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夫人葬礼刚办完,大臣们又在朝堂上逼独孤信废了红玉。还有人提出,应该免去蒋元瀚的官职。北国大将军的夫人怎么可以是南国人。
独孤信依旧没有吭声。
独孤珏却忽然跪在独孤信面前:“请皇上将儿臣贬为平民。”
大臣们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独孤初皱眉看了独孤珏一眼。
独孤珏继续淡定地说:“儿臣自认为无才无德,娶的王妃也不合各位大人们的意思,不配当王爷。”
大臣们一听不敢出声了:开玩笑,皇上的儿媳妇,皇上都没出声,他们怎么敢说不配?
再说在这里逼着独孤珏废妃的人其实都是看好独孤珏想他继承大统的,不想以后的皇后是南国人。要是独孤珏真的被废了,他们还计较王妃的身份有个毛用。
独孤信忽然幽幽地说:“说起来,朕的母妃也是南国人。”
那时候南北国还没分家。北国皇上的妃子有一半都是分家后从南国带过来的。
大臣们就越发噤若寒蝉,再不敢提半个字。
独孤初在心里冷笑:“他果然还是偏爱独孤珏。这件事算是就这么了了。”
夜里独孤信反常地睡得极其熟。他梦见崔常乐牵着他往一个光芒万丈的地方走。奇怪的是崔常乐却不是入了宫之后一身宫装的模样,也不是后来当了贵妃雍容华贵的样子,而是那日他初见时的小女儿家模样。
“你带我去哪儿?”独孤信问崔常乐。
崔常乐回头笑:“我来接你啊。”
独孤信这时才意识到崔常乐已经死了,一下就大叫着从梦中吓醒了。
睡在他身边的孙贵妃惊醒,扶着他安抚:“皇上莫怕,臣妾在这里。”
独孤信忽然想起那日老太监死那一夜说的话,意识到自己大限到了,对孙贵妃说:“去传独孤初和独孤珏夫妇,还有沈丞相和崔将军进宫,越快越好。”
这些人被太监们深夜里叫醒,大概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刻不敢逗留匆匆赶往皇宫。
独孤信坐在床上,面色相比之前格外红润,让独孤珏看了心惊肉跳。
独孤信说:“朕今夜叫你们来,就是想把储君的事情定了。”
独孤初和独孤珏都伏在地上。
独孤信接着说:“初儿,你若做了皇帝,能不能保证你皇兄独孤珏的安全,让他后半生偏安一隅做个闲散王爷。”
独孤初惊讶地抬头看着独孤信:“父皇为何这么说,按照长幼,应该是皇兄继承大统。”
独孤信喘息了几声,又问:“你就当着两位文武重臣的面回答朕,你能还是不能。”
独孤初只能回答:“儿臣谨遵圣旨。”
独孤信又问独孤珏:“朕百年之后,传位与独孤初。珏儿,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独孤珏淡然回答,“儿臣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彻底明白了,红玉和江山只能要一样。所以儿臣选择红玉,无怨无悔,且发誓以后绝不给新皇添乱。”
独孤信问崔常安和沈丞相:“你们都听见了。你们都是独孤初的人,所以我不担心你们会反对他继承大统。不过你们要当着朕的面发誓,以后一定要保证珏儿的安全,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九族皆灭。”
崔常安和沈丞相跪在地上,齐声说:“谨遵圣谕。”
“你们去拟旨吧。留下他们两个陪朕就好。”独孤信说完这句话,脸色便忽然变得灰白了起来,迅速颓废下去。
独孤珏一看,扑倒床边,抱着独孤信:“父皇你要撑下去。母妃已经走了,你不要也丢下我。”
独孤信怜爱地摸了摸独孤珏的头:“儿啊,是父皇对不起你,让你年幼便失去了母亲,你别怨我,我那时也是没有办法。”
独孤珏早已泣不成声。
独孤信朝独孤初招了招手。独孤初上前。
独孤信拉着他的手说:“儿啊,不是父皇狠心不让你在我身边长大,实在是你母妃不想你在宫中。父皇也对不起你,你也不要怨我。”
独孤初此刻觉得,不管独孤信做过什么,如今到了临死时都只是一个慈爱的老父亲。他忘了仇恨和戒备,跪下来,将脸埋在独孤信的手掌中,眼泪濡湿了独孤信的掌心。
独孤珏叫着:“去叫太医来。”
独孤信却望着房梁叫了一声:“常乐啊,等着我。”便闭上了眼睛。
太医进来把了把脉,看了一眼独孤初。
独孤初暗暗点头。
太医才跪下嚎哭:“皇上驾崩了。”
独孤珏放声痛哭。
独孤初也默默流泪,上去给独孤信盖上了脸。
等在门外的程海棠和红玉这才进来跪在地上哭。
独孤初和独孤珏被叫着去看传位诏书。
房间里只剩下了红玉和程海棠。
红玉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动了,然后便看到程海棠起身走到床边。
程海棠掀开盖着独孤信脸上的白布,拿出一根针对着独孤信胸口扎了过去。
独孤信立刻又倒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红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程海棠对独孤信说:“莫怕,这是裴千里教我的法子,只能让刚死的人再多活片刻。我救活你,只是有几句话一定要让你知道。”
独孤信瞪着程海棠,却说不出话来。
程海棠附身贴在他耳边说:“独孤初是修王爷的遗腹子,他母亲就是那个被你赶入山中的修王爷小妾,你真正的儿子裴千里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他们两是被崔常安在青山寺交换过来的。独孤初的血亲盒原本也是在裴千里那里,他为了保独孤初把血亲盒给了独孤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天道轮回,当年你从修王爷手里抢回的东西,如今又亲手还给他儿子了。”
独孤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却忽然笑着说:“裴千里,还真是你。也好也好,终究还是还给你了。”然后他闭上眼,再一次咽气了。
“你这是在跟修王爷说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得你最后醒悟了。”程海棠笑了笑,拔出了针,给独孤信把脸上的白布盖好,又神色自若地走回红玉身边跪下,解了红玉的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只有红玉满心震惊,望着程海棠。
程海棠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唇边示意红玉不要出声,然后笑了笑:“他杀了我一家几十口人,我这么做不算过分。”
红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嘴角抽了抽。
“他还逼我杀死了裴千里。”程海棠浑身抖了起来。
红玉伸手捉住了程海棠的手。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还有个妹妹,我唯一的一个哥哥都被他逼着亲手杀了。”程海棠嘴唇哆嗦着,边哭边笑,“我可算是报仇了。”
红玉低声说:“你别这样,让人听见不好。况且你有了身孕,不要总是哭,要保重身体。若说姐妹,我不也是你姐姐吗?”
程海棠看了红玉一声。红玉将她搂在怀里。
程海棠抽泣着:“我好想他。现在格外想,可能是我害怕生孩子的缘故。”
红玉轻轻叹息:“我也很想他。”
方才被叫出去在外面等候的孙贵妃和后来赶来的崔贵妃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都冲破了太监的阻拦走了进来。
见独孤信脸上盖着白布,两个人立刻跪倒在床边大哭起来。
“皇上你好狠心,怎么一句话都不留给臣妾,就走了。”崔景裳哭倒在床边。隐忍也好,筹谋也罢,到此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贵妃听了崔景裳的话越发伤心。新君是崔景裳的弟弟,怎么也会给她安排好后路。她呢?兄弟不争气,父母也死了。此刻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莫非她又要回冷宫去?只是这一次她再无出头日,而且以独孤初狠辣的程度,说不定会以独孤信宠爱她为由,直接让她陪葬。
孙贵妃越想越害怕,悲伤和恐惧交加,眼神恍惚,喃喃地说:“皇上啊,臣妾跟你一起去了吧。”
她忽然站起来朝着柱子撞过去,幸好秦家骏提防着她寻短见,先她一步挡住去路。
孙贵妃一下撞在秦家骏胸口。
秦家骏跪下:“娘娘三思。”
孙贵妃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程海棠这时候才注意这个方才一直低着头的太监原来是秦家骏。他竟然进了宫,而且成了孙贵妃身边的人!
她忽然明白是谁在独孤珏书房里放的那些信了。独孤初不会用这样容易被人怀疑的法子,原来是这个人做的手脚。
而且她刚才插针的时候就觉得独孤信的心脉比常人的要硬。他刚刚死,应该不至于僵硬成这样。裴千里说过有一种毒药会让人慢慢衰弱而死,却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唯一特征就是心脉变得僵硬。听说独孤信最近半年都是在孙贵妃处过夜。孙贵妃不会那么傻自断后路,那就只有这个人了……
她看向秦家骏的眼神忽然变得满是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