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即将来临,我派遣一个人,骑着快马,通知总舵主做好准备。
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月圆之夜,大胖子梁广寒和玩嫖客串子的大排,要约王林一起合围王家祠堂。总舵主就在王家祠堂里。这天晚上,他要祷告神灵,保佑黎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天晚上,我们来到王家祠堂对面的山顶上。月光像带着冰渣的河水,照在身上异常寒冷。为了假冒王林手下的假和尚,我们关西帮全都剃光了头发,夜风吹在铮亮的光头上,让人禁不住连打几个哆嗦。
月光照着积雪,积雪映着月光,让四野如同白昼。
王家祠堂的另一边,也有一座山,两座山遥相对应。那座山燃起了篝火,篝火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异常醒目,篝火边影影绰绰的人影也能够看到。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也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就是我们报道的信号。
十多分钟后,对面山顶上的篝火熄灭了。篝火熄灭,就是进攻的信号。我们这边也铲起泥土和积雪,覆盖在篝火上,那些正在燃烧的树枝发出吱吱声,很不情愿地熄灭了。
对面山岗上走下了一群人,月光照耀着他们手中闪闪发亮的刀枪,他们逶迤来到王家祠堂的村外,埋伏在一片树林中。我站在山岗上,看到一个骑马的人飞驰而来,他带来了大胖子梁广寒的亲笔信:速速夹攻。
我回复了一封信:速速照办。那个骑马的人拿着回信飞奔下山后,我带着关西帮也下山了,我们绕过王家祠堂,埋伏在村后。
我站在一棵大树后,闻到王家祠堂飘来的檀香的气味,隐隐约约还有诵唱的声音,我知道这个时候,王家祠堂里正在举行祈祷仪式。大敌当前,总舵主仍在祷告上天,祈求来年庄稼丰收。
月亮升上头顶,午夜来临,王家祠堂的祈祷仪式还在继续,因为我听到了诵唱声。突然,村庄那头传来了喊杀声和枪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火焰的光亮照彻天空。
我带着关西帮,从村后来到了村前,村前正在激战,呐喊声、吆喝声、刀枪相撞声响成一片。我带着剃光了头发的关西帮冲过去,见人就砍,在明亮的月光下,要辨认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很容易。凡是光头的,都是自己人,凡是留头发的,戴帽子的,都是敌人。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王林”会反戈一击,他们在经过微弱无力的抵抗后,就溃败了。王家祠堂的大门打开了,我看到豹子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人冲出来,雪光映着刀光,大胖子梁广寒手下这些乌合之众,像羊群一样被冲散了。
然而,没有看到大胖子梁广寒,也没有看到玩嫖客串子的大排。我感到情况不对,他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被我们击败,而且,他们也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虾兵蟹将。
我和豹子合兵一处,沿着一条通衢大道追下去。追过了一处山脚,前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林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足足有上千人的队伍。那些虾兵蟹将逃入了这支队伍后,站住了脚。
我们也止住了脚步。
豹子看着我带来的人,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我说:“抗战后期,我离开了大同,总舵主派我去西安,我做了关西帮的帮主,这些都是关西帮的人。”
豹子高兴地说:“我们有了一支生力军。”
我们望着树林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明白对方人数远远多于我们,如果硬碰硬,我们只会吃亏,我悄悄对豹子说:“快点带人撤回王家祠堂,闭门坚守。”
豹子问:“你呢?”
我说:“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也会撤回来的。”
豹子说:“好的,你小心。”
远处传来了梁广寒的声音:“王林,你个王八羔子的,算你狠。老子本打算让你先打头阵,你们拼个两败俱伤,老子再出来收拾残局,没想到你竟然投敌叛变,你个王八羔子的。”
梁广寒至今还不知道王林已经成了我的刀下之鬼,我对着梁广寒喊道:“大胖子,王林已经被我收拾了,接下来,老子收拾的就是你。”
梁广寒吃了一惊,他问道:“你是谁?”
我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十多年前,在盐池县,你把镖局的人约出来决斗,暗地里派人洗劫镖局的货物,你这个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小人。那次你的阴谋没有得逞,这次你的阴谋同样不会得逞。”
梁广寒没有生气,他哈哈大笑道:“如果不卑鄙无耻,不肮脏下流,那还能叫江湖老月吗?”
我说:“人间有正义,江湖有正道,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像你这样一个江湖败类,想当总舵主,岂不可笑!”
梁广寒说道:“什么叫正义?我当了总舵主,我就是正义。什么叫正道?我当了总舵主后,我说的话就是正道。你甭给我讲什么正义正道,权力就是正义正道。”
梁广寒刚刚说完,我听到大排的声音传来:“对面可是呆狗?你别来无恙?”
我说:“多谢你牵挂,我一切都好。”
大排说:“呆狗,你的死期到了。”大排的声音依旧清脆平静,好像两个人在聊天一样,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到任何威胁和愤怒。大排是梁广寒的高徒,这对师徒如出一辙地奇葩奇特,如出一辙地毫无廉耻,将不要脸进行到底。
我看到身后的人陆陆续续撤走了,我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大排话锋突变,她喊道:“追上去,剁了呆狗。”
树林前的人像冲出圈门的猪一样浩浩荡荡奔过来,我对着梁广寒和大排喊道:“后会有期。”然后转身奔跑。
我每跑一段路程,就看到路上摆着大石头和树枝,只有路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通过,我知道这是豹子在撤退的时候,用来阻挡那些汹涌追赶的人的。我从容地穿过一条条通道,来到了王家祠堂。
王家祠堂是一座祠堂的名字,也是一座村庄的名字。
梁广寒和大排将王家祠堂团团围住,江湖历史上划时代的一件大事,今天就要发生了。
我回到王家祠堂,突然看到了冬梅。那个新晋北帮的当家人,那个远离家乡父母,出外寻找我的女人。
冬梅看到我,脸上带着惊喜,他说:“我想着你在这里,就过来了,没想到真的能够看到你。”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冬梅说:“总舵主有难,江湖上广发英雄帖,我想,你肯定会驰援的。”
我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冬梅,就会想起燕子和丽玛。燕子牺牲在抗日前线,此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丽玛呢?丽玛去了哪里?丽玛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我对不起她,她和我在一起,我却没有带给她幸福和快乐,最后还让她悲怆离开。如果我能够找到丽玛,我只看她一眼,看到她好好地,即使我看过她一眼后就去死,我也毫无怨言。
没有谁能够替代丽玛在我心中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以为忘记了丽玛,可谁知道时光愈久长,思念愈浓烈。
大敌当前,我没有和冬梅过多交谈以前的事情。作为新晋北帮大当家的冬梅,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泼辣胆大,敢爱敢恨,不顾一切的女孩子了,她变得很理智,很内敛,她能够恰到好处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言语。如果在今天,她就是职业女强人。
冬梅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到她比我刚认识的时候成熟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江湖是把刀,它在一个人的额头和心灵上都会留下深深的皱纹。
远处走来了黑乞丐,他说:“呆狗,总舵主有要紧事要商议。”
我告别了冬梅。
总舵主坐在一间房屋中央,旁边高高低低的椅子凳子上坐着豹子、三师叔、白乞丐、白头翁、瞎子等人,我走进来,大家全都站了起来,向我表示感谢。
总舵主说:“没有呆狗先取蔡家镇,这会王家祠堂都已经被占领了。”
我说:“分内之事。江湖败类王林恶贯满盈,杀死了我的好朋友响马瘦子和铁柱,盘踞蔡家镇,我早就想替朋友报仇。”
总舵主叫来大家,是商量破敌之策的。
白乞丐说:“王林被除,梁广寒胆寒,他们尽管包围了王家祠堂,但终究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军心不稳,此时若能派一支奇兵,杀入他们阵营中,擒贼先擒王,定能取得奇效。”
豹子说:“我愿率这支奇兵出击。”
我说:“梁广寒和大排,我都很熟悉,应该由我带队去。”
黑乞丐听到我这样说,就说道:“你都忙了好几天,我这几天一直歇着,应该是我带着奇兵奔袭。”
豹子、我、黑乞丐争执不下,谁都想带着一支奇兵,趁着夜色,突袭安营未稳的梁广寒。我看到这种情况,就说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一支奇兵,不如两支奇兵,两支奇兵互相呼应,他们顾此失彼,无暇应对,我们只找梁广寒,将他斩杀了。所以,两路奇兵中,必须有我率领一支。”
总舵主说:“那就依呆狗的。豹子和呆狗各率领一支,出门偷袭,黑乞丐留在村中守寨。”
黑乞丐听到总舵主这样说,也就不再争执了。
梁广寒将王家祠堂团团围住,总舵主身边的人很少,即使加上我带来的关西帮,和冬梅带来的新晋北帮,防守村寨的人仍然捉襟见肘。如果我们各带一支奇兵出寨偷袭,如果梁广寒趁机强攻村寨,寨墙上无人守御,总舵主就危险了。
我建议,我和豹子两个人杀出去,其余的人留在寨墙上防守。
豹子一口答应了。
黄昏时分,我们饱餐一顿,然后就睡觉。
夜半时分,我们睡醒了,来到城墙上,城外漆黑如墨,如同平静的大海,有一星灯光穿过夜色,闪闪烁烁,如同大海中的灯塔。我们一人背着一杆长枪,缒城而下。
我们向着那盏灯光摸去,灯光照耀的地方,可能就有梁广寒和大排。我们离开寨墙上百米,前面转来了一支巡逻的人,他们的手中拿着长刀。
巡逻的人也看到了我们,他们大声叫喊着:“谁?干什么?”
我和豹子不答话,飞身而起,手中的长枪挥出,一人刺倒了一名巡逻的人。巡逻的人散开了,将我们团团围住,有人大声吆喝,声音在凄冷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响亮。
我和豹子不答话,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见到人影就一枪刺去。寨墙外的人群受到了惊动,在蝗虫一般的叫喊声中,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向这里涌来。
突然,寨墙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然后是噼噼啪啪连天炸响的鞭炮声。锣鼓声和鞭炮声中,还夹杂着人群的喊声。寨墙外的人受到震动,又像潮水一样涌向寨墙边。我和豹子在黑暗中,向着亮灯的地方飞奔。
亮灯的地方是一间房屋,房屋边密密匝匝地围满了人,看不清有多少个。我和豹子在黑暗中刺穿了几个后,估计难以攻入房屋,转身就走,对豹子喊了一声:“扯呼!”
后面的追兵呼啦啦地追赶我们,但在黑暗中,却不知道我们的具体方位。杂沓的脚步声和纷乱的喊声中,还有枪声响起,枪声一路尖叫着,飞过我们的头顶,前面有人大声哀嚎,他莫名其妙地被枪子射中了。
我们跑到寨墙边,寨墙外的人群已经退了,他们看到寨墙上响过一阵呐喊声和鞭炮声后,再没有了声息,而身后却有喊杀声响起,就又向后退去。
寨墙上放下了两根绳索,我们攀着绳索,很快爬上了寨墙。站在寨墙上,向下望去,看到黑魆魆的寨墙外,喊杀声风起云涌,呐喊声、咒骂声、呻吟声响成一片。
我和豹子相视而笑。
天亮后,梁广寒退后三里,安营扎寨。
接下来的三天里,梁广寒的乌合之众们在寨墙外,围着寨墙挖掘了一圈壕沟,将王家祠堂包裹在里面。我和豹子的突袭,让梁广寒胆寒。
在这三天里,我让关西帮和寨墙内的所有精壮男人,砍伐家家户户的榆树,榆树在北方极为常见,家家户户都有,有的专门种植,有的天然生长。榆树耐寒耐旱,极易生长,存活率很高。在北方,只要有树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榆树。
榆树极为柔韧,树枝弹性十足,我们把榆树砍伐后,削去旁枝,制作成锨把粗,一人多高的榆树树棍。梁广寒的乌合之众们在寨墙外挖壕沟,我们在夯土垒成的寨墙上刨树坑,每隔两三尺,刨一个,然后把这些榆树树棍埋下来,露出地面的那一段,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地面,绳子将榆树树棍拉成了一张弓。
我们在寨墙上挖树坑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在远处指指点点,掩嘴窃笑。他们挖壕沟,是为了阻挡我们偷袭;我们挖树坑,他们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这些被拉弯的榆树树棍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四天早晨,梁广寒开始了进攻。
他们抬来了很多梯子,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冲向王家祠堂,他们把梯子平放在壕沟上,踩着梯子横格走过壕沟,然后,把梯子竖起来,踩着梯子爬上寨墙。
寨墙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