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酌打了些水将那两个装过面条的碗洗净放于灶房,又打了些水来沐浴,夏日炎热,即便不用烧水来洗,也不会着凉。
沐完浴,换了身月白色的寝衣,背靠在床头上,打开了白日里敖仏丢给他的一本关于学习鬼语的书。
随意地翻了几页,白酌顿觉自己脑子里被根棍子搅了又搅,他以为自己懂点符咒上的符箓,多少也能看懂一些,可这上面的字体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
他揉了揉眉间,心道日后真要是去了阴间,在哪里自己岂不是成了一文不识的文盲?
阖上书,随意地丢在一旁,思索着对方与他说话的方式仿佛处理公事般没有半点情调,不如日后让敖仏来教他吧,还能增进感情。
敖仏一走便是三年,这三年期间也真如他所说处理好了与白家的旧怨,为了弥补当年的错事,他特意找人为白尘雕塑了金身,让他可受香火供奉,甚至应了白家庇护已经亡故但还未去投胎的白家子孙。
白家事搞定,到最后却被北太帝君给绊住了。
北太帝君任凭他如何说尽好话,也不肯松口让白酌这个未来儿媳进门,一是白酌是人,二是他是男子。
此时的敖仏趴在被血染红的汉白玉铺成的地砖上,血是从他身上流下的,前面的血渍尚未干透,又被后面流下的血重刷这,他身后也因受了长时间的杖刑,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两条腿连动弹一下都做不了。
即便遭受了两个时辰的杖刑,他仍旧死咬着被他含在嘴里的衣角,牙冠紧阖,半点呻吟声都不让其溢出。
冷汗从额间流淌,流经被玉盏砸破的额角时,带来了一股刺痛感,只不过这点痛对他来说比不上身后的痛,脸上从额角出一路流向脖子处上未擦干的血渍,随着汗水的浸润,变得又脏又黏,有发丝黏在一起,更显得狼狈。
零落跪其一旁,眼角哭的红肿,取出丝帕边轻声抽泣边将敖仏脸上的脏污一一揩净。
敖仏竭力地撩开眼皮,即便是这个很轻而易举的动作,眼下对他来说都万分吃力。
他半睁着眸子,强行抬起头,直直地望着离自己不远处的数白台阶。
罗酆山,山高二千六百里,山周一万五千里,其内外宫室各十二宫,从山脚到山顶的阶梯是由汉白玉一层层的铺垫而成,阶梯两旁乃百丈高的华表,华表其上雕着十二宫主。
这些华表上皆被少时的敖仏伙同其他殿主的孩子在上面用毛笔用小刀画了不少佳作上去,经年累月毛笔画的早已被岁月冲刷,但小刀刻下的某某某是小狗这些稚嫩玩闹的话语仍旧还在其上。
他在这里生,在这里长,何曾去惦念过人间的温馨。
小时,他的母后敖书韵捧着本《人间百景》仔细地为他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这些字他一个不懂,也不知敖书韵是从那学来的。
她声音温和泠泠,读出的每个字每句话,在他年幼的脑海里形成一幅幅画景,耸立云巅之上的高山,惊涛骇浪的黄河江流,大街小巷的欢声笑语以及春日里百花齐放,夏日的虫鸣,秋日的红叶,冬日的雪……
什么是春夏秋冬,什么是鸟鱼花香,这些真的重要吗?
那时的他,不为之所动,他想阴间亦有鬼街,亦有鬼们在这里留下欢声笑语,水晶兰、曼珠沙华、曼陀罗,这些不也是花吗?
他对那本书上描述的一切多少是有些嗤之以鼻。
然而,去过人间的他才恍然初醒,人间所谓的春夏秋冬、高山流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个人。
那人仿若一颗蜜糖。
他念起时,化在嘴里,甜到心口。
倘若将这人从他心中生生挖去,那他每一日每个时辰每个呼吸,都是苦的。
敖仏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一片混浊,他眨了下眼示意零落靠近,而后忍着痛从手腕上取下幽骨悄悄地放入了零落的手里。
金案上摆着的最后一柱香,燃尽了最后的一点火星。
零落将其纳入长袖中,不懂其意,又见敖仏嘴一张一阖,气若游丝地嘱咐他,“交……给白酌,让他等我,跟他说我会全都想起,等我回去,还他一个柳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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