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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呼不得白鹤渡劫生

辞年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恨我。”

不是的,我不恨你,我一点也不恨你!

“好可惜,”辞年又道:“好可惜啊……”

这可惜的到底是什么?旁人听来,似是这罪魁祸首在可惜自己只差一点便能完成的计划。

可这话到了栖洲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在可惜那枝没能别上发梢的桃花,在可惜那没能牵上的红线,在可惜自己也许见不到他们幻想了无数次的未来,在可惜那很久很久以后,上仙界某个小小院子的竹影萧萧里,再也没有了两人依偎的身影……

栖洲视野一花,竟落下泪来,他紧紧攥着辞年的手,想要将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他们发过誓的,他们许过愿,不能这么说话不算话。

辞年一愣,分明红了眼睛,却还是一把推开了他,笑得比哭更加凄艳:“哈哈哈哈,你舍不得我吗?我是骗你的,我都是骗你的,我就是为了害你,我就是不想让你成仙,我嫉妒你嫉妒得发狂,我……”

“大人!”方才上台查验的神官捧着匣子跑来,他径直走到台前,对着安盱和诸巡说了些什么。两人隔着台阶,交换了眼色,安盱一点头,诸巡的惊堂木便落了下来。

“经查验,阴司的灵气确实来自准神官辞年。”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辞年方才那一番话,果然句句属实。诸巡又敲了敲桌子,冷声道:“准神官辞年,心术不正,戕害同僚,私自与鬼界联络,盗窃上仙界珍宝,蛊惑他人犯禁养魂,桩桩件件,均是大罪,罪无可恕。即日起,将其押入天牢幽闭,听候后续发落!”

惊堂木一落,响彻殿堂。辞年终于起身,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大殿之上。他在无数把伸向他的剑里,找到了唯一的那只手。可那只手的主人,正被其他侍从拖着,离他越来越远。

栖洲满脸是泪,他疯了似的冲向辞年,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按了回来,那清瘦的身影不过咫尺,却被越来越多的侍从所包围,他们架起那一袭白衣,沿着路,往那不知通往何处的出口走去。

你得等我!栖洲大张着嘴,却喊不出哪怕一个字。他被侍从拖出了大殿,推出了巡按司。只向后一个趔趄,再抬头时,他已经回到了储仙台,回到了凤麟阁。

周遭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栖洲愣怔许久,终于缓缓抬起手,看向了手上那颗穿了红绳的砗磲。

光滑如新,艳红如血。

庭院内骤然风起,天地变色,原本守在院内的仆从见状,都纷纷撤回屋内,紧闭房门,不再出来。栖洲看着这渐渐昏沉的天色,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了院子的正中央。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狂风卷起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始终木然。

栖洲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道:“辞年……”

话音未落,已是颤抖不已,他捂着脸,将那方才喊不出口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到喉咙沙哑,喊到声嘶力竭。

滚滚黑云,随着狂风怒号,越压越低。

忽的,一道闪电划破黑云,在栖洲鹤唳一般的呼唤中,撕裂了苍穹。

书难达危局压顶来

第一百六十章·书难达危局压顶来

闪电劈开山岚,雷鸣炸响,这一声声雷动如同哀鸣的孤魂,一遍又一遍,在空旷的山谷中游荡。

辞年撑开眼,望着头上那片青灰色的天,眼里不知为何淌下泪来。

他错过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他的过去,有他曾珍视的一切,也有他日思夜想,却最终来不及实现的夙愿。

耳旁的雷声并未停歇,辞年哆嗦着,撑起身体,把自己从混了溪水的石块沙砾中拔出,慢慢地站了起来。视野里的高山如此恍惚,他抬头看着,才想起,是他从上面摔下来了,摔得浑身震颤,仿佛连体内的魂魄都摔成了好几瓣。

他在原地站了不过一会,就听到头顶一阵雷动,那雷声卷着黑云,似是长了眼睛,一见他重新起身,便急匆匆朝他扑来。辞年心惊,他咬着牙,迈开沉重的双腿,只盼着能赶紧逃离这里……他浑浊的视野不断晃动,耳旁除了雷声,便是不知来源的嗡嗡作响,和沉重不已的呼吸声。

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辞年越走越慌,以至于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可当他开头环顾,才发觉自己不过挪了几十尺的距离,可这几十尺,他怎么走得这么累?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跋涉了许久,双腿发软,已经快站不住了……他一转头,只见视野里飘过一袭白衣,应该说,那不是飘过的,而是直直冲他走来的。

那人步履矫健,一见他在这,便加快了步伐:“你……”

不是栖洲的声音……辞年累得走不动了,他倚着一旁的山石,看着那不断走近的人,忽然鼻腔一热,涌出一阵腥红来。那人一句话不过刚出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他赶忙奔来,想扶起辞年,却被身后一声断喝止住了动作。

恍惚间,辞年只觉得有什么人将他用力抱进怀里,那怀抱实在温暖,比他现在的身体要温暖不知多少倍,他鼻子里全是血,却还是在这鲜血喷涌的间隙里,嗅到了那人衣服上细微的沉香味。他忽然觉得身旁的雷声都柔和了,这些虚无的恐惧,正逐渐离他远去。

云鹄立在原地,竟不知自己该不该伸手,他沉默一会,终于从怀里摸出帕子:“他……”

“你走。”栖洲抱紧了怀里的人,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汹涌而出的红已经沾湿了辞年的衣襟,他枕在栖洲怀里,艰难地呼吸着,却还是会被鲜血呛住,发出虚弱的咳嗽。每咳一下,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碎裂,疼得他早已浑浊的眼睛再一次淌出泪水。

“栖洲……”他轻声呜咽着,“我好疼……”

人间这数百年,就是从这样一场钻心刻骨的疼痛开始的。竹溪村的无数个雷雨夜,他都像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意识昏沉,他睡去,又被风吹雨打冻醒,可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日复一日地静卧着,直到不知多少年后,他身上的伤渐渐好转,那好心的老人将他救下,他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像无数游荡在山野里的妖怪,每日看着月亮,采山间的灵气修炼度日。世人对妖怪从没有好脸色,要么是怕,要么是恨,他在竹溪山的那数百年,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是储仙台占过榜首的准神官,他更不记得自己只差一步,便可以飞升入上仙界,成为真正的神。

那些被尘封了数百年的记忆,全都在这片刻汹涌而出。可当老天爷把这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时,他却头痛欲裂,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

“栖洲……”辞年咳了又咳,已是满身血污,他声如蚊讷,道,“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栖洲双手颤抖,他从怀里拿出已经被血浸了边角的帕子,一点又一点地,替怀里的少年擦着脸上的血。那血擦不干净啊……辞年的口鼻里不断涌出鲜血,可他那已经失了神的眼睛,还是不肯从栖洲脸上移开。

在蜀中时,他想着能把贺栖洲留下来,哪怕只能贪恋人间短短数十年。当他知道这人的故乡在长安,无论山遥路远,他都一步步跑了过来,他心想自己比人厉害,而人的寿数有限,总不能让他久等了自己。他们对着月亮勾过无数次手指,发过多少誓愿。辞年曾经真以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会对这样一个忽然闯入的生人念念不忘。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知道,这场邂逅,其实是早该到来的重逢。

可这场重逢,明明才刚刚开始啊。

风越来越紧,吹乱了衣衫,也吹散了头发,辞年浑身发凉,他哆嗦着,却不知是因为冷、因为怕,还是因为疼。一道白光倏地炸起,栖洲一咬牙,猛地抬手一挥,竟在天雷降下的瞬间,施法造就了一层厚厚的障壁。雷声就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可这闪电,却实实在在地被这法术屏障挡了下来,连一丝电火都没能落下。

辞年受了惊吓,更是咳得厉害。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赤褐的痕迹被泪水冲刷,留下一道道浑浊的水渍。他累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顺着栖洲的胳膊,安安静静地仰躺着。

“江南……”辞年忽然道,“带我……我……”

“去,我们去……”栖洲颤声道,“我带你去江南……”

“桂花……”辞年如坠入梦境,他紧贴着栖洲的胸膛,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念着什么,“斗笠……”

“你……”他忽然道,“栖洲……”

栖洲忙道:“在,我在,我一直都在这……”

他没有要说的了,阖着眼,似是已经睡去,可不过一会,又忽然惊醒似的撑开眼,望着那早已泪流满面的人,轻轻喊了一声:“栖洲……”

“我在这,你的道长在这……”栖洲已然应不下去了,他攥紧了怀中人被血浸透的衣衫,极力压抑着悲痛,哄着,“不怕……不说话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去……睡一觉,等你醒了,我给你炖汤,把鸡腿都给你,把甜糕都给你,还有糖葫芦,你最喜欢的……漂亮衣服、簪子、胭脂……”

他忽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栖洲攥着辞年的手,却仿佛触到初冬的冰雪。

冷,他的手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他像一片残破已碎的秋叶,枯萎在栖洲的怀里。他唯恐自己一觉醒来记不得他的白鹤,嘴里念着的,想着的,全都是那人的名字。可这名字念到第四遍,便再也没有念下去了。在过往的无数个深夜里,他的小狐狸也是这样贴着栖洲的衣襟,靠着他的胸膛。安睡一整夜后,只一睁眼,便能看见他的笑脸。

“师父……”云鹄终于红了眼睛,他轻声道,“这……你不能帮他挡天雷的,天规……”

周遭雷鸣依旧,栖洲那颗早已痛得发颤的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人。

一声细微的碎裂响起,栖洲的心也随着这动静猛地一颤,他赶忙竖直耳朵,瞪大眼睛,拼了命的去找这碎裂声的来源。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小,正在他掌心里缓缓颤动,他诧异,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落着几块白玉般的碎片。

这是什么?

栖洲愣怔片刻,忽然疯了似的攥住了辞年冰凉的手腕。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红绳,将毫无血色的皮肤衬得越发惨白。

“怎么回事……”栖洲喃喃着,忽然发了狂似的,一把攥住了云鹄的衣领,“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云鹄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惊慌:“怎么……我……”

“他的信呢?”栖洲怒吼道:“他的信呢?!你不是早就飞升了吗?你不是一直在帮云鸿送信的吗?你们把他的信弄到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信?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已经可以飞升,已经可以上储仙台,为什么要让他平白的遭这一趟罪!”

“我不知道……”云鹄百口莫辩,他慌忙道,“我不是……我送了啊,我送了信!可是没有,没有他的信啊!”

栖洲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松开几乎痉挛的手,抱起怀中人绵软的身体,起身的瞬间,又一道雷炸响在头顶,这是第三道天雷。从人界飞升至储仙台,只需要扛下三道雷,这是最后一道了。雷鸣渐止,天色渐亮,山谷的正东方,一轮崭新的太阳正缓缓升起,金光透过山坳斜刺过来,正打在辞年苍白的脸颊上。

可这温暖并不能分给他一分一毫。

坠落山崖时,栖洲拼了命地伸长手,却依旧没能拉住他。他奔波了一夜,与那些异士斗了一夜,在灵力损耗得七七八八时,突然遭了雷击。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预兆的天劫。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甚至连最盼着他成仙的,最能保护他的栖洲,都没能算到这天劫已至……

“师父……”云鹄见他抱着人起身,也不知他要到哪去,只能跟在后面,“你的信……你的信之前就给你了,你的天劫……也……”

“有意义吗?”栖洲头也不回,语气极为淡漠。

云鹄结巴道:“可……可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阵剑鸣,两个身影从树梢落下。其中一人跑得飞快,不过几步便赶到两人跟前,抬手便往辞年腰腹探去。栖洲没有拦他,只颤声道:“碎了。”

那人一皱眉,忙从怀里摸出瓷瓶,取下身后那人腰间的水囊,硬生生撬开辞年苍白的唇,将丹药灌了下去:“你别急,我试试……我替你试试……”

“你做的够多了,秦歌……”栖洲一开口,又滚下两行泪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别再折磨他了……”

秦歌攥紧了辞年的手,将周身的灵力运转起来,试着往他体内送去:“不是的,只是没有碎,只是裂了,还能修补……这天雷所伤,就得用灵气来补,只要灵气足够,是可以补回来的……”

栖洲咬牙道:“可这修补的过程有多痛,你没体会过吗?成功的机会有多低,你不知道吗?”

秦歌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身后的人终于赶上来,见他们如此,赶忙抽剑,将一旁的山石削地平整:“不要让他这样,让他躺好……”

见栖洲不动,他也慌忙凑过来,道:“栖洲,你信我,你信秦歌……”

这说话声倒有几分耳熟。栖洲抬头,一见那人,不由得低声道:“傅独?”

这人已经脱下宫服,换了装束,他引着众人,将辞年放上石台,解释道:“将军身边总得有个开药的。不寒暄了,快把他放下……情况没到那一步,你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救他……”

秦歌一直不语,可他输送灵力的手一直未停。这丹药入了腹,须得灵力推动,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辞年的灵力已经耗空,丹元也被天雷击碎,若没有旁人的帮助,多留一刻,便是多煎熬一刻。他听着身旁人对栖洲解释着,安抚着,却忽然觉得这手下的感觉不对了……

“等等……”秦歌道,“他不对……”

栖洲的情绪刚稳定些许,一听这话,顿时脸色苍白,险些跳起来:“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秦歌不敢确信,又输了一抹灵力,探测一阵,才难以置信道:“他方才吐过吗?吐出的东西里有没有丹元的碎片?”

“没有!”栖洲将这一身的血又摸了一遍,“没有,血里没有这些……”

“可……”秦歌犹疑道,“他的丹元……为什么会缺了一块?”

寻残损迷踪纷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