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有一只八哥,会说人话且伶牙俐齿,会各种笑话和小曲,常逗得木老夫人发笑。木老夫人平日也就是写写字作作画消磨时光,有了这只八哥才没有那么寂寞无趣。
可是八哥这两日却不思饮食,一言不发,恹恹窝在笼子里,任人怎么逗弄都不理会。
木老夫人着急,寻了数个大夫来看。大夫们来看了却都摇头,回的话也如出一辙:“在下只会给人看病,却不会治这鸟儿的病。”
眼看那八哥连站都站不稳了,木老夫人也急得茶饭不思。
这一日外面忽然传来有人吆喝地声音:“专治鸟类疑难杂症。鸡鸭鹅雀鹞鹰八哥,长翅膀的,都能治。”
老夫人隐约听见,指着外面吩咐仆人:“去看看。”
那仆人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老夫人,老夫人,那说话的竟然是只白毛黄发的凤头鹦鹉,你说稀奇不稀奇。”
木老夫人原本想着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没想到那人也有一只会说话的鸟儿,立刻就信了几分,对那仆人说:“快,把他请进来。”
来的人是个腰粗膀圆的黑脸汉子,那鹦鹉站在他肩膀上格外神气。
木老夫人问:“听说你善会治鸟儿的病?”
那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干净的牙齿:“不是我,是我这鸟儿会治。”
木老夫人越发惊奇:“如何治?”
那汉子说:“我这鸟大夫脾气有点怪,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气息污浊又吵闹。所以还要请老夫人带我去一个僻静的久未有人居住却干净房间,最好是女人住过的房间,再容我们跟贵府的鸟儿独处一会儿。”
木老夫人说:“你的要求,老身可以满足,不过老身必须得在场。”
那人想了想:“也行。多老夫人一人,应该也不妨事。”
木老夫人命人将木夫人之前住的院子打开,然后自己拎着鸟笼带那汉子进去,反锁上了院门。
那汉子把八哥拿出来放在桌上,掏出了些松子放在它身边。
那鹦鹉便飞到八哥身边,说:“我说了吧,你只要两日不说话不理人,我就请你吃北国的大松子。”
那八哥一下翻身坐起来:“啧,你怎么不早点来,我都差点装不下去了。”
木老夫人吃惊地看着活蹦乱跳跟鹦鹉一起吃松子的八哥,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方才那汉子,却不理这边,只盯着墙上那副裴小姐的画看得出神。
木老夫人盯着裴千里的背影喃喃地说:“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了,你小时候,他带你来过。现在你长大了,我竟然没认出你来。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裴小姐,难怪他会那么喜欢你。”
那汉子原来是裴千里。他见木老夫人被拆穿了,也不慌张。反正他只是需要一个法子进来,并不想瞒着木老夫人。
他回头望着木老夫人问:“老夫人说我小时候来过贵府?”
“是,他在夜里带着你悄悄来的,所以只有老身跟夫君知道。”老夫人扶着椅子坐下了,望着裴千里的背影,一脸怀念,“时间过得真快,你都这么大了。我那逆子年长你几岁,要是还在多好。”
裴千里听着,心里也难受,不敢搭腔。
他忽然发现这幅画跟裴家挂的那副其实不是完全一样。这一幅上的灯笼上写着两行字:“别后音信全无,旧情前事皆疏。”
这一行字,分明是韩向阳的笔迹。什么找人临摹,根本就是韩向阳另外画了一幅给木夫人。
裴千里皱起眉:脑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他却抓不着它。
“我跟她说这幅画不祥,让她另外找人画一幅挂在这里,她却死活不肯。没想到画上的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她与我那外孙女二十年音信全无。”木老夫人满脸忧伤地,“赵慕德那厮奸诈无信,怕也是为了让老身收留他欺骗老身。我的儿啊,你如今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裴千里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个老人家伤心,凑上前低声说:“赵慕德倒是没有骗老夫人。她们两个如今很好。而且,不但木夫人给您添了个外孙女,红玉还给你添了个重外孙。如今红玉又有了身孕,木家又要兴旺起来了。”
木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捉住了裴千里的手,泪水瞬时盈满眼眶:“你说的可是真的?老身身体如今一日不如一日,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了。”
裴千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夫人切莫哀伤,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与他们团聚的日子。”他简明扼要把红玉和木夫人如何分离,如何相遇,这二十几年各自的境遇说了一遍。说起来,木家与他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延绵二十多年。只是他如今不能一一跟木老夫人说清楚。
木老夫人听着时而抹眼泪时而又笑笑,终于肯信了裴千里。
她捉住裴千里的手:“你告诉老身,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团聚。”
裴千里想了想:“很快了。”除夕夜,他若还活着,就带木老夫人前去找独孤珏。若是他不好彩没能活下来,也会送信给独孤珏让他来接木老夫人。那个时候木家对南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不会有人再拦着木老夫人的来去了。
木老夫人点头,连说了四个‘好’字。
那怅惘、期待又害怕落空的模样,看得裴千里一阵心酸。
裴千里等她稍稍平静,才问:“老夫人叫我查她们母女被人绑走的事。我今日进府是想问问,老夫人可还记得当夜跟着木夫人和红玉出去的仆人是谁?现在可还在府中。”
木老夫人摇头:“那匪人格外凶残,将数个仆人都砍成重伤。除了那个挣扎着回来报了信才死的老仆,其他人都是当场毙命。”
‘杀人灭口’裴千里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也是,他应该早想到这一点。幕后主使既然计划得这么周详,自然不会留活口指认自己带来隐患。把仆人全杀了,就不会有人回来报信,更不会有人知道有内鬼来追查了。
裴千里暗叹,这个方向走不通了,只能等暗卫拿《轮值册》回来了。
木老夫人装出感激不尽的样子,好好犒赏了裴千里,并亲自送裴千里出门。
那八哥还对滚蛋叫了一声:“常来。”
裴千里讥笑滚蛋:“你勾搭雌鸟的功夫真是一流。”
滚蛋哼了一声:“没有本神鸟,你行吗?”
“切。”裴千里哼了一声,“有没有你,我都行。”
裴千里回到双月楼,那句词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这莫非是句哑谜?韩向阳想让他猜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也没有线索,忽然想起那日自己破解‘百无一用’的奥秘时还多亏了那三货,便把这句话按照画上的写法原原本本写下来,把滚蛋它们叫到一起,把那张举到它们面前说:“来,看看。你们能想起什么吗?”
嘿嘿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太稀一脸不耐烦叫了一声:“喵无。”
滚蛋张着嘴大笑:“你傻啊,我们不识字。”
有人在门口笑出声来:“啧啧,你是有多想不开,竟然想让这几个禽兽帮你认字。”
裴千里回头一看是隋雪至,有些囧,把纸放下,讪笑:“实在想不起来,就死马当活马医问问它们,是我糊涂了。”
“让我看看,到底是首什么特别的诗词。”隋雪至走过来,拿起纸,念道,“‘别后音信全无,旧情前事皆疏。’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小庭春去》中的两句词。”
对了,他脑子里一直在飘却想不起来的就是这个。裴千里一把捉住隋雪至:“你确定这个词牌叫《小庭春去》?”
“当然。这个词作者不详,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我还是知道的。”隋雪至拿出那本旧词集,“你看,这本词话上就记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木清游还在上面特别把这一句勾出来了。”
裴千里愣了许久:他知道木清游为什么忽然跟隋雪至说‘后庭春’了。
木清游是想跟隋雪至说《小庭春去》,只是他说话含糊,南都的口音说‘小’跟‘后’又有点相似,加上隋雪至当时恼羞成怒,也没有给木清游把‘去’字说完的机会,直接一巴掌,把《小庭春去》打成了《后庭春》。
只是木清游为什么要向隋雪至念《小庭春去》?而且他既然没有恶意,被隋雪至误解了,为何又一直不解释?
裴千里想不明白木清游的心思,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隋雪至真相,等他查清楚再说。
“你为何忽然写着两句词?”隋雪至出声问道,打断了裴千里的沉思。
裴千里见他脸颊发红,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顾着琢磨,一直盯着他看也没察觉,转开眼盯着纸,笑了笑:“在别处看见,一时想不起出处又怕自己忘了,所以回来就赶快写下来。”
“难得你还会点这个,倒也不是一个十成十的莽夫。”隋雪至斜眼望着裴千里笑。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听着不像是夸我。”裴千里咂嘴摇头。
“是,是夸你,我自己看上的人,如何不夸……”隋雪至也摇头咂嘴叹息。
“来来来,喝茶,就冲你夸我这句,我一定要亲自给你斟杯茶。”裴千里还真地取了茶壶,正儿八经地给隋雪至到了一杯茶。
隋雪至哼了一声:“说是你给我倒茶,哪一次喝完茶茶杯茶具不是我洗的?”
“下次放着,我来。”裴千里笑,“你就是太勤快了什么都做了,我才什么都想不起要做。你要放着不做,我就看见自然就会做。”
隋雪至盯着那茶碗,笑容忽然凝结在了脸上。
裴千里凑过去问他:“怎么了?茶不好喝?”
隋雪至转眼望向裴千里:“刚才说起洗茶具的事情,我忽然意识到那一夜还有一个事情很诡异。而且当时忙着救木清游,我悲伤惊惧交加也没有空理会这件事。”
裴千里盯着他问:“嗯,说来听听。”
隋雪至一脸惊恐,定了定神才慢慢地说:“我从府衙接受完盘问回来,已经是次日中午。七八个时辰滴水未进,口渴难耐,我就把桌上的茶连倒了数杯饮尽。当时心情杂乱忧伤,根本顾不上茶冷茶热,茶浓茶淡。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喝下去的茶分明是新泡的。可是我跟木清游前一夜明明喝完一壶茶后就困意难挡,没有再泡新茶。而且那时我才刚到南都,身边并没有仆人,是谁帮我又新泡的茶?”
裴千里神色也肃穆起来:“你确定?”
“确定。我门喝的是茶汤颜色比较深的红茶,新泡的和泡过一泡再加水的茶,一喝就能看出来。况且我们喝完之后没加水,茶壶里哪里来的茶?”
“那茶杯呢?”
“如今想起来,茶杯也是被人洗过再倒了半杯茶在里面的。因为茶杯边缘是干净的。只有杯子里面有茶水痕迹,分明就是还没有人喝过。”
也就是说,有人动了茶具,却不想被人看出来。
按理说韩玳瑁是不可能把人弄伤了闯祸逃了还返回来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会是谁?
茶杯茶壶里是不是有什么线索需要销毁?如果是,这跟木清游的死有没有关系?
原以为他不用再去打搅木清游,结果却还是要开棺看看。而且这件事还得做得隐蔽,以免打草惊蛇。
裴千里悄悄征求了木老夫人的同意,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带着四个暗卫来到了城外木家的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