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喊声,两名内侍前导,嬴渠梁一身布衣,头戴黑玉冠,从容进入政事堂。大臣们又是惊愕,又是迷惑,深深的恐惧和疑虑还在延续,竟然期期艾艾地忘记了拥立新君的大礼,还是一片沉默,政事堂陷入大为尴尬的局面。
骤然间,嬴虔脸色变得铁青,高声怒喝:“国君遗命,新君即位,谁人不从,有如此石!”大步回身,天月剑青光闪烁,无声地拦腰掠过政事堂门前的一根石柱。嬴虔冷笑一声,左手一挥,石柱上半截“咚”的一声大响,摔在台阶上滚落院中。石柱下半截平滑如镜的切口闪着青森森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两排将领齐声高呼:“拥戴新君!新君万岁!”
政事堂大臣们这才从惊惧怀疑的噩梦中醒悟过来,参差不齐地伏地高呼:“恭迎新君即位!新君万岁!”
上大夫甘龙高呼:“嬴虔将军拥立有功,将军万岁!”大臣们也忙不迭跟着高呼:“嬴虔将军万岁!”
嬴虔大吼一声:“岂有此理!嬴虔如何与国君并论?若再非礼,嬴虔无情!”
政事堂立时肃然沉默。经过这几番验证,大臣们已经明白无误地清楚了,大局不会动荡,嬴虔是真心实意地辅佐弟弟嬴渠梁继任国君。但是,新君没有说话,大臣们还是一片沉默。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将如何动作,谁也不敢不摸底细,贸然开口,吉凶难料,还是等待为好。
嬴虔走到前边,深深一躬,高声道:“请新君宣示国策。”
嬴渠梁一直站在中央国君座前,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局促慌乱。此刻,他平静清晰地开口道:“诸位大臣,公父骤然崩逝,嬴渠梁受命继任国君。当此危难之际,本公申明朝野:其一,国中大臣,各司其职,一律不动,国政仍由上大夫甘龙统摄。其二,嬴虔将军少梁之战有大功,擢升左庶长,总领秦国兵马。其三,由上大夫甘龙、长史公孙贾主持公父之国丧大礼。”
大臣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齐声高呼:“臣等遵命!”
嬴渠梁走到甘龙面前,深深一躬:“上大夫年迈苍苍,又做国丧大臣,嬴渠梁深感不安。国丧期间,若有滋事生乱者,上大夫请行生杀予夺之权。”
甘龙感动振奋,躬身颤声道:“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君上重托,敢不从命!”
嬴渠梁环视政事堂高声道:“其余诸事,按既往成规办理。散朝。”
大臣们既有国丧哀礼的制约,又有对新君即位的感奋,却既不能喜形于色,也不便于此时大放悲声,于是便以职权范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肃然正色地商议起国丧期间必须做的诸多事情。
嬴渠梁已经离开了政事堂,匆匆赶往栎阳西南的骊山军营。
他要办一件大事。在他看来,这件事甚至比安定朝臣国人还重要。他只带了黑伯和一百名与他经年并肩作战的轻锐骑士,马不停蹄地赶到骊山军营。这时天色已暮。也是刚刚赶回军营的前军主将子岸出来迎接时,惊讶莫名:“君上刚刚即位,如何便离开栎阳?”
“子岸,公叔痤如何?”嬴渠梁没有理会子岸的惊疑。
“老匹夫!哼,一句话不说,一口饭不吃,牛顽得很。该拿他在先君灵前祭旗。”子岸气狠狠地禀报。
“带我去见他。”嬴渠梁命令子岸。
公叔痤被囚禁在骊山军营的山根石屋里。他是魏国二十多年的丞相了,自吴起离开魏国,他便时不时兼做统帅领兵出征。他打败过韩国赵国楚国和韩赵联军,也算得当世文武兼备的赫赫人物。可就是在与秦国的大战中两次惨败,一次是三年前的石门之战,丧师六万,丢失函谷关。再就是这次少梁之战,竟莫名其妙地做了秦军俘虏。他已经是六十一岁的老人了,自感少梁之战一世英名付之流水,羞愤交加,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他要饿死自己渴死自己,为自己的无能赎罪。连续三天的自我折磨,他已经苍白干枯得在草席上气息奄奄。当囚室的石门隆隆推开时,他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公叔丞相,嬴渠梁有礼了。”嬴渠梁向蜷卧在墙角的公叔痤深深一躬。
公叔痤闭上了眼睛,既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开口应答。他钦佩这个生擒他的年轻将军,可是不愿意和他在这样的场合对话。
子岸气得大声吼道:“老公叔,这是秦国新君,你敢牛顽!”
公叔痤微微一动,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
嬴渠梁拱手道:“公叔丞相,请勿为少梁之战羞愧。这一战,谁也没有赢。老丞相虽然被擒,我的公父也被你军冷箭所伤,猝然崩逝了。认真说起来,魏国还算是略胜一筹。丞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