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没等尸群全部走过,齐君元刚刚发现到关键点的兴奋就又被自己否定了。疯女子也许是为了保住性命才装疯卖傻的,也可能是大屠杀的惨相让她的大脑受到了严重刺激,导致临时性的思维障碍,而现在正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但不管哪种情形,对她的怀疑怎么都牵扯不到自己无法猜透的几件事情上。因为她并非范啸天、裴盛和唐三娘要找的倪大丫,她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帮助确认谁才是真正的倪大丫。作为上德塬火场中唯一幸存的家族成员,她对赶尸所表现出的神情怎么说都属于正常。
倪稻花似乎也发觉有人在注意她,于是目光重新变得呆滞,并且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转而搂住穷唐轻轻抚摸其皮毛光滑的脊背。
齐君元看了一眼穷唐的脊背,被抚摸后的皮毛并不滑顺,反而出现了很多纹路和翘毛。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稻花的手掌并不平滑。非但不平滑,而且还有位置和厚度很独特很有规律性的掌茧。手上出现这样的茧子,往往是长期训练某种功法或者从事某种技艺造成的。
齐君元猛地一步跨到倪稻花身边,蹲下身体一把抓住倪稻花的手腕,将其手掌举起。
倪稻花张大嘴巴,用一双惊愕的眼睛看着齐君元,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是正常人的表现,如果真是疯子,她首先不是惊愕,而是又哭又叫。
齐君元抓住倪稻花,那穷唐立刻蹦了起来,正对着齐君元龇牙喘粗气。而在齐君元的背后,哑巴也立刻侧身,将腰间已经上弦的小快弩平端起来。
“你是一个高手!”齐君元并未在意死死盯住自己的穷唐和哑巴。
“啊!疼啊,我要死了!抓死我了!”倪稻花可能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疯子该有怎样的表现。
齐君元松开手站了起来:“我不和你讨论真疯、假疯的问题,我只想询问你刚才所发生的是什么情况。那尸群肯定和上德塬有关,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们就立刻上岸转向跟住尸群,这应该是最如你心愿的事情。如果我不能满意,那么明天继续前往呼壶里。”齐君元知道自己要想让这疯女子配合,威逼是没有用的。因为那种封建年代,一个女子为了保住性命或是其他目的,能够当着陌生男人赤身露体,抛弃比性命还宝贵的清白名誉,那么任何不能伤及性命的威逼对她都是无效的。所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倪稻花所关心的角度来引导、诱惑。
“哈哈!尸发狂!尸发狂了!他们去找鬼卒,他们去报仇了!我也要去,稻花要去找爹——”倪稻花的声音一下放开,而且最后一句拖得很长、很尖利。
已经走远的尸群突然间有些乱,好像是被倪稻花的声音吓到了,又像是在四处寻找这声音。但这小小的混乱很快就恢复了,尸群继续以原来节奏、速度往前奔去。
“我想起来了,是血针驱狂尸!”裴盛突然惊叹一声。
舟自流
“血针驱狂尸?和赶尸有什么不同吗?”秦笙笙好奇心强,嘴也快。
裴盛清了下嗓子,是要做大段叙述的模样:“三年前楚南白藻湖有水尸为患,云羊山无浊道院为民除害,派鸿得道长带弟子前去锁尸化灰,送魂入轮回。当时是我替他们做的锁尸枷,并且协助他们设‘百中套头场’的兜子对付水尸。事成之后周围百姓请酒致谢,鸿得道长酒酣之际对我透露过言家赶尸绝技的由来。”
裴盛又清了下嗓子:“言家老祖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具有超常记忆能力。本来以此能力读书考功名肯定能做到高官,但是由于家境贫寒,无钱读书。虽然在书塾打杂偷学到一些,但只能是替人写写墓碑、挽联,得以在棺材铺里做事糊口。有一天他去城外寄棺存尸的老庙替客户布置灵堂,由于路上耽搁,差不多黄昏时才到老庙。进庙后还未开始布置,门外便闯进两个人来,一个是道士装束,还有一个装束很怪异,看着像是北方的煞魔尊者(也就是后来的萨满教门人,很久之前被中原认为是妖魔邪教)。这两人进门后便各施技艺以尸体相斗,道士先后以朱砂符、金砂符、血符施术,驱动尸体,煞魔尊者则分别用金针、红线金针、血线金针相对。他们所施其实是驱尸的三重境界,朱砂符和金针驱动的为活尸,金砂符和红线金针驱动的为凶尸,而血符和血线金针驱动的则为狂尸。第三重的血符和血线金针注入了施术者本人的心力、血气,其实已经是以施术者的内元真力在相斗,这样的斗法往往是两败俱伤。果不其然,两个时辰之后,老庙屋塌柱倒,庙中棺破尸碎,而那两人也都心力衰竭,已无回转生机。这两人临死时为了不让身怀绝技失传,便都传给了言家的老祖。但是当时两人已在弥留之际,传授不清,言家老祖虽然聪明,记忆力超常,也只记住了道士一项朱砂符的技艺和煞魔尊者金针、血线金针两项技艺,而且每项都尚有遗漏,单独运用不能流畅。后来言家老祖将朱砂符与金针综合运用,这才相互弥补,有了一套绝妙的赶尸技艺。刚才我们所见的尸群,虽然大多是腐尸、焦尸,但动作有力速度快,面相凶狠。这应该是注入了赶尸人的心力、血气。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些尸体头顶所插金针上一定穿有血线,这血线是割破赶尸人左掌命纹,以掌命血染成的。但血线金针的绝妙之处还不在于此,据说至高境界应该是心血驱狂尸。但此技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估计已然遗失。”
裴盛所说斗尸之技最早出现在商纣时,但很少有人能目睹到斗尸当时的情形,更无人对斗尸场面做下记录。宋人柳修是衙门里的一名记事,专门跟从仵作记录各种验尸结果,后编撰《弄鬼轩笔录》传世。在《弄鬼轩笔录》中有一段旁注文字:“棺尽碎,尸有损,骨肉落却无血迹,疑为以尸相斗。众人皆斥妄言。”这一段可能是史上唯一关于斗尸的文字记载。
齐君元耳朵听着裴盛的讲述,目光却暗中观察疯女子倪稻花。虽然倪稻花始终是一副茫然呆滞的表情,但齐君元还是发现她的眼睛快速转动过两回。
“我想应该是这样一种情况,有部分言家子弟因在外赶尸躲过了上德塬灭族一劫。回来后看到如此惨相,又辗转获知对头为谁,这才赶狂尸前去报仇。”秦笙笙这种推断应该是最合理的。
“不是子弟,而是言家铃把头,也就等同于其他门派的掌门。那血针驱狂尸的技法和咒语只传铃把头,平常子弟只会赶活尸。”裴盛纠正道。
“看情形规模也像是他们当家人到了,但目的或许还不止是报仇。上德塬惨死的人中极少是青壮男丁,估计是被擒获了。铃把头驱狂尸野外疾走,估计是要赶着去救人。”齐君元补充了一句。
“那我们该怎么办?”唐三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将齐君元当作了主事之人。
“理所当然应该跟过去。你们所得‘乱明章’的指令不是还没完成吗,范大哥的‘露芒笺’也未能完成,这些任务都与上德塬有关。还有这倪稻花,她也嚷着要去找她爹,跟着那些狂尸应该可以找到线索。所以跟过去或许可以把这些事情一块儿都解决了。但是……”说到这里齐君元停顿了下。
这两个字一出,倪稻花粗眉的尾端狠狠地跳动了下,而其他人也有异色从脸上飘过。
“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往往会是别人正中下怀的事情。我们做刺行的,绝不能按照常规思路行事。试想,这样大场面的尸群狂走,发现到的不会只有我们,跟着他们的恐怕已经不在少数。其中很可能就包括那些想把我们灭口却没灭成的人,抑或者这本身就是那些人操控的兜子,专等着我们自己往里送。”
没人说话,是因为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想到齐君元所说的这些可能。
“船家,辛苦一下,趁着天还未全黑下来,往前再行几里路,然后在对岸寻个地方停下来。”这才是齐君元最终的决定。
“行行行,这就走。我加把劲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大埠头靠了。”船家对齐君元的决定是一万个乐意。这是人之常情,谁见到那么一群疯狂奔走的腐尸焦尸,都想赶紧地远远离开。
船又往前走了一段,虽然没有找到埠头,却是在河道转弯处寻到一处浅滩,可以将船停稳。只是此处是水流弯道,又有淤积的浅滩为阻,所以水流会湍急许多,需要把船牢牢固定住才行。
和以往过夜一样,女的都在舱里休息,男的在岸边找个地方休息。都是行走江湖、闯荡南北的男人,能站下的地儿就能忍一宿。齐君元拉范啸天到离河边挺远的一个石壁下休息,这地方并不舒服,但范啸天面对齐君元的盛情又不好意思拒绝。
但这一宿连半夜都没能忍到,刚刚入睡就发生了事情。被牢牢固定住的船漂走了,到底是被水流冲走的还是有人放走的,至少齐君元是无法知道的。
王炎霸就半躺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眼养神,所以他听到几声异响。当他意识有情况发生睁眼猛然坐起时,那船刚刚漂移开几步。于是他赶紧站起来,短距离内加速助跑,一个纵步跃过水面,跳上了船尾,然后操起船篙,试图将船撑回来。
裴盛也发现了情况,他比王炎霸晚了些,起来时船已经移开了一段距离。不过他在浅滩上踏水疾奔,也总算是跳上了船。
也正是因为裴盛跳上了船,导致船体一阵剧烈摇晃。王炎霸毕竟不是操船的把式,被这么一晃差点把手中的竹篙都给扔了,急忙单手扶住芦苇篷稳住身体。等他完全稳住身体后,想调转竹竿把船往回撑,却又正好被站在自己面前的裴盛阻碍了。就这样慌手慌脚一耽搁,那船已经漂到了流道中,往前快速漂移起来。
哑巴发现船漂走是因为穷唐叫唤了两声。这几天穷唐都和疯女子倪稻花凑在一起,或许智力相近的动物更加容易接近。船突然移动,而且离主人越来越远,穷唐发出叫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哑巴从他休息的大树枝杈上直接跳入水中。爬山泅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入水位置的深度不够,他依旧可以采用巧妙的姿势让身体借助跃下力道快速冲出很长一段距离。
穷唐纵到船的后船板上,大脑袋一甩,将一根盘在船尾的拴缆绳扔进河里。当那圈绳即将全部掉入水中时,它一口咬住了尾端。而此时冒出水面后连续几个急划的哑巴正好抓住了绳子的另一头,在穷唐的拉拽下,他双手交替攀拉,眼见着再有几下也能上到船上。
当哑巴离着那船尾只有三四弓长了(以普通的弓为计量长度),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段下坡的急流。哑巴加快攀拉,已经可以够到船尾了。于是他果断伸出手臂,手指已经触碰到船尾底面。
就在此时,船身猛地一震,然后左右剧烈摇摆了下,就像掉下了一个台阶。与此同时,哑巴手中的绳子失去了借力,身体被船底急流猛然冲开。紧接着在他的旁边有一朵大水花溅起,未等水花平息,水中冒出了一个老虎般的脑袋。看来刚才船身的震动把穷唐也给摔下了船,难怪哑巴手中的拉绳会失去借力。
虽然都处于急流中,但哑巴和穷唐怎么都不可能像船那么快速地随水流滑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和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哑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随急流一直往前,追不上船继续留在水里便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手脚同时用力,调整自己漂流的方向,逐渐往对面河岸靠近。穷唐依旧咬着绳子不放,这样天生神力的哑巴在自己调整方向时也带动了穷唐,让它紧紧跟在自己后面往对面的岸边靠近。
廊观画
齐君元赶到河边时,他只隐约看到些东西。或许距离并不算远,但黑夜之中没有灯火,单凭天光微明,能见到些身影晃动、水中扑腾已经算是眼力过人了。不过齐君元具备另一种过人能力,根据隐约见到的各种现象进行构思,了解过程,发现意境:船上休息的人中,有人偷偷地解开了固定船的缆绳。赶上船的王炎霸和裴盛,其中至少有一人是在做戏,只为让船顺利摆脱一些人,包括自己。穷唐咬绳拖拽哑巴,但在遇到激流船身发生晃动时,被人故意将其推入水中,让哑巴无法上船。
没过多久,齐君元被一声长长的号叫声从思考中唤醒。那声音像虎咆,也像犬哭。但不管虎咆还是犬哭,表达的含义都是愤怒。那是穷唐的叫声,是在下游的对岸,离着他们原来的位置已经很远。
齐君元回头看了下,身边就剩下范啸天和船家了,这两个人都满脸的着急。他们一个是在担心所有人,还有一个是在担心自己的船。但又都是干着急没办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齐君元。
齐君元笑了,笑意中有几分得意,还有几分狡狯。
“不用担心,我知道这船今夜肯定会漂走的。船家,这两只银锭你拿着,然后沿河往前走,我估计在下了埠头或浅滩处就能找到你的船。要是找不到或船有损伤,这两只银锭赔给你也够了。范大哥,我们两个要步行往回走了。我记得过来差不多二十里的地方有过河索子的,我们从那里过河去对面。”
看到银锭,船家不担心了。但范啸天却没能把心放下:“往回走?他们不是顺水流往前了吗?那不就越发离得远了。”
“没事,他们也会往回走的。”齐君元很肯定。
“为什么?”
“因为狂尸是朝那个方向去的。”
美酒映明灯,朱唇饮光华。谈笑成妙文,书画玄奥藏。
韩熙载这天晚上又开夜宴,邀请了众多宾客。不过这次的宾客和以往有些不同,大都是文人雅士、书画大家。因为这次夜宴的目的也与以往不同,除了欢宴之外,还想请这些宾客为他鉴定一些字画,辨看下这些作品的功力内涵何在。顾闳中也在被邀请之列。
酒宴欢歌是要让宾客尽量放松、愉悦,只有这种状态下灵感才会更多,辨审力才会更好。字画就挂在内绣廊之中,灯烛照明非常充足,然后宾客都是一个个被单独邀请了前去内绣廊,看过之后可在字画下对应的案桌上留帖表意,说明自己鉴定的结果。
宾客差不多都已经去过内绣廊后,顾闳中这才被一个侍女请了过去。带路的侍女将他送到绣廊瓶形门那里就走了。顾闳中心想这样也好,没人打扰,便可以仔细鉴定那些字画,以显示自己的才学和画功。
迈步进了内绣廊,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人,而且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虽然韩熙载府中招待宾客不循世规,会用许多歌舞女博取大家一时欢愉。但顾闳中是读书之人,又在皇家画院供事,世规俗律不敢抛弃,所以和一个陌生女子单处一室感觉很是不妥。而且相比那些在宴厅之中公开拥搂侍女、歌舞伎的宾客反显得不够磊落,会留下传言话柄。想到这里,顾闳中便准备退出内绣廊。
“顾先生何故要离去?是奴家容貌太过丑陋吓到顾先生了吗?”绣廊里的女子没等顾闳中退出第二步便开口将其将住。
“哪有此事,实是顾某择时不当,惊扰姑娘慧心雅兴。如若被吓,也是在下惊艳之情心难承负。”
“先生真是会说话,被你这么一夸,我怕是几夜都辗转难眠了。不知先生可否屈尊驾与奴家同赏字画,屋山正有向先生请教之意。”
顾闳中这次真的是进退两难了。那女子最后话里的“屋山”向他表明了自己身份,这是韩熙载最为宠爱的侍妾王屋山。如若是其他身份的女子,顾闳中可婉言而退,也可留下来敷衍。但这王屋山却是得罪不起的,婉拒而退,过后她要在韩熙载面前恶语两句,自己的前途怕是要遭遇艰难。反之自己要和韩熙载的爱妾孤男寡女留在内绣廊中,万一传出什么闲话来,便更加吃罪不起。
“先生似乎颇为彷徨难决,这与先生画作中走线铺色的决意可是相去太远。”
“小夫人见过我的画作?”在韩熙载的友人圈子里,大家都尊称王屋山为小夫人。
“这不就是吗?”王屋山头微微一扬。
顾闳中这才发现,王屋山面前挂着的正是自己新画的一幅《煮羹伺夫夜读图》。然后他再两边扫看了下,发现这里所挂的字画都是外面那些宾客的佳作。
“顾先生虽然擅长工笔,却又融合了山水的写意技巧。特别是人物,牢牢抓住‘形势可多动,颜情有必然’的要点,这不单是要将人形画活,而且是要画出有性情思想的活人。”
顾闳中决定留下来,因为王屋山一语中的地阐述出他画作的特点。这是顾闳中多年研究而得并且引以为傲的绝妙画法,他在工笔中融入写意,是将动静结合、见思相融。让别人看画里的人物形态后,产生多种后续动作的联想,让人物在欣赏和联想中活起来。虽然人物表情是唯一的、独特的,却是可以真实映射出各色赏画人的内心思想。
“‘形势可多动’其实也是技击术的特点,一招出手会有多重后续变化。‘颜情有必然’也可解释为高手对决时平稳的气势心态,山崩眼前不变色。”
王屋山这话说完,顾闳中已经后悔留下来了,他根本没有料到情况变化得这么快这么直接。但后悔归后悔,话说到这份上他越发不敢走、不能走了。这个时候再走只能说明一些问题,一些与己可能有关的隐情,加重别人对自己的猜测。
“要我说小夫人就是莫测的高手,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大懂。不怕小夫人笑话,我这人迂腐呆板,当初老师怎么教的我就怎么画,不敢在老师的教导上稍有改变和发展。”顾闳中的语气很诚恳。
“这样看来,你那老师不但会画画,而且还很会杀人。”王屋山很俏皮的样子,怎么听都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顾闳中心中知道,这样的玩笑不是随便可以开的,因为会杀人的人往往也是别人希望杀死的人。所以他没敢接上这话头,而是脑子快速转动,试图找出一个应对眼下情形的合适方法。
“其实有的时候这椽笔为刀,杀伐更烈。自古有一笔兴天下、一笔杀天下之说,先生的笔也一样,只是看用在兴还是用在杀。”王屋山这话已经不像开玩笑了,而像是带有威胁的试探。
“小夫人,怎么你这话说得我心惊胆战的。我一个画师,有饷无官,说贱点就是个给皇家制作玩物的画匠,哪牵得上什么打呀杀的。看来我此来真的是煞了风景,搅了此处的斐风雅意。”顾闳中想告罪退走,因为王屋山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那我也往贱里说吧,我家大人想让你评一评这里的玩物,看看你这制作玩物的玩得好不好。”王屋山又恢复了俏皮的语气。“慢慢看,从你进来后,便不会再有人进内绣廊来打扰。”
不再有人进来打扰,也意味着进来的人无法随便出去。顾闳中明白此时的处境,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品鉴字画。所以他忐忑地将内绣廊里悬挂的字画依次看了遍,但没有在案桌上留一个字。
“韩大人要我等鉴赏评判的不会真是这些俗件吧?”顾闳中的声音很低,感觉像是怕王屋山听到似的。
王屋山听到了,而且她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但她却没有回答顾闳中,脸上也没有现出任何表情。只是轻步曼妙地走到内绣廊东侧墙边,亲手将一幅绸帘给拉开,在绸帘的背后还挂着三幅字画。
见到那三幅字画,那顾闳中一下显得兴奋起来。不等王屋山询问什么,便自顾自地边辨看边加以评述。
“本朝徐铉的《度衡》小篆,此字为天地字。可见阴阳,可通鬼神,可系君臣,可连官民。”闳中只说了这么多,他很好地把握了鉴评书画的分寸。浅说既然可意会,那么多说一字便是无益。这就像徐铉的字意一样,绝不多现一根毫的墨汁。
王屋山没有说话,她在等着顾闳中继续。
“晋朝僧家画工物我两忘的《高士小山水》,为山水画的最早画作。大拙胜巧,山水如烟,其中暗含天道人理玄机,弥足珍贵。”顾闳中也只简单一说。
王屋山听了在笑,不明其意地笑。
“咦,还有唐中期骆巽丞的《神龙绵九岭》,这画前些日子在我们画院修补时我见过。修好后送进了上书房,怎么会在这里?”
顾闳中是有什么说什么,知道什么说什么,却丝毫未考虑自己这题外话会对自己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