的范围,而且还直攻下三路。这对以连贯疾奔形成的“行风成刀”阵势而言,可以说是正好攻在阵眼窍要。
范啸天袖中射出的寒星应该没有伤到任何一个风僮,“行风成刀”的阵势虽然有局部退缩和变形,但整个阵形却没有散,行风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凝滞的迹象。也就是说,范啸天的出手只起到干扰和压制的作用,并不能真正打破阵眼,搅乱阵势。
一个多人的阵形出现一点点的退缩和变形,都会出现连串反应,影响到整体的速度和规律,而且人数越多这种影响也会越大。范啸天不到位的反击其实是为自己夺取到了很大的回旋余地和时间,让他承受的有形和无形的压力缓一下。借着这个机会移动一下自己的位置,逃离“行风成刀”的攻击范围,或者找一个更好的位置可以有利于自己迎敌。
范啸天选择的是逃离,采取的方法是身体贴紧墙壁往明堂后门口侧向移动。这样既可以不让对方伤害到自己,而且保持这样的状态还可以继续用袖中飞射的寒星来压制对方。
但是范啸天却连一小步的侧向移动都没能完成,这倒并非他的反应和动作迟缓了,而是因为三十六风僮的阵势变化太快。就在“行风成刀”遭到干扰之后,风僮们只走了两步,之后连贯的阵势便立刻散了。有的风僮像是撞跌了,有的像是急刹了,有的在滚动,有的在跃起后飘落。所有这些几乎是同时的,而且是极快的。就在范啸天侧向迈出一步时,所有的风僮都到位了,并且定住了,姿态各异地定住了。
范啸天侧迈一步之后也定住了。此刻时辰已过子夜,虽然有明堂中“定风琉罩灯”射出的微弱光线,但周围还是十分昏暗难以辨清,特别是“四海同潮”的凹坑下面。所以范啸天虽然能够看清风僮们各自的位置,却看不清他们各异的姿势。能看得清位置除了大部分风僮确实能够凭借灯光和天光辨别外,还由于风僮们身上挂的服饰配件。那些贝壳、蚌壳多少都会有些荧光闪烁,所以抓住了这一特点可以将余下看不大清的风僮位置辨别出来。
但是即便辨清了位置,他却丝毫不敢动一动。因为就是这些说不清的位置,组合成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而来,无处不在。这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杀气,让范啸天从头顶直凉到脚底。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恐惧,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而且是一旦身在其中不管是谁都无法逃避的恐惧。因为所面对的杀气凌厉霸道还在其次,无处不在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它的杀意、它的杀机,让对手觉得随时都可以用一万种方法来杀死自己。这就是“万种风情”,三十六风僮阴阳合成、攻守自如的“万种风情”阵式,一个从来都没人知道如何破解的兜儿。
三十六风僮以“行风成刀”冲出,目的就是要逼出藏在“四海同潮”范围内的刺客。而当范啸天射出寒星时,“行风成刀”已经首尾相衔。如果只是作为逼迫暗藏刺客现身的话,“行风成刀”的作用已经达到,再多转几圈也没有任何意义。而既然已经将暗藏的刺客逼迫出来了,那么下一步就是要果断消灭,再不能犯下像费全和番羊那样的错误。所以他们即刻间转换的阵形是最为拿手也最为厉害的“万种风情”。
和僮术一样,没人能说清“万种风情”到底是属于坎、兜还是局、场,所以只能仍以最笼统的阵来定义。同样,也没人能说清这个所谓的阵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武器来达到攻杀目的的。有人猜测是以无形的功劲压力压迫到对手的内脏和意识来达到杀人目的,也有人猜测是以众人各个位置方向发出的气息带动某种毒料来杀死目标,还有人猜测他们的阵形其实是一种符咒,是借助了周围各种诡异能量来杀死目标的。
这些说法无法证实不足为信,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万种风情”的杀伤力是通过风劲达到的。但风劲运转时整个阵形是定住不动的,不动而风,因此这些风僮的风劲从何而来就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或许真的是他们所捻指诀可以唤来妖风,或许他们的气息运转在这种组合方式下真的能汇聚成风,也或许他们的身上暗藏着某种可以鼓风的器具。
但现在不管真相是什么,范啸天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肯定会死的局相。能感觉有一万种可以杀死自己的方式,无论是谁处于这种境地,唯一能思考的事情就是自己到底会被哪一种方法杀死。
现在只有出现其他什么能压制或破解“万种风情”的人,那才可能将范啸天救出。比如说始终未曾出现的齐君元和唐三娘,比如说侥幸能逃出蛇口的哑巴。但即便他们赶到了,有没有压制和破解“万种风情”的办法也很难说。
齐君元和唐三娘现在在哪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掉下那个窟窿后,到底有没有其他路走到这里没人知道,需要走多久、路上有没有坎扣兜爪挡道更没人知道,所以齐君元之前的约定只是一个未知数。而且在铜铃已经惊动的情况下,让其他人迎头赶到“四海同潮”会合显然是非常欠考虑的,至少也是对前面情形的判断不准确。除非……除非他这样的安排是有着其他意图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会不会出现还另说。
哑巴和独角鳞蟒的缠斗很快就看出高下了。哑巴的确天生神力,其势也真的如同天杀星下凡,否则不可能冲过去抱住鳞蟒缠斗。但他终究是个食五谷的凡人,再大的力气都有耗尽的时候。更何况他的对手是条仿佛蛟龙的巨蟒,是个可以在抗衡中让他体力快速耗光的怪物。
渐渐地,哑巴跳跃的节奏变慢了,抱住鳞蟒颈部的双臂也开始松滑,抵住巨蟒下颚的肩部也歪向一边。而鳞蟒似乎已经看到可以将哑巴一口吞下的可能,身体的卷动更加快速,头部的挣扎也更加猛烈。于是双方对抗的位置出现了移动,哑巴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正面抱住鳞蟒,而是渐渐滑脱成了侧面抱住,这状况使得他的形势更加危急。
鳞蟒头部又一次大幅度的甩晃,这使得哑巴已经乏力的双腿没能同时借力跳跃,只能随着甩摆大张开两腿。于是双腿中乏力更加严重的左腿被鳞蟒的身体一下卷住。他右腿蹬踏蟒身,试图将左腿拔出。结果非但未能拔出,而且在蟒身再次缠卷中,连右腿也被裹住。
双腿被缠,接下来就是身体。哑巴知道自己要想活命的话就只有喘口气的机会,一旦身体被缠住,一个收力自己肯定就会骨断腹碎。可是依旧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下了,就算给他喘一百口气的机会,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挣脱?
鳞蟒的身体已经在收紧,缠勒身体的巨大力量让哑巴的双臂已经抱不住鳞蟒的脖颈了。而鳞蟒在收紧身体的同时,开始强力调整下颚,准备朝哑巴下口。
咬伏鳞
也就在哑巴双臂完全松脱的刹那,他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是的,哑巴抢在鳞蟒之前下口了。他不是要咬死鳞蟒,他也咬不死鳞蟒,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将身体维持在一个紧贴鳞蟒下颚的位置,否则就会被吞入蛇口。但是双臂显然已经无法维持这样的状态,于是垂死的绝望逼迫出他骨子里的凶性和兽性,猛然地张口咬住蟒颈。他要以牙齿替代自己的手臂,将身体依旧固定在现在的位置上。
哑巴这一口咬得很巧,咬住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独角鳞蟒的敏感处。刚才的一番缠斗,哑巴已经被甩摆到鳞蟒的侧面了。而鳞蟒也正扭颈下口,所以哑巴这一口正好咬在鳞蟒颈脊上。独角鳞蟒又叫一线鳞蛟,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它从颈到尾有一道鳞线,全是单片鳞片顺叠而下。而哑巴咬住的就是这一道鳞线的第一片。
晋无名氏所著《金光山神物记》中记载了这样一种说法:“生鳞神物皆有一要位,为颈背第一鳞。龙者唤逆鳞,又名怒鳞,动此鳞龙发狂怒。蛟者唤竖鳞,又名惊鳞,动此鳞蛟作惊逃。蟒者唤伏鳞,又名怯鳞,动此鳞蟒则怯服。”意思很简单,就是动了龙的第一片鳞,会让龙发怒;动了蛟的第一片鳞,会让蛟受惊;而动了蟒的第一片鳞,则会让其畏怯、驯服。
民间有很多关于触龙逆鳞、怒冲九霄的传说,都知道龙的逆鳞是个敏感处。但关于蛟的竖鳞传说很少,而蟒的伏鳞则更少有人知道,因为蟒生鳞的情况本就不多。虽然不知道《金光山神物记》的著者是从何得知第一鳞的这种特性的,但所说真的很有道理,至少被哑巴咬住的独角鳞蟒可以证明这样的特性。
哑巴咬住的正是独角鳞蟒的伏鳞,一咬之下,鳞蟒猛然间停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随即将全力收紧的身躯慢慢松开,竖起的头部也像个垂挂的绳头伏落地上。
哑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突然出现的情形对于他来说是个活命的机会。本来已经确定自己要死的人突然有了活下来的机会,那么他是绝不会放过可能会继续要了自己性命的对手的。于是嘴巴咬着没放,手已经从背后抽出一把白蜡杆双羽大箭,然后像疯了似的在鳞蟒身上不停扎刺。
鳞蟒的挣扎从一开始就很无力,只是原地稍稍滚动着。直到哑巴无力地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那鳞蟒才非常缓慢地挪移着受了重伤的身体,蜷缩到明堂大门一边的角落里去等死。
同样贴近墙壁等死的范啸天没有死,就在他睁大眼睛想看清自己会被什么方法杀死的时候,连续三支白蜡杆双羽大箭射向了“万种风情”。
三支大箭劲道十足,箭头足有小孩巴掌大,两侧薄锋带须槽,穿透空气的声响就如同撕开了一幅厚厚的布匹。这样的大箭不要说用弓射出,就算直接拿在手上也是很霸道的杀人武器。但是这三支大箭都没能射入阵形之中,“万种风情”中的风僮们只是一起将自己捻着不同指诀的手摆动了下,那三支力道强劲的大箭在临近阵形的边缘就都生生掉落下来。那“万种风情”就仿佛是一个强大的能量圈,它自身的能量可以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地实施攻击和毁灭,而外部的力量对它而言却根本找不到一丝可以侵入的缝隙。
“嘘——”一声唿哨,吹出的飞沫中还带着些蛇血一起喷溅出来。这唿哨是在召唤范啸天。
范啸天侧脸看去,虽然就在明堂“定风琉罩灯”的光亮下方,他却差点没认出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的哑巴。哑巴手挽一把大弓靠在明堂后门的一侧,示意范啸天赶紧过去的同时,又连续射出了三支大箭。明知道大箭无法杀伤对方却依旧连射不息,因为哑巴的目的只是要“万种风情”保持现在的防守状态,让范啸天可以从他们一个完全封住的攻击范围中逃脱出来。
本来像哑巴这样连射大箭不但不能对“万种风情”构成杀伤,而且也不可能让范啸天有逃脱的机会。一万种杀死范啸天的可能,最终其实只需要一个就够了。而抵挡大箭攻击,其实也只需要分出一小部分力量就足够。
但哑巴的出现是个意外,让所有风僮都感到震惊。他们心中都认为之前的“行风成刀”应该是将所有掩藏的刺客逼出,却没料到突然会出现主动针对他们的攻击,所以几乎是心意一致地放弃目标,改为防守。
另外也好在齐君元选择了“四海同潮”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个凹坑,单个的对手或人数少的组合并不能产生什么影响,对于范啸天他们没有据坎而战的优势。但是三十六风僮的“风情万种”铺展开之后,有一部分人却是处于凹坑的位置。如果是在平地或高坡,那么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攻击的目标和对方实施的攻击。可以统一调整阵形,让阵形像风一样流动起来,真正做到无孔不入、无缝不钻。但是现有的地形局限了他们阵形的功能,让他们只能定位为战,这才给了范啸天逃脱的机会。
哑巴的箭有些过于轻易地被挡住了,范啸天则非常意外地逃脱了。从一万种杀死方式中逃出的范啸天惊魂难定,言语、动作都很是无措:“怎么办?怎么办?汤吉死了,随意和三娘到现在还没出现,我们怎么办?”
哑巴很果断地作出了决定,他说不了话,所以他是拉起范啸天转身就往外跑。
冲出明堂前门时,可以看到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独角鳞蟒。这是很驯服的状态,也是很受伤的状态。当哑巴和范啸天跑过明堂后,那独角鳞蟒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地游动起来,像是想顺着墙角游上挑檐下的洞口,但是左右盘旋两下没能上去。于是立刻换了方向,沿着墙脚往明堂一边的草木中游去。都说蛇的预感是最为灵敏的,所以地震来临前能预先知道并出洞逃命。此刻在秦淮雅筑中不可能出现地震,但是不亚于地震的危险却是难免会有的。
鳞蟒还没有完全躲进草木之间,明堂里便已经沸腾起来。所有能移动的、可拆除的东西全翻卷起来,然后真就像被洪流裹挟着一样冲出明堂的大门,连明堂的大门都给冲翻了半扇。
哑巴和范啸天一走,三十六风僮便立刻改换阵形,以“掀风赶浪”的阵形直追过来。“掀风赶浪”有个好处,可以将风劲全聚集在前面,未到之处先行来个彻底扫荡,这样就不怕被追赶的人留下暗器设置或者躲在什么地方实施暗算。
不过这样一来风僮们的追赶速度就要受到影响了,按一定规律并且共同付诸功力风劲的状态是很难将速度提起来的。好在哑巴和范啸天也未能大幅度提高逃出速度,所以一追一逃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很大。因为奔逃的路径以及周围环境毕竟才走过一趟不熟悉,然后消息铜铃四散延伸响起后,往外逃的路上会不会有秦淮雅筑的高手设伏堵截也无法知道。所以哑巴和范啸天只能是带着警觉谨慎而行,不敢全速狂奔。
就在范啸天和哑巴对抗风僮之际,几道暗报急送进韩熙载府中。
夜宴队的暗点密布金陵内外,哪一家王府、官员家出点什么事情,韩熙载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今夜秦淮雅筑内出事的消息报回得还算晚的,因为这不是其他什么官宦、皇族人家,而是齐王精心打造了很多年的居处,几乎所有金陵人都知道其中机关重重,高手遍布。所以夜宴队的暗探最初发现里面消息铜铃响起时都未太在意,总觉得像秦淮雅筑这样的地方绝不可能有人闯入。消息突响可能是误动,或者是夜狸、惊鸟触动的。但是三击一停的铃声始终长响不息,各处暗探这才意识到的确出事了,于是秦淮雅筑周边几个暗点的暗报几乎同时急急地传入了韩熙载府中。
韩熙载是被管家隔着窗户叫醒的,也是隔着窗户就将急报内容告知了韩熙载。但韩熙载的反应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听到这样紧急的事情他竟然稳稳地安坐在床榻上不动不语。
“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外围动作一下?协助齐王将刺客拿住。”王屋山觉得这是最起码要做的,所以主动提醒韩熙载。
韩熙载虽然不动不语,脑海中却已经潮水般快速翻腾起来。
“大人,或许最终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擒拿刺客,但出现一下总比不出现的好。一则可对齐王示好,二则也是对皇上的一个交代。”王屋山看韩熙载犹豫不决,于是继续阐明自己的理由。
“你觉得这刺客会是谁派去的?”韩熙载没有作决定,而是反问一句。
王屋山只是微微迟疑了下,然后很自然地脱口而出:“难道是太子?”这也难怪,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获取的众多信息,都直指太子是要不惜刺杀齐王、逼宫父王夺取皇位。
“唉,诱惑实在太大,他志在必得呀。被审刺客已死,危机解除。但此前的影响余势未消,后患未尽,他本可以不用如此着急的。”韩熙载似乎并不为李景遂担心,而是为指使刺客的人担心。
“他当然着急,广信显了相儿的宝藏皮卷估计已到他手里,蜀国赵崇柞都进到他府里了,肯定是逼得他很紧。但是大人让杜真调来杜家军以及江州皇甫晖部,已经驻扎聚宝山,扼其分驻白鹭洲、石子岗三万水陆兵马。所以逼宫大乱他无法做了,就只能以小巧的法子对齐王下手。”
“世事难料,有时候最有可能的往往不是。但不管背后主使是谁,我们都不应该出现。”韩熙载并不完全赞同王屋山的说法,“总之这是个是非旋涡,插一脚就拔不出来。对这个示好就会得罪另一个,对皇上有交代,那么就有可能对将来的皇上没交代。再说了,刺客闯入秦淮雅筑,其他方面都未曾有反应。如果只有夜宴队突兀地出现,你觉得按齐王的思维方式他会怎么想?”
“我们是助他擒拿刺客,他总不会认为刺客是我们的人吧?”
“为什么不会?太子那边的事情我多番遮掩,以齐王的缜密心思他绝对会以为我和太子暗中有所勾结。在关系自己将来位至九五的问题上,谁都会从自己角度来考虑,绝不会像我一样完全是为了社稷大业。其实上一回你将企图设局刺杀齐王的刺客杀死已经是惹事,我当时只是让你阻止,却未料到你一时技痒将刺客杀死了。”
“我杀刺客,齐王应该谢我为其消灾灭祸。”
“为何他不会觉得你是在杀人灭口?同样的,这一次去了的话他为何不会觉得我们是在救助刺客?”
韩熙载这话一说,王屋山后脑血筋连跳几下,一双俏眼滴溜乱转,她已经觉出自己的做法真的有所不妥。
“即便齐王不认为刺客是我手下,但我夜宴队及时赶到协助捉拿刺客,这也会让他觉得我时刻都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么他认为存在的这种时刻监视又能以什么合适的目的来加以解释呢?没法解释,也不会让我们解释,只会被他认为别有企图。再反过来从另一方面讲,夜宴队的出现不管对齐王有无帮助都会得罪派出刺客的人,所以这是个怎么做都讨不到好的事情,哪边都不讨好。”
“你的意思最佳对策是不动?”
“不动,吩咐下去,不管今夜金陵城中发生什么事情,夜宴队一律不得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