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心头骤然一挑,满眼的无奈痴恋。
书案上摆着楚策堆积如山的公文,推行新政极其艰难,小家伙一力要求减免赋税,重视农耕,寒门入仕,已惹了大批权贵不悦,而今朝堂之上洛王党虽算不上一手遮天,却也已然压制淮王。
又安安静静地盯了小殿下好半晌,梅庚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坐到案前,提笔落墨,落笔行云般地替他写起变法事宜。
窝在榻上的楚策悄悄睁开眼,满目清明,怀里搂着乌木和刻刀,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便要被他发现了。
夜将尽,西平王如来时那般轻手轻脚凑到小殿下面前,轻轻吻了下额心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此这般,梅庚每夜来时,都能瞧见小家伙缩在榻上睡着,便悄悄替他处理好公务,不愿打扰小家伙,便默不作声地回去。
——左右小家伙瞧见那些字迹,也会知道他来过。
处理公务时他也会着墨一两句情话,字里行间皆是缠绵情意,行云流水般铺写在一张张纸上。
楚策便一张一张地收好,极其珍视。
——
上元佳节,元宵灯会,孤月悬于清辉夜空,满城灯火白如银,楼阁树枝挂灯万盏,流光溢彩,烟花炸开,似繁星若雨,火树银花。
大楚国风保守,但上元节时却随处可见男女并肩而行。
人潮中,玄色长袍的公子俊美矜贵,怀中护着的却是个温和斯文的青年,他毫不在意周围诧异目光,堂而皇之地揽着清瘦青年的腰身将他锢在怀里,小心翼翼,满目柔情。
楚策面露无奈,低声道:“……还不至这般柔弱,你快放开我。”
“我知道。”梅庚温温柔柔地在他耳边轻语,“我就是想抱抱你。”
楚策说不出话来,满面绯色:“……”
他没再继续挣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允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
西平王与淮王的断袖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传闻,何况二人位高权重,无人敢说什么,但大楚百姓仍然对断袖之癖避之不及。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一声鄙夷嗤笑传来:“好好的男人偏要去做伺候人的女人,恶心,简直丢我大楚儿郎的脸。”
那身着玄袍的高大男子忽而顿住,缓缓转过了头,眉宇间凝聚阴翳厉色,一字一顿:“再说一遍?”
周围人忽而向四方退开,露出一小片空地,那两人即便是断袖之情,可瞧其衣着定然非富即贵,没人愿意平白去招惹。
方才说话的男子和身边的小厮便被孤立在梅庚与楚策面前,他笑容忽而有些勉强,方才不过是瞧着碍眼随口一说,却不想对方态度如此嚣张,一时不忿,还真重复了一遍:“好好的男人不做,委身人下,像个女人一样,难道不恶心?”
那男人眸光沉冷,如深海般难以捉摸,也不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仿佛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小厮气焰嚣张地斥道:“放肆!我们家公子可是御史中丞杨大人家的少爷,你们还不赶快让路?”
面色阴云密布的男人便蓦地笑了,掺了冰的笑,“御史中丞杨井真,上元佳节,不宜见血,本王暂且记着。”
本王二字一出,纨绔公子刹那白了脸,隐隐觉着自己像是惹了不该惹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梅庚笑意戏谑,淡淡吐字:“梅庚。”
全大楚叫梅庚的,便只有那位嚣张桀骜不可一世的西平王。
但眼前人无疑是内敛的,纵使眉目凌厉,通身肃然气势也被他完美地收敛起,唯独此刻,骤然迸发出的冷意,好似骤然出鞘的寒光利刃,杨少爷被西平王随时要提刀砍人黑风煞气的凶悍震慑住,直到人走远都没回过神来。
“他……他是西平王?”杨少爷面色惨白地偏头问小厮,后者也吓得魂不守舍,哆哆嗦嗦地问:“少……少爷,咱们,怎……怎么办?”
西平王,不仅是大楚最骁勇的将军,更是令满朝文武都忌惮不已的大魔王。
转头就走的梅庚仍紧锁眉头,片刻,抿了抿唇,道:“小策,忍一时,越想越气。”
楚策笑出了声,温润清朗,上挑的尾音带几分狡黠:“想要我安慰你?”
两人行在河边,河面飘满莲灯,于月光下熠熠生辉,梅庚却觉着天地绝色也比不过那小家伙灿然若星的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说你,我生气。”
楚策便无可奈何,犹豫了片刻,自袖中掏出个物件,红着脸塞进了他手里,偏开脸时眼底似有忐忑局促。
梅庚低眸一瞧,掌中是一支流云乌木簪,雕工可称粗糙,与精致二字无关。
大楚习俗,赠簪结发,是以定情。
掌心仿佛忽而炽烫起来,梅庚盯了那乌木簪良久,方才回神,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他等了太久,等过暮雪春雨,等过两世春秋,只觉心尖滚烫。
不知何时天际乌云蔽月,细雪飘落,额角微凉,沁了雪光,他似是忽而回了神一般,蓦地攥紧了那支做工粗粝的乌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