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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看破

如果是在过去,赵匡胤可能会很理性地劝说周世宗采取稳妥做法,暂时退兵。但是现在的他心中另怀着私心,誓要攻下蜀国夺回花蕊夫人才肯罢休。

赵匡胤此刻的思维异常活跃,他从千里足舟想到了水道,从水道想到了长江,想到了长江上自己曾经去过的江中洲。于是一个妙计跳入他的脑海。

“南唐羸弱,虽然有李弘冀可当一面,但现在终究还是李璟做主。所以我们可以虚张声势,主动出兵,用水军借道汉水,从八马杈河口入江顺江而下。同时让吴越也出动水军,缘江而上。然后再利用江中洲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散布传言编造两路水军兵强船多,造成要合兵一举拿下江宁府的假象。”

赵匡胤这一招很阴狠,当时的长江是公江,哪一国的船只都可以航行。只有几处临江州府是归各国管辖,可收取过境税费,其中包括江宁府。也就是说,虽然南唐境内有大段水路,真正属于它的也就几个点而已。而现在赵匡胤所做的架势是要从这条水路直入南唐腹地,直取其皇都所在。

“我原本也是想着主动骚扰南唐沿江驻守兵马,然后从淮南一带用小股兵马突进。让他们觉得我们是要以江为隔,单独对淮南一带动手。现在这两个方法可以合二为一,水陆同进,虚张声势。凭着南唐现在的分兵部署,他们只可能将全部兵力用来防守,根本无胆出兵侵入大周。”

周世宗其实这是在赌一把,但就这并无十足把握的事情他依旧可以做得霸气横溢,就仿佛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正要攻下南唐。

蛊出世

就在蜀国和大周两国大战即将全面展开之时,蜀国后宫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

花蕊夫人知道孟昶最近宠上了一个刚刚收进宫的女子。但她心中清楚,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可以凭着心情拥有很多女人的男人,最大的问题不是迷恋上一个女子,而是迷恋的女子是谁,迷恋时间有多久。

花蕊夫人一直都是自信的,蜀国后宫之中,不,甚至可以说整个蜀国之中,能像她这样美艳且多才的女子绝不会有第二个。孟昶迷恋她的美色是真的,但除了美色之外,她作的诗词、她做的美食孟昶都十分迷恋。再有她还能替孟昶出谋划策,解决一些别人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分发月钱管理后宫,比如说变化绯羊首的方子应对牲畜疫情。

所以孟昶迷恋上刚收进宫的秦艳娘之后花蕊夫人并没有太在意,她觉得这和其他所有男人一样,是贪图新鲜的短暂行为,用不了多久就会乏味。另外孟昶仍然经常到慧明园来,而且每次来了都**喷薄,不驰骋三四个回合是不会罢休的。也正因为如此,花蕊夫人便更加没有在意秦艳娘的存在,因为她觉得自己始终是孟昶最强烈的需要,自己在孟昶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但是花蕊夫人并不了解秦艳娘的手段,那都是离恨谷勾魂楼中绝妙的技法,可以让男人**失魂、欲仙欲死的技法。这技法中包罗很多方面,床上功法只是一个小方面,还有作诗填词、舞蹈、吟唱、奏曲。特别是这奏曲、吟唱,是可以将功力注入其中,在不知不觉中就将别人的魂魄摄去。

秦艳娘入宫之后没有多久,便从宫乐司中亲自挑选乐工,然后谱曲同奏。再贯入孟昶喜欢的宫词,以吴越泉州口音吟唱,这便是中国古乐的一种——南音。孟昶每次听到南音,都如痴如醉。于是召集了更多的乐工,组建了一个南音院,专门以秦艳娘所奏风格谱曲并记录下来。

孟昶是个对文化发展有着杰出贡献的历史人物,他建立了中国第一家画院,出版了第一部词集《花间集》,还有就是让南音得以发展和保存。所以直到现在,南音传人都将孟昶奉为乐神、南音始祖。

但是不管南音也好、舞蹈也好、床上功法也好,那都和花蕊夫人是两个路数,相互间没有冲突只有互补。就说南音中填唱的词吧,绝大部分还是花蕊夫人所作。

所以蜀宫里的战争真正开始是源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花蕊夫人和秦艳娘先后都替孟昶解忧应对。但花蕊夫人的方法只能缓解,而秦艳娘的方法却可以除根,这件事就是应对蜀国牲畜疫情。

花蕊夫人以绯羊首的方子将死肉变存粮,而秦艳娘却献上了一个可让染疫牲畜痊愈的办法。这办法是陪同秦艳娘一起来成都的家仆夫妇告诉她的,他们来成都时套了家里仅剩的一辆驴车。那拉车的驴子到成都后就染上了疫病,口鼻淌着血等死。那佣人夫妇懂些治疗牲口疾病的法子,于是死驴当活驴医,找来各种草药胡乱给它吃个遍。成都府气候温和湿润,虽然刚刚开春,城外的山里却是各种新鲜的药草都能找到。那驴吃了这些草药之后病情开始好转,这让家佣夫妇看到了希望,于是从各种草药中筛选,找出了对疫病有效的草药。然后专门喂食这一种,那驴的疫病很快就完全治好了。

秦艳娘将这草药给了孟昶后,孟昶找来御医和御马廊的兽医,他们辨出这是一种叫拒霜花的草叶,也叫木芙蓉,楚地最多。拒霜花的花和叶均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之效。不过拒霜花畏寒,北方冬季时地面上的杆儿、叶儿全都会被冻死,开春再发。幸好蜀地山围水湿气候温,所以才能在刚开春的时候就找到拒霜花。

孟昶让人立刻传旨到兵部、户部,让发通告告知各地军营官兵和蜀国百姓,发现得了疫病的牲畜就赶紧喂食拒霜花。这一招真是立竿见影,那疫情果然被止住。只是这样一来蜀国的拒霜花洛阳纸贵,山间、田野里所有的拒霜花全被割光,连花根都被挖得干干净净。

秦艳娘献的这个方子对于蜀国来说意义重大,牲畜疫情止住,军力大大恢复。蜀军之所以能够运动快速,辎重及时到位,很快部署到预定区域,使得大周“游龙吞珠”的策略未能达到效果,很大原因是得益于秦艳娘的方子阻止了疫情。

疫情控制之后,孟昶大喜,让秦艳娘提要求,自己可以给她任何奖赏。秦艳娘果然提出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要求。她说拒霜花能制疫情,但是现在要想找到已经十分不易,如果再有疫情爆发,就算有治疗方法也无济于事。所以她的要求就是在成都府内外遍种拒霜花。

“此花亦娇美,此花更为善。当花开满城之时,城如锦拥,那会是何等的缤纷壮丽。到时皇上与万民同赏,既得民心,又显皇家大气象。”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秦艳娘还给孟昶描绘了一幅如画般的情景。但暗地里却似乎有着鄙薄花蕊夫人的意思,她是群芳共赏、与民同乐,而花蕊夫人却是藏一枝红栀子在宫中孤芳独赏。

孟昶对秦艳娘此举非常感动,觉得她不仅能解自己心愁、身欲,而且还深明大义、近思远虑,不由更加珍爱。于是立刻遣人赶赴楚地,寻找熟识拒霜花的山民、花农,多多凑集拒霜花品种,带来成都种植。然后又觉拒霜花名字难听,就取了另一名字木芙蓉中的芙蓉二字,从此改叫拒霜花为芙蓉花,并将此名录入书册。

花蕊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出现了危机。秦艳娘献方子解牲畜疫情,但居功不求私,而是为国为民想得更加深远,这其实在连续两个方面很大程度上压制了花蕊夫人在孟昶心中所占分量。现在孟昶虽然仍是常到慧明园来,每次来也仍然会像以前那样恶狼般**几番。但是他不时会很自然地在花蕊夫人面前提到秦艳娘,甚至在**之时还说及秦艳娘带给他的另一番滋味。由此花蕊夫人看出孟昶心中已经有了比较,秦艳娘和自己在孟昶宠爱的秤盘上已经不相上下。

偶尔一次,她听到宫女们背后的议论,这让她变得更加担忧。宫女们议论的事情是从宫外传入的,说外面的百姓已将秦艳娘奉为芙蓉花神,养牧牲畜的人家如今都会供个芙蓉娘娘牌。奉人为神,这虽然是一种盲目崇拜,但由此可见秦艳娘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经何等尊崇,根本不是自己可以相抗衡的。

其实花蕊夫人并不知道,芙蓉花神一事是人为造出的。疫情得到控制之后,送秦艳娘来成都的那个远房舅舅和表弟、家仆便开始在成都百姓中编故事、讲故事,说秦艳娘是天帝派下来救助大家的花神。而这种神话般的传言在中国古代是流传最快的,也是崇拜神灵的百姓们非常愿意相信的。再加上除了秦艳娘带来的几个人外,暗中还有更多的人将这故事推波助澜,所以很快就在蜀国民众心中扎下了根。

花蕊夫人出身官家,和平常人家女子不同的一点是她从小就能听说许多官场、宫廷中的争斗,所以对于出现的这种情况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威胁,这时候已经到了必须采取手段维护自己、反击别人的境地。

但是花蕊夫人外围本来可以倚重的两个强大支持毋昭裔和赵崇柞都不在成都。毋昭裔前往巴州给李廷圭传旨,但是现在李廷圭挥兵已经接近秦州了,那毋昭裔却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关心前方战况,所以暂时待在巴州未归。而赵崇柞被孟昶派往哪里就连花蕊夫人都不知道。

那两位外围支撑指望不上,花蕊夫人便只能从宫内想办法了。后宫由她管理,各宫每月的花费都由她分派,但是那秦艳娘从未到自己这里领取过花费,这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对秦艳娘施加压力。不过有很多嫔妃宫女都是臣服于她的,利用这些人或许可以给秦艳娘一些打击。只是宫中之人都是审时度势的高手,现在如果都明眼看着别人压过了自己,那她们还会帮自己吗?

对了!还有一个在内宫之中会给自己极大支持的人,花蕊夫人想到了阮薏苡。阮姑姑最近在炼制什么丹药,如果那真要是能够吃得长生不老、健体延寿的仙丹,那么自己拿来献给皇上,所得功劳肯定可以重新压过秦艳娘一筹了。

想到这里,花蕊夫人决定先去找姑姑阮薏苡。因为阮姑姑是最靠得住的,就算别人都背弃了自己,阮姑姑铁定会一心一意地帮着自己。

“我炼的丹药不是延年益寿用的,对人只会有害不会有益。”阮薏苡对花蕊夫人是不会有丝毫隐瞒的。

“有害无益,那姑姑还炼这丹药做什么?”

“这是一种活药,也叫虫药。原来在交趾时我就曾试着做过药虫,但是没能成功。最近有人透露给我一种道家用菌炉炼丹的方法,可炼出虫药。正好牲畜疫情发作,我发现那些病死的牲畜内脏中似乎有一种鼠毒,也叫鼠虫。于是我将自己学会的药虫与菌炉炼制虫药的方法相结合,取病死牲畜的内脏做引子,同时加注我的中指血、百会发,炼出了一种特别的丹药。”阮薏苡说得很得意。

“说得怪恶心的,这丹药有害何必费心费神地炼出来?”花蕊夫人不能理解。

“对别人有害无益,对我来说却是有害有益,而且害少益多。当我想控制住什么人的话,便可以设法让其服下这种丹药,然后丹药中的鼠虫便会破壳而生,在其身体内生长。平时这人看着和正常人一样,一旦我以心念引导,那虫子便会按照我的意思在那人身体中钻移、咬嚼,给那人带来极大的痛苦。如果想中止痛苦,那就必须从此听我命令。”

“啊,这样啊?”花蕊夫人听得花容失色,“姑姑,这样的话那中了虫子的人还不得把你给害了。”

“不敢,我是虫主,如果我死了,那虫子失控。这样的话会让中了虫子的人痛苦不断加倍,将其折磨得生不如死,最终还难逃一死。”

“这样的话那服食了丹药的人不就相当于一个养这虫子的器皿吗?”

“这个比喻恰当,嗯,养了虫子的器皿,虫子,器皿,虫、皿,那这种丹药就叫‘蛊’好了。这是我的独创,叫成‘蛊’可以和交趾的药虫、道家的虫药区分开来。”

“要是皇上能像中了蛊的人那样听我的话就好了。”花蕊夫人发出一声感叹。

“那就给他下蛊呗,你留些中指血和百会发,我来给你炼一炉蛊出来,你设法让他服下就是了。”阮薏苡不是不懂什么叫欺君之罪,毕竟她也在做官的徐家生活了很多年。只是花蕊夫人在她心目中就像自己最溺宠的孩子,说出什么她都马上想办法答应。

“那怎么行啊,那是在害皇上。再说我也不想让他痛苦,就想让他的心思放在我身上,离那秦艳娘远一些。”

“那也行啊,你什么时候也搞到一点皇上的血液,我用你们两个的血炼一个同心蛊。这样就能保证你们两个能心意相通,谁对谁负心忘情,那么就会让虫蛊动作,初时只是感觉不适,然后才逐渐增加痛苦。”阮薏苡此时已经搜集到各种虫引,可以做出多种蛊虫。但是像这种同心蛊她之前并没有炼过,所说的功用只是凭着经验推理。所以并不知道当其中一人对另外一人完全死心绝情之后,那是会被发作的蛊虫噬心而死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情况,才会给后世留下一个不解之谜。

“如果有这样的蛊倒是可以一试。”花蕊夫人觉得这相当于是将自己和皇上始终连在一起的无形锁链,不由得动了念头。

“还有,你如不愿见皇上痛苦,那可以将鼠蛊下给秦艳娘,用痛苦来控制她,让她自己远离皇上就是了。算了,这种事情你是做不来的,还是我亲自去给她下。”阮薏苡此时眼中露出一丝凶光,这是花蕊夫人以前从未见过的。这也难怪,炼蛊、下蛊之人要是没有一分狠辣心肠,那是不可能研创出如此歹毒技法并施加于人身的。

这段时期是阮薏苡蛊术初成之时,是在蜀宫内专为她搭建的药庐中炼的蛊虫。此处除了她再无人随便进来,十分安静,所以所炼蛊虫都是以心念为诱导。后来蜀国被攻破,她逃入蜀南地区的苗寨,才发现养炼蛊虫过程中如果发生过什么惊扰的话,那蛊虫便不再被心念引导,但是却可以被惊扰到它的东西诱导发作。比如说落雨蛊,就是炼蛊过程中被雨淋过,那么中蛊之人一旦淋雨,那蛊虫就会发作。再比如五音蛊,炼蛊过程中刻意敲击或弹奏某种乐器,然后这乐器的声音就可以成为发作诱导。民国时出版的游记合集《西南有路》中就曾提到有人用歌声诱导蛊虫发作将人折磨至死的事情。而后来蛊虫的种类越来越多,诱导方式也更加匪夷所思,一句话、一段经、无声笛哨等都可以。于是蛊术显得更加诡秘神奇,中蛊之人就如同被诅咒了一样,人们便索性把这技法叫做蛊咒。

累饿熬

这几天的秦淮雅筑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中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

将事情前后仔细斟酌过后,李景遂决定采取一些行动。他觉得,最为有力、有效的行动应该是平静的,而结果则应该像风暴过后一样。

别人能大胆地做一些事情,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各种意外发生的应变措施,所以风暴般的行动并不一定有效。就好比针对自己的那个刺局,现在做刺局的刺客已经死了,而他有没有同伴、同伴在哪里全不知道。就算有同伴,估计也早就藏进别人替他们准备好的避风港里,因为操纵他们的那个人是个能量极大的人。所以就算是把江宁府翻个天翻地覆也根本没有意义,只会让想刺杀自己的人有更多的防备,还有就是惹来全城百姓的埋怨。

李景遂真的没有让手下衙役、捕快搜捕刺客,也没有报江宁府城防使衙门,让官军出动搜捕其他刺客。这做法倒是让齐君元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

其实早在元宗李璟让李景遂和李弘冀同审被擒刺客,再派韩熙载、冯延巳陪审,李景遂就已经觉察到此事蹊跷,元宗很有可能怀疑主使诡画刺杀的是自己或太子李弘冀。

李景遂并不知道韩熙载和冯延巳寻查的线索最终牵扯上自己和李弘冀,但即便没有任何依据这种怀疑他认为也是合理的。从李弘冀的角度来说,本来他是最为合理的皇位继承人,却被元宗一纸诏书推到了第二位,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使用诡画来刺杀元宗的主谋者。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以手中的军事力量,甚至外借其他国家兵马来争夺皇位。另外从自己的角度来说,被定为皇位继承人也是个模棱两可的事情,只要元宗还在,他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重新确定皇位继承人。所以自己完全有可能抢在元宗未改变主意之前用诡画刺杀他,保证自己可以坐上皇位。

但这些合理都是猜想、怀疑,事实上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两个人中既然自己是问心无愧的,那么所有的嫌疑就只能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太子李弘冀。而从李弘冀最近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身上的嫌疑很可能就是真相。

共同审讯刚刚开始,李弘冀就出面阻止自己利诱刺客,这应该是怕利诱更胜过酷刑,让刺客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出来。

第一次让步之后,改成李弘冀亲自带领众多军刑官刑审刺客,十几天下来却一无所获。最后韩熙载出了一招极为狠毒的刑法,但刚刚运用李弘冀就又赶紧叫停,这应该也是怕刺客抵受不住而招出真相。

向自己借用费全刑审,应该是想玩个欲擒故纵的小伎俩,显得他已经尽心尽力了。他肯定觉得借用费全的话自己肯定不会答应,因为费全还兼顾着自己的安全防卫。但让李弘冀意料不到的是自己再次让步,而让他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费全要求单独刑审,不得干扰。此时李弘冀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让费全带蔡复庆去封闭式刑审。

而当审出第二句口供“属皇命而为”后,李弘冀立刻变得焦躁不安,应该是知道这一句其实是“蜀皇命而为”,因为这件事情蜀皇说不定就是为他干的。所以接下来他故意请大家赴宴借此暂缓刑审,夜宴上再玩花样想知道有没有更多的口供。

刺杀自己的传言突然间就四处传播,这很明显的人为做法其实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想以此为理由逼蔡复庆说出他以为还有的其他口供,还有就是当真给自己设下个刺局后,李弘冀可以借此提前撇清干系。就从这两点来推断,刺杀自己的事情肯定是李弘冀操纵的,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件一举多得、一劳永逸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被杀死,那么刑审会停止,诡画刺杀的事件会告一段落,或者直接嫁祸在自己头上,皇位的继承也再没有争议。

李景遂在南唐皇家子孙中不是最勇敢的,也不是最有学问的,但他却可能是最聪明的,是大家公认的人精。一个人精在自己生命遭受威胁时,他会变成害人精。因为他必须自保,而反击是最好的自保。这就像一柄双刃剑,要想推开自己面前的锋刃,那就必须把另一边的锋刃推进对方的脖子,哪怕那人是太子。

所以当一切都思考清楚后,李景遂找费全商量了一下。他想让费全想出一个大家都可以在场却不会干扰到刑审的刑法,而且这刑法得是个终极刑法,是最为痛苦和残酷的。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将刺客知道的秘密全都掏出来的时候,找出真正的诡画刺杀主谋。如果真是太子李弘冀,那么这正是自己彻底打垮他的大好机会,否则就算自己能坐上皇位也难得安宁。如果不是李弘冀,那么自己也可以解脱,至少李弘冀针对自己的明争暗斗不会再继续,用刺杀自己来夺取皇位也还没到时候。

“在这世上最折磨人的并非麻痒疼痛,而是累与饿。我们经常可以见到一些人稍微疲劳了点便会情绪大变,形象全无,就算牛粪堆都能坐下来歇息。挨饿的人那就更加狼狈,当看到食物时会连命都不要了。”其实在对裴盛施加了酸刑和痒刑之后费全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累刑和饿刑了。

像裴盛这样具有极强意志力和生命力的刑审对象是费全从未遇到过的,以往不要说酸刑和痒刑了,随便一个平常的刑法费全就能运用得淋漓尽致,让受刑者连祖宗八代的烂事都迫不及待地说出来。而这一次他为了在齐王、太子以及两位大人面前表现一把,上来他就直接用了最狠的招数。但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最狠的招数就快用完了,才得到两句作用并不大的口供,这对费全来说是一种羞辱。所以当李景遂提出自己的要求后,费全想都没想就决定使用累刑和饿刑,这已经是他仅剩的两个选择了。

但是对于这两个仅剩的选择,费全却不想再浪费。现在的处境对于他而言其实极为微妙,本来他想借机表现一把的刑审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他和受刑者的对决,演变成了他必须捍卫自己声名、地位的战斗。所以他决定孤注一掷,将最后两种刑法合用,务必撬开刺客的嘴巴。

“我不管怎么用,我只要两点,一个是让刺客说出更多,还有一个就是别人可以在场。特别是冯延巳、韩熙载两位大人,我要他们亲耳听到刺客招供。”李景遂的目的很简单,不管最终招出的真相关系是否直指李弘冀,他都不想亲自将这情况汇报给元宗李璟。这个功劳不是好抢的,甚至会成为迁怒的对象,试想,谁愿意听到自己儿子要刺杀自己的消息?而且自己的身份格外微妙,要是抢这功劳甚至有可能被怀疑是在故意陷害,传出去肯定什么议论都有。所以这件事情让冯延巳或韩熙载做是最合适的。

“那没问题,使用累刑和饿刑不再需要力度和时机的调整配合,只需耐心等待结果就行。旁边不但可以有人,而且还可以任意在旁边行走、吃喝,这反而可以从感官上更加刺激受刑者,反差会让他觉得更加难以煎熬。”

所谓累刑,是用佝偻枷将受刑者身体加以固定。似蹲非蹲,似站非站,似直非直,似弯非弯,使其处于一个扭曲的吃力状态。身体各处肌肉始终绷紧,那样很快就会出现疲累的感觉。而累的感觉其实是痛、酸、麻、胀都有的综合感觉,所以比单纯施加某一种痛苦更加难以承受。

佝偻枷就像个轻便的、变形的贴身铁笼子,又像一套很宽大的金属衣服,它完全依照人体的结构制造,只是造型是怪异扭曲的。人被关在里面后,其实是打破了身体的正常状态,并且始终不能恢复。一个人如果一动都不能动,不管他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的姿势,时间长了都会觉得累。更何况现在是强制将身体固定在非常扭曲的吃力姿势,时间一长那就会像背负了一座山的感觉,身体就像要被压爆开来。而实际上这种累的感觉全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直接加注在感觉和心理上的压力。

被佝偻枷固定后,手脚其实都是可以稍微动一动的。如果体力够好的话,甚至还可以蹦跳着挪动步子移动距离。很多人在感觉很累后都极力想改变一下身体姿势来缓解疲劳,但身体其他部位不能动,于是下意识地就挥动手或移动脚步。但这并不是好事,此时哪怕是手指动一动,都会牵动身体肌肉带来更大的疲劳感。这正是佝偻枷设计的又一个巧妙之处。

累刑以往没人能超过两个时辰,饿刑虽然时间较长,但从未有人挺过五天。饿刑并非简单地不让受刑者吃喝,那会很快将受刑者饿死、渴死,而是适当地灌食极少量可维持生命的食物,但这些都是特别制作的食物,其中含有茶梗、麻叶等东西,虽然能维持生命体征,但饥饿的感觉会成倍增加。饿的感觉本就不好受,抓心挠肝似的。而饿到极致时,腹内更会如火烧、如刀刮、如锉磨,这是由内及外的感觉,是其他施加在身体表面的刑具无法达到的效果。而且据说饥饿的感觉是与心碎最为接近的一种感觉,是最让人绝望和伤感的感觉。

所有人的正常反应是情愿死都不愿意饿,死都要做个饱死鬼,所以饥饿也就成为征服别人最有效的方式。将一些人饿极,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哪怕给予他一点吃的东西,那人便会像狗一样完全臣服。因为他们已经体会到这世上最难受的感觉就是饥饿,他们可以为了不再饥饿而放弃尊严和一切。也正是因为人们难以抵挡饥饿的感觉,自古以来饥民造反的事情是最多的。

累刑、饿刑同时施加,不仅是成倍增加的饥饿感觉,同时还有如山一般压迫的疲劳感。想死死不了,活着又比死还难受。这种情况下,一个受刑者还能有什么理由坚守某种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