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里回到双月楼,扶着窗户捂着胸口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方才被卢茹男打到伤口,一路隐隐作痛。他也不是铁打的,终归还是承受不住了。
此刻越发觉得面具十分憋闷,裴千里摘了面具把它扔到一旁。
整天带着它,他都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湖边的水杉在这深秋时分已变成了深褐色,它们立在碧蓝悠远的天空下,很有几分萧索的意味。裴千里从远处收回目光,赫然发现湖边平台上立着个白色身影。晚秋的风带着寒意掠过湖上残荷撩起她的裙子,飘然欲仙。
那不是韩玲珑吗?裴千里呆了呆,俯身向前,捉住了窗栏。
韩玲珑往前一步,走到栏杆边低头看着水里。有几只晒太阳的锦鲤浮了上来朝她吐泡泡。
水里那个女子微微蹙眉,一脸冷漠的忧愁。
“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韩玲珑喃喃对她说。
肩膀被人温柔地挽住,然后她便身不由己地转了个圈远离了水边。仰头一看,原来是裴千里。
裴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面具,嘻嘻一笑:“如今水冷,你就不要下去游了。”
韩玲珑许久没见他的真容,竟然望着他痴了。
裴千里也好久不曾抱她,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有些把持不住,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
韩玲珑转过身攀着他的胸膛,仰头应了上去。
她的红唇柔软香甜,让原本只想浅尝辄止的裴千里一发不可收拾,收紧了手臂,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与他时时在一起。
韩玲珑不能呼吸,身子发软,好像溺水的人,只能拼命揪着他的衣襟才不会沉下去。
见她如此娇弱,裴千里越发心潮澎湃,浑身如点着了一把火一般。
听见她低声呻吟,裴千里却猛然醒了。他怕再这么吻下去,他会直接抱着她上双月楼给办了,所以逼着自己松开她。
韩玲珑如一汪水一般软在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以后别靠水那么近,我看着害怕。”裴千里托着她的下巴,柔声说。
韩玲珑面色潮红,微微睁眼:“没事,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想知道你那天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裴千里把她搂在怀里:“你只要安心处理你的事情,这些事只要我知道就好了。”
“上次你找到的那些金子已经全部买了粮食和衣物分派到各个灾区。”韩玲珑顺从地窝在他怀里,“国库又空了。”
裴千里摸着她的头发问:“今年秋收如何?”
“比想象中好。十成收上来了五六成,加上买的粮食应该今年能撑到明年夏天了。”韩玲珑仰头看着他,“如果北国从刺客的事情里缓过来,向南国开战。南国危矣。”
“放心,暂时打不了。”裴千里笑了笑。听说那一夜被刺客袭击后,独孤信虽然没有受伤,却大病了一场。只是北国封锁了消息,所以南国暂时还不清楚情况。
北国只说是为了查刺客才停止了继续在南关集结兵力。裴千里却知道,如果只是暂时的,独孤信不会抛出四品武将这个甜头在朝中选拔将领驻守南关。最让他惊讶的是这一次蒋元瀚脑子转得挺快的,竟然自动请缨来南关,走了一招一举多得的好棋。
如今独孤初和独孤珏还没分出胜负,独孤信身体不好,北国的皇权正处在权力移交前夕的关键时期,独孤信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向南国开战。
韩玲珑仰头望着裴千里:“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之前一直在北都,我也不好追问你,怕隔墙有耳,给我们带来危险。如今请你务必坦诚相告,这对我很重要。”
裴千里失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拐弯抹角了?有什么就直接问。”
韩玲珑望向他的眼底:“你到底是独孤信的三皇子,还是独孤修的遗腹子?”
裴千里的身体一僵:“你为何忽然问这个?”
韩玲珑却不许他躲藏:“这个问题很简单,你只要回答三个字,三皇子,还是遗腹子?”
裴千里忽然明白她的忧虑了。如果他是遗腹子还好。因为修王爷被独孤信灭门,他的遗腹子应该对独孤信恨之入骨。
如果他是独孤信的儿子,但凡有一点点私心都能让她毫无察觉就亡了国。
“不管我是谁。我都是裴千里,那个对你一心一意的裴千里。”裴千里坚定地回望向她,“你需要任何帮助,甚至是我的生命,我都可以给你。”
韩玲珑捧着他的脸:“我知道,我绝对相信你,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想把南国国库里的东西全部拿回来。你只要告诉我,剩下的东西在哪里,我再不问你身世的问题。”
裴千里微微皱眉:“你方才不是说上次那一些金子用来救灾已经够了吗?”
韩玲珑点头:“是的,这一次够了,可是谁知道下一次要急用是什么时候?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次一般,手忙脚乱了。”
“是薛之澈叫你来问的?”薛之澈和薛无过对战争的痴迷程度,真是让裴千里匪夷所思。算到韩冷香这里,他们爷孙为了这个事情已经坚持了五个皇朝,并且其中有两代皇帝还是他们亲手换下来杀了的。所以,韩玲珑忽然追问这些,他不得不怀疑是薛之澈为了争取军费,在韩玲珑面前用了离间计。
韩玲珑微微摇头:“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不择手段。这段时间都多亏了他的协助,我才能把朝务理顺。”
裴千里暗暗苦笑了一声:薛之澈啊,你果然手段高明。竟然让韩玲珑这么快就对你转变了看法。
他定定看着韩玲珑许久,才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时机合适,我自然会把它们悉数交出来,一块铜板都不会留。你知道的,我其实不缺钱。”
“你果然不肯说。”韩玲珑退了一步,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不是我不肯给你,我现在也还没找到。”裴千里伸手想要捉住她,却被她躲开了。他若是直接说,现在把东西全给她,薛无过肯定拿去打仗了,她又要说他对薛之澈他们有成见。
“什么时候能找到?”韩玲珑像是洞悉裴千里的心思,脸色也骤然冷淡了许多。
“不知道。看运气。”
讥讽的笑从韩玲珑眼底一闪而过,虽然很快却还是被裴千里看在了眼里。
韩玲珑垂眼理了一下衣服,抬头时脸上已经换做了疏离而淡漠的表情:“嗯,请尽快吧。找到了,记得叫人速来通知本殿。”
“你不要这样。”裴千里想要捉住她,跟她细细说这个事情。韩玲珑却已经转身避开他的手,风一般走了。
裴千里收回了落空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预料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事到临头,并没有觉得好受些。
“喵呜”饭太稀见他站在水边不动,以为他要钓鱼,从楼里跑出来蹲在他脚边撒娇。
裴千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唉,还是你好,到哪里都有鱼吃,每天都开心。”
他从腰间抽出千丝线,对饭太稀说:“去找块石头来。”
饭太稀麻溜地叼了块石头过来。
裴千里把石头绑在千丝线上,瞅准湖里的一条肥大锦鲤一甩。那石头就飞了过去将锦鲤缠住。裴千里再一拉,鱼便被扯上了岸。
裴千里把绳子一抽,鱼便在岸上蹦哒起来。
裴千里就这样甩出收回,不一会儿,平台上便到处都蹦着大大小小的鱼了。
有一条最大的鱼,蹦哒着离水面越来越近,饭太稀原本作势要扑上去按住鱼,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上次被鱼抽脸的事情,竟然又忽然胆怯了一直往后退了。
滚蛋飞起来站在鱼身上:“怂猫,你的牙齿呢?”
只是那鱼太肥,竟然驮着滚蛋一起往水里跳。
滚蛋的爪子卡在了鱼麟里,挣脱不开,眼看就要被鱼带到水里去了,吓得语无伦次了:“护驾,护驾!有鱼想要谋害本神鸟。”
饭太稀一见,也忘了害怕了,扑上来死死咬住鱼头。滚蛋也不挣扎了,收紧了爪子,
那鱼又蹦跶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裴千里其实一直留心看着它们,预备着万一不行就出手相救。没想到,这两货竟然合作无间,把鱼给制服了。
滚蛋一脸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侥幸:“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谱。我可是把命都交给你了。”饭太稀舔了滚蛋两下,就开始吃鱼了。
裴千里脑海闪过那个一直被忽视了的问题:合作。没错,韩向阳能用地下暗渠把财宝从国库运出来,再运到各家。但是到了各家之后,必须要有人接应,才能把东西藏好。光靠他一个人是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的。
殁太子府就不用说了,是韩向阳自己的地盘。听说卢丞相跟韩向阳年轻时也是那种可以一起喝酒写诗醉卧到天亮的交情。
那木家呢?韩向阳又凭什么相信木家会帮忙,而且能保守秘密这么多年?
难道他们之间也还有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很要必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可是这件事年代久远且很敏感,而且之前在别人看来,他跟木家毫无瓜葛,若是忽然开始对木家感兴趣,反而倒是提醒了一直暗中监视他的薛之澈,给木家带来麻烦。
想来想去,他还是去向熟悉南都大家族的过去,又能绝对信任的裴府管家询问才最后。
管家被裴千里问到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其中的关系恐怕连薛无过都不清楚。”
裴千里越发觉得奇怪:就算薛之澈年轻不知道,薛无过如何也不知?
管家摸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木家其实是殁太子的外婆家。”
裴千里微微张嘴:啊,也就是说韩向阳的母妃是木家的女儿?那怎么会没人知道?
管家被他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殁太子生的时候,太祖还只是朝中的一员大臣。木妃当年看中了太祖的才貌,宁肯做妾也要嫁给他。谁知道红颜命薄,她生殁太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当是正房卢氏还未有子嗣,便亲自抚养殁太子。太祖和卢氏怕人因为殁太子庶出的身份瞧不起他,对外也一直说殁太子是卢氏所生。后来卢氏才又生了三皇子韩向天。所以,其实太祖的三个儿子的生母都不相同。因为木氏去得早,又是个妾,虽然后来太祖追封她做贵妃,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她是殁太子的生母。”
裴千里如梦方醒,点头:“原来如此,您不说,我还真是想破了头都不知道。”而且今日他才知道卢家原来是后族,卢皇后还是韩向阳的养母,难怪卢丞相跟韩向阳关系那么好。
管家带着几分得意:“这事情除了老朽估计整个南都也只有卢丞相知道了。木家的女儿木清婉特别喜欢我家小姐。我记得她**岁的时候,整天来裴府追着我家小姐后面叫婶娘。”
裴千里暗想:原来木夫人的闺名叫清婉。对来,算起来,韩向阳是木夫人的表叔,若是当年韩向阳娶了裴小姐,可不就是叫她表婶吗?
“后来我家小姐失踪了。清婉小姐很伤心,还请人把您在小姐房里见过的那幅画像临摹了一副挂在自己闺房里。”裴管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没想到,世事无常,清婉小姐命也不好。先是丈夫死了,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夫家又败落,她只能回娘家,后来又被人连女儿一起掳走,如今都下落不明,真是可惜了。”
裴千里喃喃自语:“画像……”木红玉莫不是在木夫人的房间里见到过裴小姐的画像?虽然红玉那时候小,可是天天看,日日瞧,总会把裴小姐的样子记在心里。所以后来她一见到裴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认为他一定会救她,才会拼死向他求救。因为他原本就长得很像裴小姐。
冥冥之中,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将一切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和事都用千丝万缕的细线牵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