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酌站在讲台上，他的眸光从这些学童青葱稚嫩的脸上一一扫过，手里捧着的书，窗外照进的光华，学童的读书声这些皆带给他久违的熟悉感，但这些学童里再没他熟悉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陡然而生的唏嘘，再睁眼时，带着冷肃的眸光落在了靠窗边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学童脸上
这学童此时正用书籍立在自己眼前，用于遮挡他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小动作，他忘了自己的脸大，书卷只遮了他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脸猝不及防地落在了白酌视线里。
口中读的字，在白酌一步步走来的脚步声中渐渐变小，他不敢在讲视线从翻开的书卷上挪开半分。
白酌停在他身侧，侧目在他脸上停了半分，虽未责半句，但在他惊慌忧惧的神色中可看出他的心虚。
这孩子唤汪娃，村里多数在小孩未满十二前都会取个贱名已求好养大，这汪娃自不例外。
白酌换作以前，早提捏起他的一只耳朵，直到认错为之，但现在他没有这么做，他只将手落在对方与书本之间，遮挡了对方的视线。
接着在对方抬头望向他的惘惘眼神中，摊开了手心。
手心里，是一只蟋蟀，钳口赤色，黑褐色的背部煽动着一对青翅膀，这是蟋蟀中的名贵品种红青牙。
身强体壮，精神抖索，汪娃眸光落在其上的一瞬间，眼顿时直了，他的一双胖乎乎的肉手已是在这引诱下安奈不住地想要去抓，手堪堪要触碰到时，“嘶！”一声痛呼从他嘴里发出。
他红着眸子轻轻地吹着手背上一片红印，低着头不敢看白酌，良久才出声，“先生，学生错了。”
白酌也不管他这声认错，是真是假，他只道，“若你能在下学前背诵完这页，这只红青牙你带回家。”
话毕，白酌从他身侧走过，完全不看他面上一下惊喜一下苦恼的复杂神色，而被他动静打断的同窗，在看向他的眼神里个个皆露出的同情来。
汪娃自下学前，全身心地投入在了书本里，即便是午休期间，他亦是边啃着家里送来的饼子，边捧着书本，眼睛都挪不开半分。
而那只蟋蟀一直在他桌上的一个空余地方，不知白酌用了何法子，让它没法飞离开，便在那里一直引诱他，让他想要分心去逗弄，却又不敢分心。
距离下学还有一炷香的时，他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拿着书走到院子里树荫下坐在藤椅里乘凉的白酌。
白酌拿过书本示意他背，他记性算不上多好，但从早背到申时两刻背下这一页是不曾问题的，虽然有些地方他紧张的忘了词，但好在白酌放了他一码。
下学时，汪娃捧着装着红青牙的陶罐，欢呼雀跃地往家奔去。
白酌看着这些孩童一个个从学堂里离去，待到人走完了，他才掏出一叠符纸，在每个书桌上都贴上一张。
做完这些，他走出学堂的门，将门锁上。
“在下阴间太子凌远君，姓敖单名一个仏，字莲华，冒然在这里等候多时，还望阁下宽宥。”
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与柳不虞长相几乎没差的美艳男子，白酌有甚可责怪的，只对他的言词以及身上那件熟悉的蓝衫感到震惊罢了。
这件衣衫的内里他画的符上有柳不虞的生辰八字，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从袖口里掏出院门的锁匙，去开门上的锁，结果因哆嗦的厉害导致锁匙插不进锁孔。
敖仏在一旁见他如此，好心帮他开了门，白酌看了眼敞开的门，又低头瞅了眼手心里的锁匙，哑然道，“切谢。”
敖仏跟着他进了院子，扫过院子里的陈设，一间堂屋、一间寝居、一间灶房、未搭好的葡萄架子，一小块鸡栏，还有那晚被他和张有福挖酒的那块土还未填平，他摸了摸鼻头，不去看那块土。
白酌进了灶房，烧了壶茶水，出来看到敖仏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那，石桌上摆着坛未开封的酒，他看了眼手中提着的茶壶，又望了眼那坛酒，想了想还是提着茶壶过去。
敖仏见状，忙把酒挪开，为茶壶让开了位置，白酌放下酒壶，复又转身进了灶房，取出了两茶盏。
滚烫的水倒入茶盏中，晒干呈现褐色的茶叶在水中翻腾，带着茶香的馥郁热气袅袅于半空。
敖仏突地觉得有些好奇，柳不虞，亦就是来人间渡劫时的他，是否也曾在这里和眼前这位男子，一起喝过茶？
他们一起做过甚？
一起吃饭？
一起喝茶？
一起躺在床上，盖同一张被褥？
他很快回神过来，郑重其事的道歉道，“在下前些日子，在这里偷了坛青果酒，回去后实在是愧悔无地，今日前来特意去买了坛奉还。”
白酌倒是不在意地瞥了眼那坛酒，敖仏见此忙把酒坛抱在身前，起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一股带着青果味的酒香瞬间弥漫了出来。
是青果酒，
白酌一闻就闻出了，“酒是他为我埋在树下的。”
敖仏把酒重新盖上，放回桌上，闻言一滞，这话的意思很清楚，这是你为我埋的，算不上偷。
“今日我前来，还有一事相提，”敖仏丝毫没注意，他用的是我字而不是本君，这时候是一种很久前就形成的下意识的习惯，但他没发现这点，他甚至都没发现两人此刻的距离有些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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