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清月剑。
他绝不会认错,他师尊曾握着他的手满脸笑意地用它教他剑法,如今他师尊用它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心脉。
他依然拼尽全力缓步走向远处的玉华,任由剑身逐渐贯穿他的身体。
他要走到他师尊面前,他有很多话想同他师尊说。
玉华微微睁大双眼,他没有想到阮宁安宁愿被刺穿心脏也要走过来,眼看清月剑就要全部没入阮宁安的心脉,玉华终于稍显慌张地将剑挥走。
清月剑猛地拔出身体,阮宁安随之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
真疼…浑身上下所有的疼都没有这区区一剑来得猛烈。
他疼得无法呼吸,疼得手脚痉挛,疼得站立不起摔在地上,疼得看一切都模糊而遥远。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追逐那抹遥不可及的白色,用满是血污的手摩挲着,缓缓匍匐着向玉华前进。
他浑身血污,一路爬行过去,在地上磨出一道长长血痕。
每一步都用尽全力,但是每一步都遥不可及。
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疼得都要移位,每一秒脑袋都嗡嗡作响,每次呼吸鼻翼间都充斥着浓浓血锈。但他依然在往前走。十步…五步…一步,他终于爬到了一尘不染的他师父旁边。
他十指已经磨破,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用混合着尘埃泥沙血污的手,巍颤颤拽住玉华的衣摆,玉华的白衣立刻印上一小块突兀的血污。
他依然执着地抬起眼睛看着玉华,他的瞳孔闪着亮得骇人的光芒,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这些话却推搡着挤在喉咙里,让他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颤抖着打开双手,里面除了污血还有几个青玉碎片。他握得太紧,碎片又把他的手割破,青玉也被他的污血染成了黑色。
他浑身颤抖,连沙哑粗砺的难听嗓音也抖得厉害,“师尊,你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不要离开我。
玉华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我是说过,那又如何。”
他俯身拿开阮宁安放在他衣摆上的手,声音不带任何波澜起伏,“阮宁安,不是说过就非要做到不可。”
阮宁安浑身战栗,拼命摇头,眼泪如开闸的洪水般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从前他眼中稍微憋出一点泪他师尊必定有求必应,而今他哭得这样伤心,玉华却无动于衷。
“阮宁安,”玉华淡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上古魔神转世,魔性深重,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为天下苍生,为除魔卫道,你该死。”
“…师尊,”阮宁安还在苦苦哀求,“我一定会抑制魔性,我不会为祸苍生,…我不会的,求求你,别抛弃我…我一定…一定会改…”
“……”玉华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阮宁安已经腾空而起在半空中。
阮宁安仿佛不知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依然用亮得骇人满是期翼的眸子看着玉华。
在他专注目光的注视中,玉华的心脏随之狠狠抽 动了一下,但他只是闭了闭眼睛,而后还是捏动口诀,阮宁安便随之被推搡到悬崖边。
身后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然而他却毫不在意自身的处境,依然用漆黑莹润的眸子望向玉华,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冀。
他看到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走向狼狈的他,此刻万物失声,天地失色,他眼里只有那抹一尘不染的白。
他看见玉华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终于毫不留情地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听见玉华说,“阮宁安,去死吧。”
随后他被他师尊一脚踹下了山崖。
他跌进身下云雾缭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速下坠。他努力想看清玉华的脸,却终究徒劳。
耳边是呼啸风声,在无休止的失重感中,他终于认命般极其缓慢地阖上眼睛。
是谁说,不会离开他呢。
原来承诺如此轻贱,一切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或许从始至终当真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落,在极速下坠中,那滴晶莹剔透的泪被吹到崖边,而后缓缓风干,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站久久伫立在悬崖边的玉华看着下方奔涌翻腾的云雾,如同石化般一动不动,他在阮宁安坠落崖底之前清晰看到,阮宁安眼中最后一抹光,熄灭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地面上残留的血迹被雨水晕染开来。
玉华手中长剑被水滴冲刷,银白剑尖有血珠滴落,不一会长剑又恢复如新,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师兄…”眼看人群离散,玉溯忍不住劝说道,“你这又是何苦,既愿不惜用心头血救他,为何又把他仍下山崖?”
玉华将剑入鞘故作轻松道,“自然是因那劳什子天道,璇玑丫头说只有激起他的恨意才能保持清醒,你说这天道因果贱不贱?”
“…可是…”玉溯并神色凝重地叹气道,“他若回来,定是要恨你的。”
“恨我又如何,我是他师尊,一个师尊半个爹。”玉华不以为意说完,转身往回走,待走了好几步,他又突然顿住脚步,“…若他恨我,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