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从来到地府起便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厉模样,因此他紧绷的面孔看起来也格外瘆人。如今他问到这句话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居然奇迹般柔和了一瞬,这样看来此人倒是有着难得一见的好皮相。
没等阎王再细想,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剑又近了两寸,“回答。”
阎王立刻回神道,“这…未曾听过魂飞魄散尚能转世之事,…只是…”
青年刚柔和一点的面孔立刻又冷峻起来,“只是什么?”
阎王结结巴巴道,“只是先祖传言说也曾有魂飞魄散之人的残魂在此投胎转世的…但到底都是传说,做不得真…”
没等他说完,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终于放了下去,还没等阎王长吁口气,便听那青年道,“我要在此处长驻。”
阎王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但还是哭丧着脸应道,“您请随意。”
………………
阎王本来还打了个小算盘,盘算着冥界怨气深重,反噬之力如此强大,那青年定会如数百年前的魔族青年一样,遭到反噬后狼狈而去。
阎王满怀期待地等着。
没想到…
一天过去,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
那青年依旧身姿挺拔地伫立在奈何桥旁,目光沉沉地盯着奈何桥上那一个又一个路过的魂魄,却始终没有找到他要等的人。
星移斗转,时光飞逝,三个月之后那青年终于开始出现反噬之兆。每日亥时起他必定会心脉受损五感尽失一刻钟后才会恢复原状。
亥时至,那青年蹙眉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只见他一瞬间面色惨败,额头也随之冷汗密布。
一刻钟后,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失聪的耳朵开始嗡鸣阵阵,眼前漆黑的场景也开始有了模糊的画面。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调息。
孟婆跟他搭过几次话,知道他在此处等着一个人。看他如今实在被反噬得厉害便又劝道,“宁安啊,阿婆给你一碗孟婆汤,你喝完之后就不必那么痛苦了。”
阮宁安回头,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拒绝了,“不,我不能忘记他。”
孟婆忍不住叹道,“你又不肯离开地府,日日遭受反噬,你这样会丧命的啊。”
阮宁安抬头望着虚空,闻言苦笑道,“若真能丧命倒也好,可是我答应过他好好活着。那便死不了。”
阮宁安在地府中一待便是数百年。
到最后反噬愈甚,已到了不出地府便会立刻殒命的地步,他只好每月十五来人间一趟,稍微缓一下身体便又回冥界。
今日正是十五,阮宁安推开落梅苑的木门,跪在院中那棵老梅树下与面前小小的衣冠冢沉默相对,月上中天时,阮宁安开了坛黄酒,悉数倒在衣冠冢周围的湿软泥土中。刹那间酒香四溢,阮宁安在酒香中一丝不苟地对衣冠冢行了问安礼,而后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轻声道,“…师尊,好梦。”
他不知道自己在坟冢前和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呆呆望着房梁,也许这样就可以对自己说,其实师尊只是睡着了。
他不愿再想,转身把自己缩成一团,怀中紧紧捧着那枚青玉短笛。
躺了许久他还是毫无睡意,干脆睁着眼睛环视着空荡的房间,今夜月光很好,房间里所有摆设都清晰可见。
这些东西都是他亲自重新布置,所有东西明明都当年被他毁掉的落梅苑一模一样。
可是…他现在突然觉得这里陌生又空旷,窗柩外的月光都让他冷到不知所措。
他看着怀中布有裂纹的青玉短笛,哑着嗓子道,“…师尊…我…”开口艰涩,一句话尚未说完,热泪便滴落在了短笛上。
青玉在泪水浸染下显得格外莹润,上面的裂纹便也格外清晰。阮宁安不忍再看,将短笛拢在怀中后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只是片刻后仍有晶莹液体从他紧闭的双眼里不断流出。
窗外月色如水,在室内投下一地洁白。如水月光照在阮宁安散了一床的墨发上,照在沉默不言的山川草木里,也照在浩瀚天地中灯火阑珊的千家万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