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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同归于尽

肠做套

更加绝妙、更加凶辣的“龟背锁狐扣”其实是叫“龟背断狐刃”,它上面所有的套扣在数量、大小与正常的“龟背锁狐扣”没有区别,只是在形状上稍有改变。正常锁狐扣的套子都是越收越紧的六角钢圈,而断狐刃上面越收越紧的钢圈却是带有内锋刃的。还有就是背部的连接扣有点区别,正常的锁狐扣套住目标后,可根据需要调整旋把,收紧或放松背部的连接扣,让目标处于正常走动到丝毫无法动弹的各种状态。而断狐刃则不是,它没有旋把,只有一根牵拉的绳子。它也无法调整各种状态,它的动作只有一种状态。当将目标套住之后,牵绳一收之下立刻就会将人分解成十几块。所以“龟背锁狐扣”只是一种锁具,而“龟背断狐刃”却是一种真正的杀器。

汤吉那次偷袭番羊没有成功,事后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没有下一击必杀的狠心,给了番羊挣脱的机会。当然,不知道真实状况也是他没敢立下杀手的一个原因。如果当时不是用的“龟背锁狐扣”而是“龟背断狐刃”的话,即便无法将套了十层银皮子的番羊锁死,至少也能将他手脚的经脉割断、将气喉割开。

被“龟背锁狐扣”套住的银皮子翻滚到了一边,将它整个的守护面给让了出来。而就在这张银皮子守护面刚刚露出的刹那,一个身影从它树木遮掩的阴影中转了出来。

这情形也在汤吉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龟背断狐刃”给甩了出去。那一连串大小不一的带锋刃口子的钢圈子闪烁着寒光飞出,就像一片从天而降的残霞碎霓。

这是一招早就想好的杀招,是汤吉闯“四海同潮”冒生命危险付诸实施的杀着。这一招也是专门针对番羊而设的,先横扣腰腹,后罩扣脖颈、腿根,最后寻扣四肢手脚。从最稳定的身体部位过渡到最活跃的身体部位,对于以舞蹈般姿势操控银皮子的番羊来说,这样的攻击顺序是最为可靠和有效的。

而且汤吉还想好了后续的杀招,就在他撒出“龟背断狐刃”的同时,他左手已经从腰间拔出一根二寸一分长的“织女针”。如果“龟背断狐刃”无法将番羊一击毙命,随后而至的汤吉会在他的要害穴位上给轻轻巧巧缝上一针,将他的生命线打个终了的结扣。

但是一连串举措顺利实施下来后,有一个汤吉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出现了,跟在银皮子后面转出的身影不是番羊。非但不是番羊,而且还可能是这世上对刑具锁扣最为熟悉的高手,是一个摆弄“龟背断狐刃”这类器具比汤吉更加熟稔的高手,这人就是半吊子费全。

其实汤吉最初感到意外和惊恐的并非发现出现的并非番羊,那一刻他根本没有看清出现对象的机会。他的意外和惊恐是因为撒出的“龟背断狐刃”突然莫名其妙地反转回来,朝着自己迎面套下。而这一刻他正俯身前扑,准备紧随“龟背断狐刃”实施后续的第二杀。

一连串预想的事情顺利达到,往往就会疏忽后面可能会出现的某个意外,更何况这个意外是在所有意识感知之外的。

汤吉可以想到那个位置没人出现、出现的不是番羊、出现的不止番羊等种种情况,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出现的一个人可以将自己撒出的“龟背断狐刃”反扣向自己。而且反扣的时机抓得恰到好处,是汤吉俯身扑出的状态,这种状态没有借力之处,也就无法让身体躲开。

虽然自身的一些扭转也可以稍微避开正对的角度,但是汤吉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熟悉“龟背断狐刃”的特性。直接被套入后只要不让牵绳收紧,那么也就是在身体各部位多了几个危险的圈子而已。如果是强行躲避,角度位置偏开,那么身体的各个部位将会直接面对断狐刃的刃口。即便最终不被套住,也会瞬间处处溅血,被斩割得像碎肉一般。

所以汤吉没有避让,直接钻入了那片闪烁着刃光的残霞碎霓之中。但是就在钻入的过程中,他右手扔掉了断狐刃的牵绳尾端,转而一把紧紧抓住了牵绳的最前端。因为断狐刃反转,费全肯定会抓住牵绳的中段。而汤吉现在只有拽住最前端的位置不让费全收拉牵绳,他才不会被断狐刃瞬间分割成十几块。

但是汤吉也知道只凭自己这一拽是无法对抗费全全身运足的拉力的,另外牵绳的拉扣是系在背部,这种状况下也根本没有机会将其脱开。所以俯身扑出的他脚一沾地立刻弹身再起,往“四海同潮”一角上的石雕“吐水兽”冲去。他此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将牵绳在那“吐水兽”上绕一圈,自己一只手加上绳子与石兽身体的摩擦力,便足以对抗别人全身的拉力了。

再次出乎汤吉意料的是费全的下一招根本不是要用收拉牵绳来了结汤吉。他的招式竟然和汤吉之前的完全一样,也是俯身前扑,实施早就准备好的后续杀招。不过费全的后续用的不是针,而是一把刀,一把行凌迟活剐之刑的剐刀。剐刀不大,但很锋利,可以直接切断胸骨、划开心脏。

费全出刀切入之时,汤吉正好脚一沾地便弹跳而起,并且侧向往一旁冲去。所以这一刀没能切入胸部,而是切入了下腹部。并且在汤吉自己往一旁而去的冲劲带动下,将下腹部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这一次费全又是只用了半招,而后半招竟然是汤吉替他完成的。

汤吉奔过去将牵绳在“吐水兽”的身上绕了一圈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小腹处温热一片,下身湿漉黏稠得难受。低头看时,肠子都已经从下腹部的大口子里拖挂出来很长一段。

不管什么人,在看到自己腹中拖挂出的肠子时都会感到崩溃。但是汤吉是个经历过严格训练并见识了不少血腥和死亡的刺客,所以相比之下还算镇定。他跌坐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仓皇而动气息未调匀的结果,也是突然遭遇意外后紧张慌乱所致。

汤吉将后背靠住“吐水兽”,右手依旧死死抓住牵绳最前端。牵绳现有的状态是用自己肚破肠流换来的,他怎么都不会松手放弃。左手里有准备给番羊后续杀招的二寸一分“织女针”,他顺手将这根针放在嘴里咬住,于是大口的喘息变成了嘴角缝隙和鼻腔中粗壮的喷气,仿佛还带有风筝哨口的鸣啸声。针咬在了嘴里,就可以腾出左手将拖挂出的肚肠往上拢、往伤口里塞。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塞进去的肠子紧接着就又流了出来,而且带出了更多的肠子。

费全没有再理会汤吉,他知道这一刀虽然不会让对手立刻死去,但也应该完全剥夺了他的意志和战斗力。现在这一个闯入者已经不再是威胁,自己现在需要注意的是其他位置有没有藏着危险的闯入者。所以费全站在原地没有动,将目光往“四海同潮”的周围来回扫视,特别是明堂的位置。

也就在这个时候,银皮子原地转个圈,有两张离汤吉最近的银皮子往一处靠去,当两副银皮子靠在一起时,从它们的背后闪出了番羊。

番羊没有从鬼肠子道的正道口走,那位置让给了费全。因为番羊之前和刺客对决被袭失利,而从番羊的述说中费全知道偷袭者使用的是锁扣、套枷一类的武器。所以在从里面出来时费全让番羊也从林木树丛中的暗路走,而他则走鬼肠子正道。因为银皮子一旦出现,对手很有可能再次抢占有利位置袭杀番羊,袭杀者很可能就是上一次使用锁扣、套枷一类武器的刺客。而费全很自信,天下使用这类武器、器具的高手没有谁的能力会在他之上,他可以借器反攻。而出现的情形以及最终的结果也真和费全预料的完全一样。

番羊是从树丛中的暗路钻出来的,而从小放羊的他知道在这种道路要怎样钻行才不被人发现。再加上他如同妖怪舞蹈般的轻巧身手和鬼肠子道玄妙的设置,所以汤吉根本没能在银皮子钻行的十道痕迹之外发现他的第十一道痕迹。

番羊是个谨慎的人,特别是那次被袭失利后变得越发的谨慎。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操纵了两副银皮子护住自己后才从树丛中的掩身处出来。

当番羊眼中金黄色的妖光穿透夜色的昏暗,清楚看到汤吉已经是身下一摊红血,捧着一腔白肠,拉住一根牵绳后,他放心了也放松了。他知道这个人即便未死也是垂死,所受的伤害让他失去了搏杀力,套住的断狐刃让他失去了搏杀空间。而一手拉住牵绳、一手捧着白肠,已是很明显地告诉别人他再没有可搏杀的武器。所以番羊单手手指轻舞,身前的两副银皮子抖动下飘让开。然后番羊往前再迈两步,微微弯腰,他想确定这个会用套子套人的人是不是就是上次偷袭自己的高手。

汤吉此刻在心中暗暗自责:“疏忽了,太过莽撞了。此处是鬼肠子道的一个结,不仅存在天工之巧的兜爪设置,它周围的所有设施以及路径连接都是以极巧妙的格局构成的。清楚其中玄奥的高手在对敌之时,可以根据其妙处将攻敌方式和招数进行出人意料的改变和调整。鬼肠子结呀鬼肠子结,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栽在这里了。”汤吉捧着自己流淌的肚肠,发出无处可悔的感慨。

番羊在继续,他还未将身形弯下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可是还没等他觉出这不安来自哪里时,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过这一回感到意外的不是汤吉,而是轮到番羊和费全了。

正在观察周围情况、辨查有无其他刺客的费全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都想不到汤吉竟然一下将番羊死死缠住不让其脱身,并且裹带着一起往“四海同潮”的凹坑坑底滚了下去。

其实就是亲身经历过程的番羊也没能弄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难以想象垂死的刺客哪来的那种意志和力量,也就那么一瞬间自己就猛然被几个圈结套住无法脱身。明明看着刺客双手已经没有武器,番羊这才大胆过去的。可偏偏就在他完全放心并放松之际,一片湿滑腥臭迎面朝他罩落。

不仅番羊没有想到,周围其他所有能看到这幅场景的人也都没有想到,垂死的汤吉竟然会用手中捧着的、从他自己腹中流挂出的肠子挽作几个套扣飞撒而出,将番羊一下套住。能如此准确轻松得手,除了情况出乎意料之外,还因为汤吉所做的一切根本不需要一点多余的动作。他的隐号就叫“套圈”,所以在不停往腹中塞肠子时将肠子挽出几个套扣来一点都不奇怪。而出手撒出肠套的一招也是掩藏在捧塞肠子的动作之中,番羊同样没有觉察到。

一个善于套圈的裁缝,一个专门放圈杀人的刺客,不但套扣做得又快又隐蔽,撒出套扣又准又迅疾,而且他还熟知人体关节构造。所以番羊不仅会在毫无抵挡的状态下被套牢,而且一旦被套牢,套扣的作用力都是施加在极为巧妙的关节位置和角度,无法也无力挣脱。

汤吉这一趟的主要目标就是番羊,番羊没出现之前,他就想好了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来夺取对方的性命。而当自己受伤后,番羊出现了,汤吉这种心态就变得更加坚定了,因为他知道今夜自己再无机会活着出去。即便能活,那也得活在别人的牢笼中和无休止的折磨中。所以他决定用残余的生命来换取番羊的全部性命。

汤吉是感叹自己栽在鬼肠子结上时突然受到启发灵光一闪,临时得出这样一个奇想奇招。“鬼肠子做的结能害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用肠子做成的结杀了对手?”这便是天谋殿的技法中的“视情谋”,将现有的条件加以利用,并将其发挥至最大最不可思议的程度。不过汤吉现在选用的条件真的有些特别,如果不是已经准备好以死换命,怎么都不会构思出这种“视情谋”来。

裹住番羊之后,汤吉一手挽住肚肠,一手拉住牵绳,然后将身体往“四海同潮”的坑底滑去,这也是汤吉早就想好的。“四海同潮”的兜子至少三道爪子,“阶翻夹”启动后四面坑壁变成光滑的斜坡,这目的是要没被“阶翻夹”夹住的闯兜者滑落到坑底。而此处坑底不仅无水,还被厚厚的枝叶覆盖,这和秦淮雅筑洁净雅致的风格很不一致,更和齐王府邸的层次很不相配。所以汤吉断定,这些厚厚的枝叶是为了掩盖,坑底肯定也藏着一道爪子。所以他想好,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和目标一起扎入坑底同归于尽。

坑底确实有一道爪子,坎子家叫它“铁齿旋浪”。“铁齿旋浪”是用生铁打制了许多带狼牙齿的碌碡,然后以横竖对合交叉的规律设置在坑底。每个碌碡都有机栝连接,动了一个碌碡,其他的也都相应动作。这样就会像一潭翻滚的铁浪花,将踏入者强行卷入,最终挤压碾碎成肉渣。“铁齿旋浪”这一设置曾在清代无锡人闲荷斋主的《太湖奇盗传》中出现过,不过那书中是将“铁齿旋浪”设置在水里。而秦淮雅筑里不将此坎扣设置在水中,那是因为坑中有水反会让人提防,而坑底积些枝叶人家一般不会太在意。

铁齿浪

汤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呼,他的双脚被铁浪卷入了坑底。铁碌碡的碾压挤碎比剐刀划开腹部要痛苦得多,剐刀锋利,快速的一刀之下基本没什么感觉,更多的是之后看到腹破肠流的心理恐惧。而“铁齿旋浪”则不同,它是**的痛苦和心理的恐惧同时存在的。

从情形上看,汤吉肯定会被带狼牙铁齿的碌碡碾压得粉碎。但是只要他卷入了,被他套裹得死死的番羊也就无法幸免。有些人可以不管汤吉的生死,却不能不管番羊的生死,比如说费全。

费全没有试图去拉住番羊,现在番羊的位置已经是在光滑的斜坡上,而汤吉也已经被坑底的铁浪卷住,直接去拉番羊是很难拉上来的。另外在没有其他辅助措施的情况下,下到光滑的斜坡上那是很不明智的做法,稍不小心说不定自己也会滑到坑底。所以费全决定先将拖拉在一起的两个人定位,然后再想办法让番羊挣脱套裹,脱身而出。

费全扭头看了一眼缠了一道牵绳的吐水兽,立刻侧身滑步过去。没到吐水兽跟前时,他已经弯腰掠起汤吉落在地上的断狐刃牵绳绳头。刚在吐水兽前面站定,他手中绳头甩出,绕过一道的牵绳的另一端快速在吐水兽上又绕了几道,并快速地系了一个扣,将被断狐刃套住的汤吉绑定在了吐水兽上。

但是吐水兽往汤吉那边的绳子长度还有很大的余量,仍是足够他在将自己和番羊拉入“铁齿旋浪”之中而不会被吐水兽挂住。所以费全的做法还得继续,要让吐水兽真正挂住汤吉,或者利用吐水兽和龟背断狐刃将汤吉刹那间收拉分解成碎块。费全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再瞄了一下吐水兽的兽头朝向,然后伸手将兽头角度微微扳起并侧转了十五度的样子。这一切做好之后,费全在吐水兽的方形底座上踹了一脚,于是这只吐水兽腾空而起,呈一个抛物线射向前方。

“四海同潮”的第三只爪子便是四个角上的吐水兽。吐水兽为整石雕刻而成,但是从其口直到底座中央却凿有曲折空洞,里面安装弦簧。它的动作主要是针对不下凹坑,而是沿着坑沿试图绕过“四海同潮”的闯入者的。一旦闯入者踩到设在两只吐水兽中间位置上的压杆,就会脱开底座下的挂钩。在弦簧蓄力的作用下,两只吐水兽便会沿坑沿对撞过去,给予闯入者前后重力合击。

这一个爪子叫“龙王祭印”。“四海同潮”是龙王神威,而民间传说中起潮镇潮都要龙王祭印才行。龙王印的印钮便是吐水兽,所以这里石雕的吐水兽连带底座其实是模仿的龙王印。而龙王祭印也是有多种方式的,因此这吐水兽的动作并不局限于对合平撞,也是可以根据杀伤需要采取多种方式和角度。费全调整兽头,就是要改变吐水兽的动作方式和角度,而脚踹底座,则是直接将其中的挂钩脱开。

吐水兽是向正前方的高处抛射出去的,费全这样的做法很正确也很机智。他看准一根斜横在“四海同潮”上方的大树枝杈,将吐水兽抛起并挂上树杈。这样就能利用石雕的重量和抛甩的力道强拉牵绳,只要是将汤吉吊住,不让他继续卷入“铁齿旋浪”,那么番羊也就不会一起被拉入其中了。

其实汤吉双脚刚刚被卷入就已经停止,因为他的脚踝上套有“龟背断狐刃”。钢性极好的带刃套环卡在了铁齿碌碡中,再加上突然外加的拉力,已经让旋浪停止了旋转吞噬。这时候即便费全不用这一招,汤吉也已经无法将番羊拉入坑底。不过吐水兽飞出并挂上树杈后,被卷入双脚的汤吉还是很本能地紧紧吊住牵绳。

吐水兽刚刚挂住树杈落下时,一大段绳子一下从汤吉的掌中磨滑而出。此刻整根牵绳完全被拉紧,断狐刃的刃口已经压住了皮肉。接下来吐水兽在抛射力道和它自身重力的作用下,继续高高地挂在树杈上前后摆荡着。虽然这时的拉劲比刚才落下时要小许多,但汤吉单手明显还是无法与之抗衡的。牵绳犹在从他手里一点点的滑出,滑出的绳子是红色的,这是磨破的掌心沾附上去的血。而随着这一点点地滑出,断狐刃的刃口已经陷入了肉里,鲜血顺着刃口是以一个个整圆圈的形状涌出的。

费全很冷漠地站定在坑沿上,晃荡的吐水兽正对着他一上一下地荡着,将其面容在阴暗和更加阴暗之间互换。他是在欣赏自己灵机而动的一招,也是在等待最终的结果出现。

已经决意以自己的生命换取目标性命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是以哪一种方式去死的,这一刻汤吉更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换取到目标的性命。番羊虽然被肠套套扣住无法挣脱,但从实际情况来看,此时此刻汤吉对他并不能构成杀伤。汤吉能作出决定的只剩唯一一件事,就是自己到底需不需要继续这样的僵持。有时候快点死去反倒是一种轻松解脱,更何况这种僵持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只能在生命的最后陡增绝望和恐惧。

牵绳在继续滑脱,断狐刃越陷越深。刃口不仅继续对皮肉施加切割力,而且对身体还有着一定的压迫力。特别是脖颈处的那只套环最为致命,最终有可能是将血脉、气管、颈骨同时切断。

铁齿旋浪不再继续卷入,自己转眼间就会四分五裂。番羊虽然被套扣得无法挣扎,但是最后一个拖入“铁齿旋浪”的招法已经失效,目前看来再没有一个设置会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所以针对番羊这个目标,已经是汤吉不可能做成的刺局。

风云突转,电闪星驰,不可思议的一切总是发生在瞬息之间。而且发生得不明所以,发生得匪夷所思。

当汤吉突然仰首大张开嘴巴时,有人以为他是想强吸一口已经不能通畅的气息,也有人以为他是要发出临死前最后一声惨烈嘶吼。但汤吉喉中未曾发出嘶吼,也未曾有强挣的呼吸声发出。无声中,他又回复到正对费全的状态,并且坚定地、狂狠地闭上了大张的嘴巴。

随着嘴巴闭上,一丝寒线从汤吉嘴角射出。这是他刚才准备用来给番羊二次击杀的杀器,二寸一分长的“织女针”。在他肚破肠流时,为了腾出手将肚肠塞回腹中,他将这根弓形弯针含在嘴里。而突然仰首大张开嘴巴,正是为了将这根针在嘴里调整位置。调整好位置的针被牙齿竖着咬住,而当嘴巴坚定、恶狠狠闭上时,牙齿的咬合让织女针顺着弓形弯曲,并在到达一个极点时弹射而出。

“织女针”射出的同时,汤吉左手微摆,松开了套牢番羊的部分肠扣。但只是松了,却没有解脱,肚肠依旧缠绕在番羊身上。

“织女针”射出的同时,汤吉右手完全松开了牵绳,并且赶在自己身体被断狐刃分解成碎块之前,在正好荡过自己身边的吐水兽上大力地拍了一掌。

血花四溅,断肢横飞,汤吉四分五裂了。除了部分躯干还被牵绳吊着,其他部分全都掉落在铁齿旋浪中。没了牵拉,躯体变成了碎块,所以铁齿旋浪继续动作了。随着铁齿碌碡一阵怪响,一部分的汤吉很快就被卷压得不见了。

而当没了铁齿碌碡咬挂住汤吉身体,也没了汤吉单手死死的拖拉,只凭余下部分躯体的重量是根本无法与吐水兽持衡的。更何况吐水兽上还有汤吉在生命最后全力拍出的一掌。所以这一次吐水兽不仅仅是荡起,它还飞了出去,正对站立在坑沿上的费全飞了出去。

吐水兽一直都正对着费全来来回回地晃荡着,那费全却始终如若不见。只是阴沉地看着汤吉,很冷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他自信这吐水兽不管出现什么意外变化,自己都可以从容避开。因为费全除了是天下第一的刑头,摆弄各种刑具、枷具的本领无人能比,他还是个技击高手,制敌杀敌只需使出半招。

可费全不是个高超的裁缝,所以他无法在黑夜里发现到一根激射而来的弯针。射出的针就插在费全小腹处的气海穴上,并没有给费全带来什么伤害,甚至连疼痛感都没有,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下半身出现了些许酸麻感。问题是这酸麻感偏偏是在吐水兽失去拖拉朝他飞来时出现的,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阵酸麻感,却让他的双腿双脚没能按照大脑的指示立刻动作。于是本来绝对应该能躲让开的吐水兽没能躲让开,石头底座的边角重重地撞在了他的额头上,发出极为清脆的一声骨裂声响。

费全直挺挺倒下时,额头并未有一滴血流出。不过额头却是凹陷下去一大块,凹陷处的颜色快速变得紫黑油亮,鼓鼓囊囊且软软晃晃,就像从刚宰杀的猪腹内掏出的猪肝。

费全倒下了,番羊却起来了。就在吐水兽飞向费全,将剩余的部分躯体直接拉上大树杈的那一刻,番羊起来了。他是被依旧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肚肠带起来的,汤吉剩余在牵绳上的躯体仍然与肚肠相连。

番羊不仅起来了,而且还翻滚起来。肚肠的套扣虽然松开,但仍在他身上留下了复杂的缠绕。而突然间大力地拽扯,势必会让脱解缠绕的过程变成带动番羊身体在空中翻滚的过程。

但是翻滚结束的番羊却没能很顺利地落地,因为肠子上还留有一个肠套没有松开。所以在翻滚结束的最后瞬间,番羊听到了自己脖颈骨骼的断裂声,这是他自己身体落下时的重力在肠套上勒断了他自己的颈骨。断了颈骨的人并不一定会死,但是断了颈骨的人一般都不能动。而全身不能动的番羊即便身手再好,即便会操控银皮子的独门妖法,他都无法将自己救出坑底的“铁齿旋浪”。

最后勒断颈骨的那个肠套慢慢松脱了,被肠套直直地挂在树杈上的番羊此时还没有断气,所以在掉入铁齿碌碡中后他体会到从脚到头最为真切的卷压痛苦,直到头颅被卷入。就在番羊头颅被卷入的刹那,“四海同潮”周围的十副银皮子同时瘫落在地,就像被丢弃的破布一样。

“套圈”汤吉,且不管他是套了别人圈还是被别人放了圈套,总之他的预定目标是超额完成了。是在牺牲自己生命的同时以绝妙的离恨谷技艺杀死了两个高手。

所有一切的发生虽然写得繁杂,但其实整个过程很短暂。躲在背后的范啸天还没有完全看清所有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就已经要面对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结局。

转眼之间,“四海同潮”恢复了原来的寂静,人和银皮子在瞬间不见的不见、倒下的倒下,周围只剩下不远处传来的三击一停的铃声。不!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寂静,“四海同潮”此时变得更加阴森,变得更加诡异、血腥。就像是谁打破了地府的门户,隐隐间好像有从地府中吹出的阴风。

专门以吓诈手段为刺杀技艺的范啸天竟然害怕了,一个可以瞬间制造出地府景象的高手竟然被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吓住了。

范啸天犹豫了一下,他本想收了伪装赶紧退走,可又觉得应该依赖自己的伪装继续不动,等看清阴风的由来和状态后再决定何去何从可能是更好的处理方式。可就在这稍微的犹豫之间,他的伪装没有了,而且他也已经走不了了。

情形变化得有些突然,刚刚觉出的一缕阴风立刻就变成了飞沙走石般的妖风。风力真的很强劲,让人觉得风塞鼻喉,气不能透。但很奇怪的是,周围的草木并不摇晃,也不见枝叶乱飞。

风劲而树不动,这或许是因为这股妖风并非铺天盖地刮来,而是像一道洪流沿着山谷撞击过来。洪流的源头就是对面掩在树木之后的鬼肠子道道口,而洪流流过的山谷就是“四海同潮”的外沿。也就是说,这股妖风是从前面鬼肠子道冲出的,然后沿着“四海同潮”刮成一个头尾衔接的圈形风道。

但这妖风更为可怕的不是它的狂飙和劲道,而是风中仿佛裹挟了许多的刀片。风头刚从范啸天的前面冲过去,伪装的墙面就四分五裂了。破损了伪装的墙面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紧接着破损的是衣服、胡须。衣服的碎片和胡须的碎屑是直接被妖风刮走的,连些许的弥漫、飞扬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