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收到的南酒北酒虽然都是美酒,但是与平常自制的劣酒相比,喝酒的人反倒喝得没有那么酣畅。这两碗酒应该端哪一个?又该怎么才能端稳端平?而从眼下情形来看,把哪一个酒碗丢了、泼了都不妥,洒出来的都可能是血是泪。
南北全
“郑尚兄弟,你不是会呼魂唤鬼的手段吗?要不起了阴卦,问问那些鬼魂该怎么选。”厉隆开半真半假地说道。
“鬼魂说鬼话,你这大活人敢信它吗?”郑尚回道。
“你倒也是大活人,那你说该选谁,看我能不能信。”
“要我说还是喝北酒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周现在的状况正是我们可以大捞一笔的时候。之前灭佛取财,最近又是女捐,积聚的钱财大部分都是要用来换粮换盐的。我们只要抓住机会得到其中一部分的利益,日后便可以洗手不干了,也去过过员外、富商的日子。”看来郑尚是看好大周现在可以发的乱世财。
“我们最近暗道运粮所得收益摆在那里,虽然比往常丰厚得多,但还不至于到洗手不干的地步。再说了,我们几个可以洗手不干,那一帮的帮众又该如何过活?所以立足之本还是不能丢,至少是没到丢的时候。”厉隆开并不同意郑尚只顾眼前的建议。
“说到立足之本,我倒是另外一种看法。现在大周虽然国内困窘,但这种状况下依旧对蜀用兵,可见其强势之处是兵强,要以掠地夺城之策改变国内困窘。而现在又以水军入南唐境,由此可预见到大周在攻蜀之后定会再对南唐用兵。而南唐兵力肯定不是大周的对手,到那时南唐被攻下部分地界甚至全部地界,立足的根本可就是大周了。”郑尚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一个帮派匪首能有如此见解和眼光确实不多。
“你所说是长久之后的事情,而且没有定数。但择定让哪一边的水军入江中洲却是眼下要办的事。如果拒绝南唐,他们一怒之下派兵扫荡江中洲,那可是等不到大周将南唐攻下的时候我们便得舵塌人散了。更何况梁大把子现正在为南唐朝廷做事,从他那里论的话江中洲于公于私都还算是他的地盘。他现在是没有出面,出面的话这南酒北酒还有得选吗?”厉隆开虽然平时和郑尚关系最好,但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是不会让步的。
“正因为梁大把子在南唐朝廷做事,所以才选北酒不选南酒。试想,如果梁大把子得到重用,驻军江中洲的事情为何不让他出面?如果梁大把子愿意南唐驻藏水军在江中洲,那他为何不来个信或派个人告知一声。所以我觉得梁大把子仍是要将江中洲作为他的退路。”郑尚说这话时童正刚的脸色其实很不好看,如果梁铁桥真的还将江中洲作为退路,那么他还得缩回原来的二把交椅。
“梁大把子的任用不在这一块,而是专为朝廷行秘事,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出面了。”厉隆开依旧不同意郑尚的说法。
“正是因为梁大把子在南唐朝廷行秘事,所以就算我们对南唐的做法有何不妥他也会从中周旋,有何祸事他也会及时通报。而大周那边却不行,两次禁军侍卫直入江中洲总舵的事情不要忘了,即便是在南唐辖内,大周仍是可以将我们灭了的。”这一次郑尚捅到了大家的痛心处,但是有些人如果不觉得痛那是无法被说服的。
“不要争了,再争兄弟间可要伤感情了,喝酒喝酒。”童正刚开口制止了争吵。
“是的,这事根本没必要争的,南酒北酒都喝不就行了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时秋幽幽地开口说了句话。
“都喝!怎么喝?”童正刚猛然转头盯住秦时秋。
郑尚、厉隆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把目光放在秦时秋的脸上。
秦时秋慢吞吞地嘬一口酒,然后又慢吞吞地放下酒碗,再摸一把髭须上几乎没沾到的酒水,全不顾那三人焦急的神情。在将这个已经思索权衡了大半夜的计策说出来前,摆摆谱、吊吊别人的胃口也算正常。
“一手托两家,让双方都进江中洲。”秦时秋终于说出了正题。
“可是江中洲深水水道只有一条,如何能让两家都进入?”童正刚皱紧的眉头变得更加纠结。
“深水水道只有一条,但是别忘了在水道西侧还有一个龙吞塘。那龙吞塘原本是上游水流冲击出的深塘,驻入战船肯定没有问题。只是近些年水道分流,龙吞塘的入口处被泥沙淤积变得浅了。明日里让帮里闲着的船只都过去,带拖耙将入口拉深就能进去大船了。”
“你是准备让南唐的水军船队进龙吞塘,让大周的船队进水道?”童正刚的眉头依旧未解。
“没错,南唐军未曾进过江中洲水道,所以总舵位置和周围布置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而大周禁军已经两次闯至总舵位置,听送信的人说会打飞蝗石的赛须龙张锦岱现在就在船队中,所以瞒不瞒他们无所谓的。”
“可是你也别忘了,水道距离龙吞塘的最近处只有一里地的样子,船上兵卒上岸转悠下就能发现对方的船只。”厉隆开提出了异议,由此可见他对江中洲上的环境非常熟悉。
“那我已经想到了,距离最近处是水塘和水道相夹的一块低凹地,大潮时,水塘和水道都有水流入这块低凹。估计最初水塘和水道是以此处相通的。此处芦苇高壮蒿草浓密,我们可以借助这些芦苇蒿草摆个迷局。虽然现在不是大潮,但我们可以挖些渠道从水道或水塘中引水,散养小鱼虾。然后再将黑婆鸦和虎齿昂放入。”
“以迷乱向,以死断路。”郑尚很简洁地用八个字给秦时秋做了个总结。
“但是这个迷局的范围不可能很大,迂回着走还是可以绕过来的。”童正刚想的很是全面谨慎。
“之前我们可以对两边水军都说明此处危险,给予震慑。如果实在避免不了两边相遇,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到对方处汇报,告知他们的敌人闯入,这样就能摆脱我们的嫌疑。而一旦双方交手,那就可能会有俘虏透露出我们一手托两家的真相。所以在他们相互厮杀时,我们可以封住水道和龙吞塘的出口,然后一把火将整个苇荡点着,之后就谁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我们则可以暗中遁走,就算走不了的话也完全可以自圆其说。”
鱼油苇芯烛的火苗爆闪了一下,在这突然提升的亮度中可以看到秦时秋的嘴角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童正刚的眉头终于疏解开了,长吁一口气靠定在椅背上。而郑尚和厉隆开则端起酒碗,相对示意下,然后仰头一口气喝干。
有人说最难捉摸的就是绕山风,因为它会根据山形、气流、温度随时变化。还有人说最阴滑的也是绕山风,因为它只有采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途径,才能从峡谷、石崖、林木中穿行,并且越刮越劲。秦时秋被人称作“绕山妖风”,肯定是有其道理的。
但是有江湖名号并不一定是好事,可以让别人提前窥知到他的特点而加以防范,从这一点上看没名号的郑尚似乎更加阴险一点。而且郑尚一直都坚持让大周水军进入江中洲,这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其他的意图?
楚地潭州府这些日子非常平静,平静得都有些反常。
第一个反常是针对天下大局势而言的。大周突入蜀境,与蜀军刀兵相见了。南唐最近驻军调动频繁,以固守州府的防御体系应对大周、吴越以及楚地。吴越马步军在向龙游一带集结,水军则已经绕至长江口,随时可以缘江而上。北汉、辽国见大周对蜀国用兵,也开始蠢蠢欲动,意欲借此机会攻袭大周,以报周世宗北伐之仇。而蜀国南边的大理、交趾等小国则一片恐慌,一旦蜀国被大周攻下,那么它们这些本来以蜀国为屏障的小国便会成为覆巢之下的碎卵。西边的吐蕃虽然没有明显地调动人马,但是据说最近吐蕃与大周交界的炳灵关、凤裕关、鹧鸣关、金花寨这几处都有异象出现,说是每到夜间关寨前的山上便有石影走动,民间将这异象叫做“石人望关”,但估计这情形应该是吐蕃人在暗中作祟。
不管作为大周的附属也好,还是从自家大业出发也好,周行逢都是应该借助这个时机采取些行动。可以协助攻蜀或挟制南唐,以博取大周的信任和欢心,最后说不定还能分到一杯羹。或者索性直接北取南平、南攻南汉,借助这个谁都顾不上他的大好时机扩充实力,然后称王建朝。但是很有理由采取行动的周行逢却未采取任何行动,对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全视而不见,这种平静不能不说是个反常。
再一个反常是针对楚地局势而言的。不久之前,天马山下刚刚闹腾了一个大杀场,但是这个血腥残酷的杀场外界根本就无人知道,只能是凭着后续大范围调动军卒、捕快设卡展开搜捕的情形进行一些推测。因为卷入杀场的几方都不想将这事情张扬出去,而周行逢更不想把事情传出去。这除了宝藏皮卷重要性的关系外,他让唐德挖坟盗墓的事情也是不能传出去的。否则将会大失楚地民心,背上洗脱不净的骂名。所以在天马山杀场之后,他立刻在暗中撒布眼线、耳探,一旦有人提及与挖坟、盗墓有关的事情,立刻就会被严加管控。潭州这段时间比以往更加平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一些好说话、好传话的人都被严加警告封了口。有些人甚至被直接投入狱中,家人都不知道其下落。
还有一个反常是在周行逢自己身上。天马山杀场上一众聚义处没能夺到宝藏皮卷,虎禅子带着一众聚义处的人一路追踪,但是到现在依旧没有丝毫收获。唐德在天马山杀场之后未给他一个交代便失去踪迹,而天马山杀场中意外出现的黑衣人身上带有“芈”字印,说明这些人是自己楚地的军队。但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周行逢反而没再过问宝藏皮卷的去向得失,只任凭虎禅子去折腾。他也没有追查唐德的去处,就像根本忘记了这个人一样。更没追查黑衣人的来处,平静的状态和心态就像完全不知道那天夜里天马山脚下发生的事情一样。所以这肯定算得上是一个反常。
但是今天周行逢收到一份极为蹊跷的奏折,一份由衡州刺史刘文表发来的奏折。这份奏折打破了反常的平静,因为其中书写的内容和隐含的内容都比周行逢反常的平静更加反常。
刘文表的这份奏折是一个建议也是一个意愿。建议是让周行逢立刻出兵进东川,走正安、渝州,然后迂回至泸州过江,从南边逼近成都府。意愿则是希望周行逢这一次能够让他带兵入蜀征战。
按理说,这种建议是很合理的。就像之前提到的,周行逢虽占地域却未称帝,领着大周武清军节度使,权潭州事。所以作为大周附属出兵名正言顺,既可讨好大周,又可攻关夺寨扩展领地夺取资源。至于要亲自带兵出征的意愿也是很合情的,作为刘文表来说,他觉得是自己运筹了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策略,心中肯定是不想让别人去操作的。
但是建议和意愿是否合情合理是要看周行逢怎么想的,而他这个人的思维方式是别人很难捉摸透的。一些别人没有想到、没有看出的问题他都能想到、看出,一些别人认为很合情合理的事情他却能看出非常严重的问题来。
为何一定要攻蜀国呢?就算是讨好大周,那么也只需要入蜀境攻夔州、施州、黔州这三处。能攻下最好,攻不下只管在境内搜罗一些钱财物资就回来。这样虚实相夹的攻击其实已经可以给蜀国造成极大的压力和恐慌,算是帮了大周大忙,根本不必迂回深入逼近成都府。
而迂回深入逼近成都府的话不仅不会让大周觉得自己是在帮忙,而且周世宗还有可能认为自己是在趁火打劫要分他嘴里的肉。另外从正安出夺泸州过江,那一路都是险山恶水,除了蜀国守卫军队外,还有各种部族的人马。就算以巨大的人马物资消耗攻至成都府,那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最终蜀国要是被灭了的话,大周肯定不会让楚军占住成都府。而如果大周突然因为什么原因停止攻伐蜀国或直接撤兵,那么这一路楚军反倒会陷入死地。
再有,如果楚地调集兵力攻东川的话,南唐会不会在自己背后插一刀?南汉又会不会乘虚而入咬自己一口?所以现在出兵蜀国还不如攻打南汉、南平可靠,因为这不会侵犯到其他实力更强的国家的利益,而那些实力更强的国家现在也没有工夫来阻止他这样做。甚至出兵攻南唐都比攻蜀国划算,这样至少自己背后的蜀国腾不出手来插自己一刀。
层层析
如果周行逢只是想到这些,最多是说刘文表思虑筹划不够周密,那也算不上什么反常。但是周行逢如果只是将思考的深度停留在这一层,那他就不是周行逢了,当初他也不会有机会坐上楚主的位置。所以周行逢的思路没有就此停止,而是往更深处延伸下去。
刘文表为什么要提议攻蜀国?而且还自己主动提出带兵去出征。无利不起早,大周攻蜀国是为了借此缓解国内经济困窘,那刘文表主动要求攻蜀并想一路深入又是为了什么利益?
对于这个问题周行逢很快就想到了可能的答案,而且是一连串的答案。
周行逢首先担心的事情几乎所有有头脑的领导者都会想到,那就是放出去的军事力量在征战过程中有可能脱离控制、自立门户,甚至索性倒戈夺取政权。
这类事情一般在三种状态下会发生。一种状态是这支出征的军事力量在征战过程中逐渐壮大了,那么指挥者早就运筹好的计划便可以付诸实施。有时候即便之前并无计划,但随着战斗力和资产财力的壮大,指挥者的心态也会随之膨胀。虽然突入其他国家远途征战中力量逐渐壮大的几率很小,但并非一点没有,而且如果操作得当还可以快速达到。比如说先全力占住一块地盘,然后以许下的重诺和眼前的利益骗取民心,再让百姓将这些重诺和利益到处传播,那么征战的一路都会得到百姓支持,兵力、财力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第二种状态是指挥者早有预谋的,让率领的兵马处处佯攻、虚假运动,再谎报军情叫苦叫难,从国内不断骗取增援兵马和粮饷物资,暗中积攒力量,等足够壮大之后立刻占地自立或倒戈相向。
还有一种状态就是掌控兵马之后立刻采取行动,这一般是领兵征战的指挥者本身就有一定声望和力量基础,然后又有众多支持者,或者有其他响应的队伍。而后来赵匡胤的陈桥兵变就属于第三种状态。
周行逢分析了一下刘文表的状况,觉得他如果真的怀有这种心思的话,第二种情况是没有的,因为刘文表应该非常清楚他是无法从自己这边骗到什么的。第三种情况也不可能,刘文表作为一州刺史,他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而且他所掌控的实力也无法让其他人相信可以追随。所以刘文表如果怀着什么心思的话,那只能是在征战途中自我壮大。
分析到这一步,周行逢便开始站在刘文表的角度考虑。如果要想在征战途中自我壮大的话,对于兵力、财力都并非非常宽裕的刘文表而言,占住一块地盘是可以的,但要想用重诺和利益骗取民心却不行。这一点周行逢是非常清楚的,他每年从衡州收取的税银和供奉,然后按量配给的府银军饷需用,都控制在刚刚够用的限度内,刘文表没有这样做的多余资本。
另外为了可控可管,防止地方官员搜刮囤私,周行逢要求一众聚义处在楚地各处的密探点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给自己送来一份当地官行民情的密报,所以下面的一些官员在做些什么、怎样在做他都一清二楚。刘文表是属于那种明着什么都不乱来,暗地里根本无法知道他在怎么乱来的人。但是周行逢觉得这才是最正常的,说明刘文表是个很正常的官员。明着乱来那是无视自己,暗着乱来说明他惧怕自己却又难抑一些本性中的欲念。只要是这欲念控制在不犯上的合适范围内,周行逢便觉得他是一个最为忠心的属下。而表面上刘文表的确是控制在合适范围内,最多是搞些小钱和私产。所以就他这些乱来的积累也根本无法支撑收买民心的做法,除非是另外有人支持他或与他合作。
谁会暗中支持他?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所拥势力上讲,刘文表都不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对象,而且衡州的地理位置也并非非常关键,所以楚地周围的国家都不会暗中支持拉拢他。外围的支持没有,那么会不会是内部的合作呢?比如说唐德。刘文表手下有人经常和唐德有来往,这一点周行逢是知道的。而唐德奉命暗中在楚地各处盗挖墓穴,却一直所获不丰。这会不会是将盗挖出的财物私藏了一部分?一个人往往是在两种情况下心态和**会有膨胀,那就是在拥有了财富或者势力之后。唐德应该就属于前一种,而且他在控制住上德塬的族人之后认为一个巨大的宝藏唾手可得时,会更加的膨胀。所以这种状况下,完全可以找某个有军事实力的人来合作、利用,意图从一个无名无分的暗职翻身为一方之主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这样一来有一件事情就好解释了,那就是刘文表为何要走正安、渝州,然后迂回至泸州过江,从南边逼近成都府。周行逢刚刚得到一众聚义处的密报,说得到秘密信息,大家争夺的那个皮卷上的宝藏是在蜀国境内,在成都府南边的某一处。周行逢觉得自己能得到这个信息,那么唐德肯定会更早得到这个信息。所以让刘文表主动要求出兵并走这样一条冒险路线,肯定是想双管齐下。一边夺图,一边占地,到时就算图被别人得了,把地占了也至少能分到一半。而且采用这样的路线就算不能在征战过程中壮大自己、自立门户,但只要是得了那巨大宝藏,立足之本也一样有了。
另外还有一件一直无法解释的事情现在也有答案了,那就是天马山夜战中的那些黑衣人是哪里来的。这些黑衣人身上烙有“芈”字印,楚地最早是芈姓熊氏的封地,说明这些黑衣人是楚人。而他们攻杀招式阵形都是兵家特点,这就说明这些黑衣人是楚地军队乔装改扮的。刘文表这份折子太过性急了,将他自己暴露了出来。楚地之中知道唐德所在和目的的,刘文表是一个。楚地之中能派遣军队乔装改扮成黑衣人的,刘文表是一个。明着与唐德合作,暗地里却想自己夺到宝藏皮卷,这一点刘文表也是完全做得出的。所以那些黑衣人肯定是刘文表的人。
但是如果周行逢就此定下结论,那么这还不是真正的周行逢。因为他可以从一些看似很明显、很合理的现象上看出更多的疑惑来。
刘文表这个人周行逢是了解的,否则他也不会让他当上衡州刺史。这个人脑子是很好用的,皮也算厚,心也够黑。所以说他暗中和唐德合作那不是没有可能的。而在合作的过程中,他背叛约定,秘密地派黑衣人为自己争夺宝藏皮卷也不算太意外。但是这样一个脑子好的人会如此意图明显地发来这么个奏折吗?而且还在其中说明出征路线。他完全可以说些虚假的计划,等拿到指挥权后再自作主张就行了。
“刘文表不是个傻子,那他发这个折子是把我当傻子了?还是其他什么人在暗中做一些将刘文表和我都当傻子的事情?”
周行逢目前虽然还无法解开自己的疑问,但他却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决定对这个奏折完全置之不理,就像没见过一样。这样无论刘文表,还是将自己和刘文表都当傻子的人,肯定都会焦急不安。而焦急不安的状态往往会让某些人发生平常不会出现的错误。
周行逢有足够的耐心等别人出现错误,因为那会成为他辨别真相的依据。
铜铃的响声在秦淮雅筑中响起并延伸开去,铃声的敲击很有节奏,是三击一停的规律。从最初轿厅檐角的两只铜铃开始,机栝启动后,暗藏的弦簧便以这样的规律释放,从而带动了铜铃以同样的规律摇动。同时,此处弦簧动作,会通过架空的或埋入地下的钢线启动下一处的消息弦簧,然后下一处的铜铃同样按着规律响起,如此类推。
这样的铃声规律不但提醒了里面的人有外人闯入,而且还明确告知了位置。如果是在落魂桥、照天镜的位置,那么弦簧带动的铃声会是一击一停,如果是在桥亭,那么启动后的铃声会是两击一停。如果齐君元他们已经闯到明堂的位置才触动消息的话,那么铃声会是四击一停。也就是说,越往里去,消息启动后的铃声会越急促。
现在虽然是三击一停,但已经让秦淮雅筑里的人大为震惊。因为从秦淮雅筑建起至今,他们只遇到过一次一击一停的情况,而且那一次还只是几个江湖草莽之徒相互间不服,拿着秦淮雅筑的布设来作为较量的方式,并没有存着对谁不利的念头。而这一次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连闯数道机关,直到轿厅处才触动消息发出警告。这很清楚地说明来者不善,而且不善的来者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正因为知道闯入的是高手,也正因为连闯数道厉害机关让人震惊,所以秦淮雅筑里的防卫高手们才会没有一丝慌乱。他们首先将齐王以及重要的家属都安置到更为安全、更为隐蔽的封闭式藏身室中,然后再将内层居所处平时不开启的兜子、坎子全都开启。接下来再按部就班在各个重要位置安排下人手,这样的话就整个形成了死机关和活爪子配合运用的防御格局。
等一切都完成之后,众多高手才分成几批沿鬼肠子道往外走。这样便形成前后呼应的对仗布局,从试探到阻挡,到诱入,到合围,再到剿灭。由此可见他们对此次的闯入状况看得非常严重。
虽然铜铃清脆的响声一路延伸着朝秦淮雅筑的四处传去,虽然齐王手下的防卫力量很快就会从各个隐藏位置朝着轿厅这边集中而来,但是汤吉他们三个人也都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看准可行的空隙,快速朝着齐君元他们消失的位置移动过去。
这就看出离恨谷中谷生谷客的素质来了。离恨谷中谷生谷客在训练时就有这方面的要求,那就是遇到意外情况和危险时首先就是不能慌乱,并且将这种要求刻意训练成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就好比范啸天,好多时候他都会担忧会紧张,但是当真正出现了意外、面临了危险,他反而会抛去所有附加的情绪,迅速按照训练时的方法和程序进行应对。
离恨谷中要求刺客在遇到意外后的第一反应不是逃离,而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状态下看清情况。然后是救助和消痕,意思就是当自己或同伴已经被困在兜子中了,要想办法自救和互救。实在不行的话,也要抓紧时间将能显示自己真实身份的所有痕迹消除掉。这样即便最后无法脱身,也让对方找不到一点追查的线索,保护其他未被困的同伴,保证后续的刺局能够成功。再一个就是破兜和反设兜,尽量辨清对方的兜形,利用周围的条件对眼前的意外进行弥补。但这一点大都是针对临时兜子和少数对手而言的,像秦淮雅筑这种环境以及即将到来的大批高手而言,今夜他们要做的刺局应该已经毫无弥补的可能了。
现在轿厅的后半截像是因为塌陷而整个倾斜了下去,就像一个滑台相仿。汤吉和范啸天小心地抓住两边板窗往下移动,而哑巴却没有急着和他们两个一起过去,而是找到一个可以掩住自己后背又能看清前面所有位置的点站定。手中弓弩、弹子都准备妥当,严密戒备周围的情况,随时可以远距离攻击目标,掩护汤吉和范啸天。
缓缓到达通道口处的汤吉和范啸天看到,轿厅地面和外面道路的连接处已经整个断裂开来,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断口,齐君元和唐三娘应该就是从这断口处滑落下去的。这是一个预设好的断口,启动的机栝就在走出轿厅的一步范围内。而且这是一个踩中机栝后便很难再逃开的断口,因为断口很大,包含了整个轿厅通道和外接路面。这也正是为何此处轿厅没有设后墙和后门的原因,这样一旦机栝被踩踏打开,已经到达轿厅后半截的所有人都会被倾斜的轿厅倾倒进这个断口中。
天色本来就非常的黑暗,轿厅中更加黑暗,而轿厅通道处的断口中更是如浓墨一般。范啸天拿出了一朵“迎风照”火绒(过去江湖中夜行人常备的一种照明和点燃器具,用磷水浸泡棉条,需要时将棉条搓成毛绒状,迎风一挥或猛然吹动就能点燃),正准备吹燃时却被汤吉制止了。
“不要用‘迎风照’,当心断口中有易燃的火油火气。”
范啸天提鼻子闻了闻,他能确定周围没有火油火气一类的易燃物。但是汤吉的担忧也不能说是多余,黑乎乎的断口中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就算里面是些干燥茅草,自己火绒一亮,掉个火星下去也是有可能会引燃的。到时候齐君元和唐三娘就算没有摔死在这断口里,也要被自己烧死在里面。
“齐大哥!唐三娘!你们还好吗?”汤吉提高了声音朝断口中喊了一声,声音嗡然回荡。现在消息铜铃已经报警,也就没必要再小声小气地糊弄自己了。
“我们都没事,下面有其他路,我们自己出去。”下面传来齐君元的回话,声音很低,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距离并不远。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了声音的传播,那就是齐君元本身的发声被阻挡了。
“你们自己出去,那我们怎么办,撤回去吗?”范啸天更关心这一点。
“活儿还没做完为什么要撤出去?我们还有机会。不过现在消息铜铃响了,你们要赶紧往前,抢先赶到明堂后的‘四海同潮’位置,阻住里面出来的护卫高手。我出去后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齐君元声音虽低却说得很确定,好像已经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处境和前面的情况。
“都现在这样子了,刺局还没散?还有机会?”范啸天抬头看看已经倾斜了的轿厅,看看檐角上晃荡的铜铃,然后再朝前面的深远幽径举目望去,那里随时都可能出现灯火和高手。
“抓紧的话不但可以做成刺局而且能全身而退。如果再唠唠叨叨的话,就算刺局做成,能否逃出生天倒是个问题。”齐君元说完这话之后便再没有声响,可能已经从下面离开了。不过他留下的这句话倒是极为合适,完全是掌握了范啸天的性格。范啸天这人你越是对他解释他疑问越多,倒不如抓住他贪生怕死的特点,让他赶紧动起来。
果然,范啸天在听不到齐君元的声音后马上回头催促哑巴:“快点!快点过来,我们要赶到前面明堂的位置。”
而就在范啸天招呼哑巴的时候,汤吉已经纵身跃过了断口,率先往前赶去。
哑巴是最后一个轻松跃过断口处的,但是过去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眼中露出一丝狐疑。但这狐疑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和范啸天一起跟上了汤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