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还不忘了说漏了一嘴,暗示摩斯是跟殿下您关系太好,才落得这个下场?”
泰尔斯耸耸肩。
马略斯叹了口气:
“我猜,没人想在庆典期间办谋杀案,尤其是一个夹在公爵和王子之间的敏感人物,其中还涉及官员失职与异地经济纠纷。”
“至于他推断,不,他讲的那个故事……”
米兰达摩挲着自己的黑色手套,目光微动:
“仇杀,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费心查杀人动机来验证证据了,因为一切都源于摩斯在以前自找的旧怨;雇凶,这就是说,哪怕最后找到的‘凶手’跟摩斯无仇无怨,他们也能定罪结案,因为反正是雇佣杀人。”
“如果要追究下去,这应该是最符合各方利益的‘说法’了。”
孔穆托关上房门,闻言轻叹:
“难怪翡翠城的几大警戒厅,都以高效高速和高破案率著称,今日一见,真是羡煞同僚。”
D.D摊了摊手:
“而他也确实在照章守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翡翠城相信公正和法律’?”
“也许正因为相信太过,”马略斯目光闪烁,“法律与公正总被相提并论,画上等号,这原本没错,也确实是最理想的状态,可是现实里……”
守望人没有说下去。
“‘若太相信法律,公正就有被忽视的风险,而太迷信公正,法律就有被践踏的可能。’”
众人齐齐转头,望向说出这句话的怀亚,无比惊讶。
“杜兰特·恩庇修《约定成俗与习惯成法》,”怀亚回过神来,对大家的目光感到莫名其妙,“我最近在备考王室卫队的入队试,这是道德科的参考书目……怎么了,你们执勤之余都不读书的吗?”
哥洛佛皱起眉头,D.D转了转眼珠,罗尔夫不屑地哼了一声,涅希则不自觉地挪了挪身位,把脚下的蛋糕袋子挡得更严实一点。
孔穆托则摇了摇头,低声嘀咕:
“不愧是卡索家的儿子。”
“好了,回到主题来吧。”
泰尔斯叹了口气,掏出小布偶熊:
“是谁杀了摩斯?为什么?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哥洛佛深吸一口气:“要杀他的人……”
但米兰达在另一边开口:
“按您的说法,摩斯是给翡翠城暗中办事敛财的人,现在他坏了事,又知晓太多,鸢尾花公爵要灭他的口,这很合理。”
哥洛佛表情一僵。
泰尔斯点点头。
是的,这很合理。
但是,只是这样吗?
泰尔斯忍不住想起昨夜的那个女孩儿。
而且,摩斯还有另一重身份……一重无法宣之于众的身份。
“但詹恩答应过我,”泰尔斯皱眉道,“他说,他会留下摩斯的性命,且作观察。”
“也许,但那是在希莱小姐出现之前。”D.D下意识地回答。
但他很快意识到,众人立刻转向了他,眼神玩味,其中尤其以王子的目光最为特殊。
“额,抱歉。”D.D不得不退后一步。
“也许我们不该深究。”
出乎意料,开口的人是马略斯。
“恕我直言,在大众眼中,摩斯是以‘跟随王子身侧的商人’的形象入狱的,”守望人谨慎地道,“现在他死了,对殿下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深究太过……就怕我们又要惹上坏名声了。”
深究太过……
但泰尔斯却想起了什么。
“卡奎雷说,摩斯是昨夜零时前后死的?”
米兰达点点头:“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空明宫是不是正在放焰火?”
马略斯皱起眉头:“怎么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卡奎雷还说,摩斯在翡翠城上下打点,联络旧友,攀附权贵?”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殿下在思考什么。
“托尔,去查查,在碰到我之前,摩斯究竟打点联络了什么人。”
马略斯一怔:
“殿下?”
“我知道,你不想我深究,”泰尔斯抓着手里的小布偶熊,目光出神,“但是,这里头有些事情……”
需要厘清。
马略斯见状叹息:
“我明白了。”
众人离开之后,泰尔斯一头倒在床上,只觉头疼欲裂。
国王,秘科,翡翠城,詹恩,希莱,翡翠庆典,摩斯……
落日啊。
吩咐完今日行程的马略斯上前关心:
“您还好吗?”
“没事,只是,好久都没有这种,不必亲力亲为,只要动动嘴皮子,手下就能给你带来成果的感觉了。”
“很好,”马略斯点点头,颇为欣慰,“这说明,你终于找准自己的位置,不再干半夜偷偷爬屋顶的事情了。”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对了托尔,提醒我一下,翡翠庆典的第一天,要做什么?”
“历史上的这一天,‘南方人’海曼一世跟雷吉娜王后步入落日神殿,在神前见证约誓,结成婚姻,”马略斯慢悠悠回答,“因此,今天是翡翠庆典的公祷日,神殿和教会都要举办各自的活动,联络信众,吸引大众,光大落日信仰。”
“大众?”
泰尔斯燃起希望:“是不是就没我的事了?”
马略斯话锋一转:
“至于以公爵为首的翡翠城上层人士,都要去落日神殿的祭坛参加公祷,向落日女神献上祭品,再去落日教会的教堂,听祭祀和教士们布道,还有一系列的宗教仪式……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出现在民众面前,以示对落日女神的虔诚和尊重。”
泰尔斯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托尔,我能派你代我去吗?”
马略斯眯起眼睛,看了他好几秒,随后捞走床上的小布偶熊,转身离开。
“您有五分钟的时间着装,殿下。”
“别迟到了。”
————
我的兄弟、故交与战友,尊敬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兼星湖公爵,北极星,泰尔斯·璨星阁下:
见信如晤。
一别七年,常思常念,谅君安好,恕免寒暄。
虽远隔重洋,我在血海宫中亦时闻北极星事迹:
只身北上阻遏兵锋,天崩地裂见证王薨。
王宴决斗扬威救命,胆魄超凡逆命闯宫。
旁人或惊叹您的年少有为,感慨您的超人胆量,甚或质疑此类事迹的真伪,但我以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泰尔斯,你忠实的朋友,血海王座的科特琳娜·科里昂绝不在其列。
事实上,我对你的这些传奇事迹毫不意外,遑论惊讶,甚至觉得跟纸上文字比起来,你的真实经历应该只多不少,其中奇诡更非常人能想,盖因七年前,在北境桦树林与你并肩作战的经历让我认识到:时有英雄,生当弄潮。
然而,伟大的英雄势必伴随无尽的忧愁,相信你经历风雨后,已对此话有所感触,遑论复兴宫古意盎然,当予你更多感想。
可惜的是,此等烦恼注定无法对人倾诉,因为只有同等的人,方能理解身在其位、执棋落子的艰难。
计量时日,你展此信时应在翡翠城了。未知王后之城,可如君意?繁华兴盛,可入君眼?姻亲相配,可合君缘?彼宫空明,可安君心?
一个世纪以前,“鹦鹉公”费德里科·凯文迪尔遣使血海王座,开启了血獠牙与鸢尾花的往来联络,连结海贸,沟通政治,也正因如此,科里昂家族百年近观,体会甚深,更知空明宫之幽晦难辨,复杂特殊,冠于星辰乃至西陆。
在我看来,从鹦鹉公费德里科到羊角公科克,从老妪媚拉到巫后蓓拉,再到最近的伦斯特、索纳兄弟,乃至如今的这一代凯文迪尔,鸢尾花家族的数代人各有个性特点,但他们也有不能忽视的共性:精明、隐忍、狠厉、敏感、坚韧、城府深沉,以及那深藏心底,恐怕他们自己也未曾晓得的贪婪。
我希望你知道,正是这样的人铸就了翡翠城,也正是这样的人在面对你。
当然,我知你素来灵动聪慧,善于应变,工于用计,自有手段以应对鸢尾花。
半年前,詹恩·凯文迪尔曾给我写来一封信,除了再度恭请恢复关系之外,他还提及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我那狡诈卑鄙,惯于欺骗蛊惑的姐姐,血獠牙的家族耻辱,万恶的瑟琳娜·科里昂。
据我所知,瑟琳娜仍然活跃在西陆,前不久还在埃克斯特平定自由同盟的战争中出现,对此我并不意外。以她的恶劣性格,势必不甘人下,而制造混乱以从中觅机,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正如她当年对我们施行的阴谋。
我还听闻她攀上了我们在西陆的亲戚,与盛宴领六支氏族中的野心家眉来眼去,说实话,听闻此事,我一时不知是我的姐妹还是我的西陆亲戚更加不幸,但贪得无厌,势必自取灭亡。
然而,泰尔斯,无需怀疑,以瑟琳娜偏激极端睚眦必报的习惯个性,她终有一日会找上你,以报你当年挫败她阴谋的仇怨。
我不觉得你,作为面对过她的人之一,有必要被警告她的危险之处,但我担心她会利用你所面对的情境和局势,在你陷入困境时趁虚而入,届时请勿相信她的任何言行表现。
请谨记:以你和她的过往,瑟琳娜向你温言暖语的目的只有利用与复仇,别无他者。
所幸,你不是孤单的,泰尔斯,我们在这一点上站在一起,我不愿更不许我那邪恶的姐妹伤害我的盟友,正如她伤害我。
星与夜,生来该彼此相伴,以共度寒凉。
最后,泰尔斯,你虽立足大地,可抬头就是星辰,待到日落入夜,伸手以探,未必不能及。
正如我虽行于黑夜,可我睁眼相望,目中所见,尽是星光,映照前路如白昼。
为此,你要抓紧手中的权势,在必要时使用它,以期扩张它,这才是解开困境,不致落败的良方。
这封信当由我最信任的辅政官,黎·科里昂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他个性克制但料事敏锐,见多识广而办事牢靠,也有随机应变之能,是以我托他为你带去我的礼物,希望你能认可:
纵然旧意难平,但仇恨与分隔终究不利生存,一个与我们来往友睦、彼此互信的翡翠城,理应符合我们共同的期望。
但愿你喜欢我的礼物。
祝你血脉永治,一如帝国永存。
————你的姐妹、故交兼战友,
————曾与你一同面对灾难的,忠实且可以信赖的科特琳娜·L·A·凡·科里昂,
————写于夜之国的惊夜堡,血海宫中
又及:时光飞逝,你应长大成人了,牙齿也该换过一轮了吧,这让我想起我以前的那两颗牙齿,不知它们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