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珍重
淅沥小雨一直未停歇,玉华一袭白衣早已湿透,在玉溯的软硬兼施下他才终于从山崖回到南华派。
前往南华派的山路旁都系上了白幡,为战亡的弟子祭奠,江穆阳也以儒尊首徒最高待遇入葬,然而做这些终究只是为了安慰活人。
安羽为江穆阳守灵七日,期间不眠不休终日哭泣,终不省体力在江穆阳下葬那日晕倒在灵堂。
玉华听玉溯说这些时心中酸涩,想起当初他们一起下山时那群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少年,玉华仿佛透过眼前这条山路看到那群朝气蓬勃的南华派弟子们,看到走在前方蹦蹦跳跳的安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江穆阳,以及…阮宁安那双含笑追逐他背影的漆黑双眸。
不过短短数载…如今竟已死残各有再无当年。
“安羽丫头跟穆阳师侄…”顿了顿,玉华轻声道,“…这样也好,省得她亲眼看到心中难受。”
“…唉。”玉溯叹了口气算是应和,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玉溯注意到玉华时不时抚上自己的心口处,忍不住出言劝道,“你刚剜过心头血又淋了雨,一会回到灵胤殿别忘了换身衣服,否则伤口裂开定是要感染风寒的…”
“少乌鸦嘴了,”玉华打断他,“若真感染风寒多半也是被你咒出来的。”
玉溯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他几句,转眼却注意到玉华胸口处隐隐渗出的红色血迹,终于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无言,待玉华终于回到灵胤殿时小雨已经停歇,然而他站在门口却并不想进去,他在殿下细细打量着殿前长阶,突然觉得这里空荡得可怕。
没有那个总是蹲在门口台阶等他的身形,没有那道总是含笑追逐他的目光,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灰旧又死寂。
院中有一颗高大梨树,此时正是初春,梨树开了满庭院的淡白花朵,一场雨疏风骤,花瓣不堪负重被雨水打落,颤悠悠地从枝头飘过路过他眼前,而后终于落在地上染上泥污。
玉华看着飘落的洁白梨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不自觉透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他正看梨花愣神时却突觉伤口处传来一阵钝痛,他伸手抚上隐隐作痛的心口,触到了满手的鲜血。
玉华低头看了眼正不断被鲜血濡湿的胸口,忍不住骂道,“玉子轩,你这嘴莫不是乌鸦嘴,咒人居然这么灵验?”
一句话尚未骂完,玉华突觉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地直挺挺栽在了地面。
地上积攒的洁白花瓣被他倒下时带起的风吹起飘扬在半空中,而后又颤颤悠悠落在他身上。
微风拂过,一树花瓣如雪花般纷纷扬扬从枝头飘落,白衣墨发的仙人躺于树下眉眼紧闭,任由漫天花瓣将他覆盖,场面本是极其清雅,然而白衣男子胸口的红色血迹却衬得他的面容格外妖冶美艳,对比鲜明中便使得清雅之处更清雅,美艳之处更美艳,动静有致中一切宛若画卷。
………
玉华甫一醒来便被玉隐臭骂了一顿,为了教训他这不拿身体当回事的性子,玉隐特地罚他关了紧闭。
这次玉华倒没吵着要出去,在祠堂中老实修养,于是就品茗下棋读书,十足十颐养天年的做派。
听到弟子来报玉华一连半月皆是如此,玉隐终于对玉华稍微放下心来,于是撤了去监察玉华的眼线,多腾出一些时间来处理公务。
安羽已经自辞退出门派,她已执意前往寻找去寻找江穆阳的转世。
修道之人对生死之事并不强求,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死亡从另一种意义而言也不过是另一场重生。
故而听到安羽执意请辞时玉隐直接拒绝了她,“修道之人切记拘泥于生死,既已修道何以窥不破因果?”
安羽不说话,只是低头,然而她那一双哭肿的眼睛早已说明了一切——她放不下。
眼看气氛僵持不下,玉溯终是在旁边咳了两声打破寂静,“我说师兄,既是安羽徒儿下定了决心,你便依了她吧。”
玉隐显然没想到玉溯竟会劝他主动放安羽下山,不由瞪大了双眼,“师弟,你糊涂吗,古往今来凡是修道之人再涉足红尘的,哪有几个好下场?!”
玉溯叹了口气,“我知。”说罢上前轻轻揉了揉安羽的发旋,“安心去吧,若你此番回家莫忘了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师尊。”安羽在玉溯的掌心下颤声道,“…弟子…”
说着她一撩裙角跪在玉溯面前,含泪向他郑重磕了三个头,“…弟子有愧师尊教诲,师尊以后万望珍重…”
玉溯笑了笑,弯腰将她扶起来后如同江穆阳平时对她般抬手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好了,到了人间万事小心,可不许动不动哭鼻子。”
安羽又哭又笑地点了点头,“师尊说得对,弟子…弟子记下了。”
玉溯点点头,又道,“…去跟你玉华师伯告个别吧。”
“是。”
“师弟,”待安羽走后玉隐忍不住不满道,“你这样会害了她。”
玉溯出神看着安羽已经窈窕淑女的背影,不知为何想到了刚领她入门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小黄毛丫头,还有那个畏畏缩缩一提起抽查课业就哭丧着脸的圆脸少年。
原来…他们都已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