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他们一路走下来,竟然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离开心济寺之后,齐君元采用的是“三点同进”的排列往前行。三点同进,一个点是前点,也就是开道的一个点,他用的是六指。因为六指相比之下还算是比较可靠的一个成员,另外他的“随相随形”技法应付意外出现的情况还是相当合适的。还有一个点是旁点,也就是策应点,这依旧是哑巴的任务。而剩下的三个人则始终在一处,这是行点,其实也叫主护点。这本来应该是重要的人或东西所在的一个点。
齐君元认为他现在就是个重要的人,其他且不管,一个被离恨谷列为目标的人怎么都算得上重要。而让唐三娘和范啸天陪在自己身边倒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真的再出现同门下兜出手的事情,至少可以替自己说明或辨别一下。另外他和范啸天身上共同带着一件关系着巨大宝藏的皮卷,这皮卷怎么也都算得上重要。
接下来一段路应该是比较危险的路,梁铁桥的夜宴队已经在这路上走过来回了,沿途的官府、驻军也会在重要路口设卡盘查,追踪刺杀广信防御使的凶手。但是齐君元他们始终都没有遇到什么卡口。这很奇怪,即便梁铁桥往回赶了,卡口的人知道目标还在广信会松懈盘查,但肯定不会就这么自作主张就撤了卡。除非,除非出了什么比抓刺杀防御使更重要的事情。
一直走到修水的位置,齐君元才意识到南唐可能真的出大事了,那么大的修水大营竟然已经拔营迁走了。这样看来前面设卡的那些驻军和官府衙役要么也是被调动了,要么就是被撤回州县参与守城了。如此大范围的官军行动,一般只有在很大的战事出现时才会发生。难道南唐是要发生什么战争了?
齐君元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如果真是这种状况,那么对他要做的事情是很有利的。首先是没了让他们举步维艰的盘查关卡,这就大幅度减小了行动的危险性。再有秘行组织在这种状况下肯定不敢再放肆,因为很有可能被别人当作敌国的奸细。而南唐的夜宴队也肯定没有那么多的力量分出来追捕他们,现在他们需要查找的是真正的敌国奸细。而刺杀齐王李景遂的难度应该也会降低,在这种状况下,那些平时最关心自身安全的皇室子孙们现在应该更关心自己的未来和社稷,所以防护方面必然是会有所减弱的。
即便出现了这么多对己有利的情况,但齐君元依旧是以最为谨慎的方式在行动。就算是秘行组织不敢轻举妄动了,就算夜宴队一时忙不过来,但是还有卜福,他带的六扇门里的人就是专做凶手、刺客这些事情的。如果在广信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发现自己这些人是往金陵而来,那么很有可能会猜到自己接下来的活儿是要对金陵李家皇室成员或朝堂重臣不利,势必会一路围追堵截。还有一处就是离恨谷。如果谷中没有改变原有指令,那么接下来所有有人没人的地方都可能成为齐君元的杀身之地。
过了修水之后,他们没有继续走官道,也没有走水路,而是走的佛径。其实范啸天没解释之前齐君元并不知道什么是佛径,而范啸天要不是替离恨谷描画、勘误谷生所用地图而走南闯北,他也不知道这一种佛径的。这是当时在南唐区域内一种独有的路线。
自东晋以后,江南佛寺众多,佛教教派也众多。许多僧人为了佛学能有所大成,于是形成了一种游历各种佛寺求学佛经的方式,古代管这叫“走寺学经”。这在佛家记事集《苦修法记》《多义宗祖师诸语》中都有记载。
有一些僧人在几年中走遍江南一带所有的佛寺,甚至还到过江南以外更多的寺庙,回来后便能一下子成为公认的得道高僧。这不但是拜求各种佛学极为不易,还因为走了那么多寺庙也是十分不易之事。因为当时的佛家游学属于苦修的一种,必须是一路走下来。而且没有盘缠、干粮,出了寺门所有应用都必须靠一路化缘和野外寻食。所以从一座寺庙到另一座寺庙之间的路径都必须是选择尽量短和尽量好走的,这样可以节省体力、避免艰难。而且这路径还要尽量在荒野和有人居的范围内交错,能化到缘便尽量化缘,化不到缘的时候要能找到野果、野菜,所以这又是一条所经环境非常复杂的路径。
后来人们发现在“走寺学经”中有些僧人虽然也到过每座寺庙,却并未真正留下来潜心求学佛经理义,最后只是凭度牒上的佛印来表明自己游学经历丰富,所以大家开始质疑这种形式。此时正好到了隋末,到处兵荒马乱。躲在寺中尚且难保,更不要说出去到处求学,所以“走寺学经”渐渐没了,到唐代初期这种形式便不复存在。不过这一条连接寺庙之间最适于僧人们行走的路径却是留下了,而且仍作为寺庙之间互通有无、僧客来往的路径。原因很简单,这路径真的适合他们这些出家之人,不要什么费用,不惹什么麻烦。
范啸天是在实地画描地图时无意间听一个老僧人说起这么一条路径,然后又借那老僧人的《佛事录》将路径走向抄录下来。今天他将这条佛径说出来后,齐君元立刻决定就从这条路径走。因为这路径既可以从人居范围打听到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又可以及时隐入野地山林逃避危险。而且一路还有清静佛寺和闹市之处作为掩护,这两种地方都是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
佛径果然是很少有人知道的路径,从这里走不但安全,而且每到一处总能找到落脚点。而最让齐君元受益匪浅的是这一路走下来他沿途都能接触到佛学的一些知识,佛学的玄机不知道是不是与他做刺客的潜心、静心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一路路过那么多的寺庙之后,齐君元觉得自己构思的能力更强了,而且可以从构思的意境中发现到更多的东西。比如说在到达江宁府最后一站的长干寺里,他便在僧客墙上看到不知哪位高僧还是哪位佛学高人写下的一句话:“勿视他视,其视或更在你上;勿觉他觉,其觉或更灵于你。辨其谬者,只析其心。”这其实是佛学辨法的一种技巧,意思就是别跟着别人的视角和感觉走,这方面肯定是别人的优势。而只需抓住对方谬误的地方,并以此作为突破,辩驳对方论述的中心思想。但是齐君元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句佛学辨法的技巧竟然会运用到他此后的多次大刺局之中,引导了他思路的转变。
到了江宁府的长干寺,其实距离齐王李景遂的秦淮雅筑已经不远了。长干寺也在秦淮河边上,如果可以乘舟而行的话,也就半个时辰不到就能到达转向支流的东关铁闸处。
齐君元这几人顺利地来到金陵,顺利得他心中都在犯疑。离恨谷中再不曾有人出现对其下手,是没找到他还是指令停止了?梁铁桥哪里去了?卜福哪里去了?他们回过味儿后都是应该追踪自己而来的,为何竟然像人间消失了一般。还有那几路秘行组织,他们难道都不想要宝藏皮卷了?还是自己直奔了金陵,他们都不敢跟到这里来造次?
长干寺是个级别较高的寺院,寺里有客院客房。齐君元他们先装成几个乡下人的样子假说要替死去的亲人开个十几日的经堂,再装作乡下人哭穷的样子让寺里的和尚少要些念经钱,最后还是装作乡下人不懂行情的样子掏出了数目不小的费用。于是寺中和尚很乐意地将他们安置在了寺中的客房中,住在这里相比外面客店还要安全许多。齐君元早就打听过了,这长干寺经常会有些官家、皇家的人过来礼佛,所以寺庙周围衙役、巡卫来得比较频繁。衙役、巡卫来得频繁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出什么事,而一直不出事那些衙役、巡卫便会下意识中觉得这地方不会出事,所以来得频繁反会变成一直走过场,没人再注意周围是否有异常的人和事情出现。
另外住在长干寺还有一件好处,就是这寺庙离着秦淮河很近。出门不远就能到河边招来一条船,而秦淮河上的船只只要你给钱,它都可以成为你所需要的船只。齐君元这些人是来做刺活儿、行刺局的,总不能一直窝在寺中,肯定是要出去“点漪”的,否则怎么行刺局?他们这几个人分散开来还无所谓,聚在一起的话也就只有在寺中进进出出不会很惹眼,所以长干寺应该是他们在江宁府中最适合的藏身点。
到了寺中的当天晚上,齐君元便和唐三娘、六指两个以外出购买第二天开经堂所需供奉物品为由出去“点漪”。之所以留下哑巴和范啸天,因为他们两个中的哑巴根本不会说话,那些啰嗦的和尚要想问些什么、唠些什么不会在无意中露出破绽。而范啸天又太要说话,比那些和尚还啰嗦,所以那些和尚会很不愿和他说话,更不愿听他说话,这样同样不会露出破绽。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然是他们外出三个“点漪”的露出了破绽,并且陷入了危险之中。
终启口
这些天都是费全和蔡复庆单独在刑审裴盛,谁都不知道进展如何。李弘冀虽然心焦,但是事情纠缠到这个地步,他已经被逼到了无法后退的地步。
于是现在的情形变成了主审的太子和皇叔加副审的两个大人全落个清闲,每天都是在竹月堂中聊天喝茶。就算偶尔到无极渊那边转一转,也都是被紧闭的大门挡在外面。而且无极渊里面也听不到丝毫声响,用刑的人无声无息,受刑的人也一声不发。从韩熙载之前打听来的说法判断,这其实已经是用到最为残酷的刑法,受刑的裴盛再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宣泄痛苦,而是必须吊住一口气护住心元,绷住神经抵受痛苦。但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吊住的是一口气还是半口气,如果是一口气,那么说明费全的手段还有存留,没有使出最为厉害的手段,否则那费全也不会外号叫“半吊子”。
费全和蔡复庆进了无极渊后什么话都没有和裴盛说,他们似乎比受审者更不愿意多说半个字。一上来直接就给裴盛加了软齿套,这是之前施刑时都没有做的事情。软齿套是用来防止受刑者忍受不了痛苦咬舌自尽的,这说明费全出手便是最厉害的酷刑。软齿套装在嘴巴里并不影响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稍有些含糊。不过会影响饮食,因为没法咀嚼,所以刑审之后都是用勺漏(一种像短柄勺子的漏斗)给犯人灌食的。
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中,费全连续使用了十二道酷刑,其中包括一发千钧、老虎磨、蚂蚁归穴、蛇钻肉、加根筋、霸王钉等。每一道都是让人痛不欲生、欲死不能的酷刑。但这十二道酷刑对于费全来说才只是试探阶段。
随后费全休息了一天,这一天时间是要受刑者好好回味一下十二道酷刑的滋味,从而消磨他对抗的意志。
一天过后,费全很客气地询问裴盛是否改变了主意?虽然裴盛没有任何回答,但是一旁的蔡复庆从裴盛面部肌肉、眼尾神经、指握拳的力度、背脊的挺直度综合做出判断,他的意志依旧十分坚强,并且已经做好了再次对抗各种酷刑的准备。
于是费全这一趟连续施刑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两个白天黑夜。连续在裴盛身上下了六道酷刑,这六道酷刑是串皮、卸骨、刺脊、钩肋、烫阴、钻心。对于费全来说,这六道刑法才是真正的开始,但也仅仅是开始。
费全不仅用刑手法独特,而且动手之后便是一整套的过程。这其中会兼顾到各种刑罚、刑具的共同作用,最大限度对受刑者的意志进行摧毁。而这一整套施刑下来,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时间过程。这除了增加痛苦的承受时间外,还在体力、心理、意识等方面对受刑者进行很大程度的消磨。
别人才刚刚开始,裴盛的防线却已经到了极度疲软的地步。这些日子他已经连续遭受数十种的酷刑,就算是铁打的人,意志上也会呈现不由自主的衰退。而他呈现的所有状态,一旁的蔡复庆都会通过他身体上的各种微小反应看出来,然后反馈给费全,那么费全便会根据实际状况进行调整,加大有效施行的力度,冲击受刑者有可能被突破的薄弱处。
就在二十四个时辰快结束的时候,裴盛终于开口说话了,那是一句脱口而出的:“替人消因果。”
费全和蔡复庆相对一笑,因为这句话证明自己的手法已经见效。
费全在第二轮刑审开始再不是半个字都不说了,而是每下一道刑具时或每加一级力道后都会问一句:“为何要行刺?”这是要让受刑者将这作为一个信号始终存在脑子里。然后在痛苦到了极致,意识开始出现模糊时,受刑者往往会不受控制地寻求发泄痛苦的渠道,这就有很大可能会将始终盘桓于脑子里的问题答出,因为对于受刑者来说,这也是一种发泄和解脱,而且是酷刑之下最为直接便捷的发泄和解脱。
所以费全的刑审高明之处并非一定要让受刑者无法承受了、害怕了、妥协了,然后愿意合作说出真相。而是在施刑的过程中,他就可以通过合适的刑罚、刑具,让受刑者在意识半清醒、半模糊的状态下不由自主地说出真相来。
但是费全和蔡复庆心中还是对裴盛非常钦佩,以往的受刑者就连开始热身的那十二道刑罚都很难熬过,常常是做不到一半便会完全崩溃,更不要说这真正开始的六道刑罚。裴盛不仅将这六道刑罚熬到了最后,而且最后这句话还是在意识开始模糊状态下为了发泄痛苦脱口说出的,并非彻底崩溃妥协。不过这一句话脱口说出后,裴盛的意识和意志的防线便会重新固守。那么要想问出下一问题的话,将会又是一个漫长过程。这样的话在他身体和意识开始适应那六道刑法之后,还需要其他更加有效的刑法才能掏出更多。
这句招供随即便传到了竹月堂里的四位大人物那里,但是这四个人对得到这句口供的反应却并不一致。李景遂和冯延巳都很高兴,因为案子总算是有些进展了。
李弘冀高兴的感觉只是从脸上一闪而过,因为他在听到这两句口供后随即便想到了更多。既然已经招了,为何就这一句?一般犯人只要被逼得招供了,不管真的假的都会溜溜下水地说出一大堆来。肯定是藏私了,肯定是李景遂藏私了。费全和蔡复庆要求单独刑审,就算得出再多的口供他们都可以先告诉李景遂,然后由李景遂确定可以告诉其他人多少内容。而告诉大家的内容越少案情就越玄乎,到最后元宗询问此桩案子时,他就可以用实际获取的更多口供进行一番推断解释,把事情完全说清楚了。不但最后的功劳都落在了他的头上,而且还显示他睿哲、智慧,让元宗觉得把皇位传给他是个正确的决定。
韩熙载根本就不曾有高兴的表情,在发现李弘冀的表情异常后,他心中便开始变得惶恐。他觉得李弘冀的表情变化再次证明自己掌握的情况很正确,所以他怕最后刺客完全招供了,会出现自己最为担心的局面。
冯延巳也注意到了李弘冀的表现,本来他最初的怀疑对象是李景遂,现在李景遂的手下几天审讯后便拿出了有用的口供,而李弘冀喊得凶、样子凶,那么多日子的严刑拷打却没问出一个字来。而且在听到问出口供的消息后还表现得很不开心,这不正常,这很不正常!
刑审又歇了两天,是让裴盛回味痛苦,也是让裴盛恢复被折磨得麻木了的身体知觉,这样才可以让下一轮的刑罚更明显地达到效果。
新一轮的刑审费全只用了两种刑罚,狗舔和二十二天针。狗舔是痒刑,是将人捆绑固定好,然后用特别的刑具扫撩身体敏感部位,就像狗在舔一样,让酥痒的感觉持续刺激人体。二十二天针是酸刑,同样是将人固定好,然后在人体二十二个酸穴扎下银针,让身体产生无法排解的酸胀感觉。而更为残酷的是,这两种刑法是同时实施在裴盛身上的。费全希望这一轮能将裴盛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了。
同时从这两道刑法实施开始,费全便不停地喝问裴盛:“受何人指使?”因为裴盛如果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么就算他还能挺过这一轮,费全和蔡复庆也都可以交差了。
才三个时辰,裴盛就已经失禁了;六个时辰的时候,裴盛口眼歪斜、面部扭曲了;十二个时辰,裴盛浑身抽搐、急促喘气。
费全和蔡复庆都以为到这程度裴盛应该彻底放弃了,所以他们两个都仔细观察着裴盛的状态,以免错过他示意妥协的任何刻意动作和自然的身体反应。但是他们两个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到了这个程度,裴盛又坚持了十二个时辰,而且最终只是脱口说出一句:“属皇命而为。”然后直到气息出现间断都未曾再说一句。
蔡复庆通过观察发现裴盛已经完全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了,虽然可以用熏香激醒,但为了防止裴盛心智俱毁,费全还是停止了继续施刑。
这一次又是有收获的,不过费全和蔡复庆却并不十分高兴。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裴盛依旧没有被彻底摧垮,下意识间的回答也并不如他们所愿。虽然说出是听从皇命而为的,由此可以推断出许多重要信息,但是现在列国群立,到底是哪个皇上布置的刺杀却没有说明,即便有推断方向也无法确定。再有刑罚还得继续,要想问出更多又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那又需要手法更绝、控制得更好的刑法,这其实已经开始在给费全和蔡复庆出题目了。
第二句口供传回到竹月堂时,那李弘冀正处在焦躁不安的状态下。因为今天自打他进了秦淮雅筑之后就没安定过,先后有五个手下亲信来秦淮雅筑找他。这几个亲信找他的事情其实是同样的,都是报知蜀皇密使到了,其中包括他派往蜀国的德总管。
一天之中连续来了五个密使,可见情况的危急和所传信息的重要,大周兵才入蜀境,状况不会变得如此不堪吧?虽然心中焦急,但是李弘冀身在此处不便接到手下传信后就马上离开。所以依旧强作镇定、暗抑心乱地坐在那里,脑子里转来转去地想找个什么理由能很自然地赶紧回去。
当第二句口供传来时,李弘冀根本没有在意,他正皱紧眉头、满脸阴沉地在想自己的事情。而这表情在别人看来却理解为另外的原因,韩熙载是这样理解的,冯延巳也是这样理解的。
“啊,又一句口供出来了。好,好。”李弘冀总算反应过来,喊了两声好却是干涩涩的,“这样,我现在就回去将八珍馆的食八珍和色八珍都给包下,晚上在我府中设宴。皇叔和两位大人一定要赏脸来饮酒赏舞,就算是为案子的进展庆贺一下。”
这其实是李弘冀急切间想出的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既可以借此脱身,另外如果一切都能按着自己之前的心思进展下来的话,还可以借此机会当众将住李景遂,将自己的劣势扳回来。
其实自打第一句口供出来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一着棋走错了。答应费全和蔡复庆单独刑审裴盛,那就相当于将控制权全交还给了李景遂。即便是审出了什么秘密,那也会先告诉李景遂。所以最终审得好,功劳会是李景遂最大,审得不好,自己却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不如今天晚上在自己府中摆下宴席,将费全和蔡复庆一同邀来。这样可以当着韩熙载和冯延巳的面对这二人突然逼问加诱问,估计他们之前如果没有和李景遂串通好的话,那么在自己的威势之下言语间肯定会露出破绽来。另外自己也正好可以安排盛宴脱身先走,去见一见那连续到来的五位密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珍馆有食八珍和色八珍。食八珍是一个人,一个厨师,能以鸭为原料做成八种珍品佳肴。而色八珍是八个人,八个能歌善舞的“瓶上花”。
五代时秦淮女子的职业分为四档,一档是“荷上珠”,能吟诗填词、唱曲舞蹈,只卖艺不卖身。二档“瓶上花”,会唱曲舞蹈,还可以陪酒,也是卖艺不卖身。三档“檐下月”,只会些艳俗的唱曲舞蹈,然后陪酒、卖身。四档“水边草”,只会陪酒卖身。但这四档只是个限定概念,并非就此确定谁更高级谁更低廉,其实每一档中都有特别杰出的佼佼者,都可以拔得四档花魁的头筹。就算是那“水边草”,也有长得特别妖冶美艳的,如果床上的功底技法再有特别之处的话,其吸引力和价格可以远在“荷上珠”一档的女子之上。而八珍馆的色八珍,便是“瓶上花”一档中的最顶尖者。
八珍馆虽然在金陵城中非常有名,李景遂、韩熙载、冯延巳却都未曾去过。因为平时去人多眼杂、事多口杂,让别人看到万一编排些什么,那是筑堤都没法防的事情。另外那种地方也确实不安全,要是带上众多保镖、门客的话,更会让别人口舌翻浪。其实李弘冀自己也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在外遣驻军将领入京轮换驻守地界时,一大群的武将一同邀他前去的。那一次整个八珍馆中绝大部分都是外驻的武将们,当时情形几乎就相当于将整个八珍馆给包下来了。
一则是食八珍、色八珍太过有名让人向往,再一个是太子盛情邀请,都不好意思推却,所以三人都马上应承下来。
等大家都应承下来之后,李弘冀才又开口说道:“我这也是想着最近刑审这个案子太过辛苦了,顺便犒劳一下自己的几个军刑官和费全、蔡复庆。”
这话一说,那三个人便立刻知道这顿饭是另有意图的。但不管什么意图,冯延巳都是要去的。他是皇上派来的观察者,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看一次次的意图中是否暴露出些什么来。本来韩熙载也应该是和冯延巳一样的态度,但他知道得更多,担忧的也更多。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希望太子能够收敛,尽量将前面的事情抹平。然后自己才有可能从一旁帮着掩饰,不让内乱发生。所以这顿饭他也是必须去的,必要时他是要出面圆场灭火的。
李景遂此时很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现在就算不想去也找不到借口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在这案子中他担当的角色和其他三人没什么区别。他担心的是费全和蔡复庆,去了之后万一李弘冀当众逼迫他们两个说出刑审经过细节,他们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费全独特的刑审方法很少有人能理解,说了很可能会被怀疑是在说谎,不说则更有可能被歪曲为故意隐瞒。而不管说谎还是隐瞒,最终都会将自己列为背后指使他们的人。
但是老奸巨猾的李景遂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就为自己争取了一些回旋余地:“没问题,蔡复庆肯定会去的,他就是在那里给犯人察言观色,也和我们差不多闲得没事干。费全恐怕是去不了的,他的刑审很特别,是要连续、持久的。一个刑具落下去,就有可能是一天、两天甚至更长时间的持续作用,撤了就前功尽弃。所以他是不能离开的,这上刑的过程必须他亲自控制,万一犯人示意要招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另外他也要一直在场控制刑具的力道,根据犯人承受的状态不停进行调整。不能让犯人松了劲也不能让他死在刑具下。所以他就不去了,等案子结了,我再来做东请大家一回,那时让费全专门向太子磕头致谢。”
李景遂这话圆转且有理,只要是没见过费全刑审的便无法反驳。而且他还故意将蔡复庆先推出来,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后面所说原因的真实性,这么做其实是极为狡猾的。因为到时候蔡复庆如果遭受逼迫,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负责查看受审者的状态,配合费全用刑。至于费全用的什么刑法、怎样逼问、问到些什么,他都可以推说不清楚。这样一来李弘冀要是逼迫得太紧,反会显得他很不讲道理。
李弘冀也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便笑着说:“没事没事。刑审是大事,等费全大功告成之后我再犒劳他。那现在皇叔和两位大人先议议这口供中牵带着些什么,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免得晚上款待不周有所失礼。”
李弘冀说完便走了,背影上留下三对疑惑的目光。有人在疑惑他为何会这样,有人在疑惑他会不会玩其他花样,还有人在疑惑他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