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着万千百姓,看着放着红光的大船驶过,跺足呐喊,尖叫激动的兴奋场面。林俊仁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可偏偏他怎么就没去呢?
这样的盛况,可能这辈子也就遇上这一回了,还事关自家,他怎么就错过了呢?
林俊仁是跺足叹息,追悔莫及!
早知道林俊武和他那闯祸的女儿,是跟着林家大船一起来的,他再怎样也不会嫌弃。
一定会跟林方氏似的,不不,肯定比林方氏跑得更快。要拿出他一家之主,长兄大伯的范儿,好好去码头上扬名立万!
至于什么大放红光,神木香火那些,机智的林俊仁,当然是半字不信。
他还没老糊涂,自然记得前几年闵柏为汉王时,曾挖出过阴沉古木的消息。
搞不好就是那时他留了一手,暗地里藏了一棵古树到林家,不想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至于那红光,就更简单了。
拿红布罩在灯笼火把外头,不就能弄出来了么?
不过这个谎,撒得高明极了。
林俊仁也满意之极。
现在百姓都信了美娘是天命凤凰,所以才有神木提前降到林家,等的就是这一日哪!
否则定州林氏,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农耕小家族,怎么可能突然有这样的奇遇?
保不定是人家祖上积了什么德,才生出美娘这样一个人物来。
林俊仁竖着耳朵,留神听了半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等到美娘送走神木船,接了二叔小侄女,一大家子回转家中的时候。就见着林俊仁,在林府不远处,神秘兮兮,绘声绘色,端着一副假假的高人风范,唾沫横飞,跟人八卦。
“……要说我女儿出生那晚,我忽地梦到,有七彩云霞飞到我怀里,还扑腾着翅膀,吓了我一跳。等我睁眼一看,就听稳婆在喊,生了生了!我再揉揉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长吁短叹,做作摊手,“弄得我原先还以为,是梦到飞来只山鸡呢。谁知竟是凤——呵呵,算了算了,不说了,省得人家说我们显摆。”
您这显摆得还不够么?
美娘,略无语。
但比她更无语的,是林方氏,嘟囔着抱怨。
“明明女儿是我生的,怎么弄得扑到他怀里,倒跟他生的似的?再说美娘生在大白天,我生完他才回的家,也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
上官令微微一笑,再看望着美娘,低声说笑,“我从前一直不知,你这个爹,到底有何用。如今看来,他们翁婿,倒是相得益彰。”
女婿就不提了,那是上官令的关门小弟子,尽得装神弄鬼之最高级手段。
但林家从上到下,都是老实人。没一个有这般厚脸皮,能睁眼说瞎话,瞎编乱造的。
偏偏林俊仁,就是个中翘楚,甚为懂得顺杆子往上爬的道理。
闵柏一起头,他顿时就出来散播谣言了。
但这个谣言,甚好。
所以上官令也不让人打断,任林俊仁四处吹嘘去了。
就算有聪明人,不信他的鬼话,那又如何?
哪个帝王将相,传奇人物,没点神迹呢?
不是梦到神人交合,就是白蛇熊罴。
但重点是,百姓爱听啊!
从古至今,也不知听到多少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当一种观念,哪怕是错误的观念,已经先入为主,深入人心之后,再想打破它,是异常艰难的。
身为百姓,比起女王千金,这样门当户对的女子来当皇后,和出身平凡,却被上天眷顾的平民女子当上皇后,他们更愿意相信什么,支持什么,那还用说吗?
所以会装神弄鬼,也是一种本事。
用得好,就有奇效。
在燕武帝和林俊仁这对翁婿,远隔千山万水,第一次通力合作之下,美娘乃天命凤凰的传言,跟龙卷风似的,迅速席卷整个大燕!
然后,当年他们拜堂成亲的泉城。在那位也曾有心向美娘提亲,却败给汉王殿下的小汉王,蒋公子的倡议下,集体联名,提交了万言书。
表示美娘与皇上的婚事,是在高祖圣碑前拜堂,他们全城为媒。燕成帝都没反对的事,大臣们凭什么说不成立?
美娘就是天命凤凰,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要是连这种婚事都不算数,那岂不是对高祖最大的不敬?
此言一出,远在京城的曾璞曾翰林,美娘当年的另一个追求者,立即遥相呼应。
之前大臣们不是说,若封美娘为后,是对徐太后当年的不敬吗?
可明明二者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徐太后当年成亲时,燕成帝的亲生爹娘都过世了。他这一房又没什么长辈帮着打理,这婚事只能由他自己操持。
算是差了父母之言。
且那时燕成帝的身份,是突然出现了重大改变。臣子们担心徐贤妃当不起一国皇后之职,才另立旁人,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但闵柏和美娘成亲时,爹娘都没反对,如今徐太后还挺力挺呢,那为何不能立美娘为后?
且美娘虽出生平民,但她打小受的教育,是顶极的。
授业恩师,是名满天下的云大家。
功课文化,跟的是有半仙美誉的上官令。与当今圣上,还系出同门。
你能说她小家子气,没有教养吗?
那就是藐视皇上!
至于容貌女红,这个不需要赞誉,皇上最有发言权。
咱们只说德行操守。
美娘当年在甘州之乱时,千里迢迢,帮助汉王殿下,平定了留仙镇,抄了乱贼老窝,立下最大功劳。
后面庆国之战时,是她的原林出产的护肤品,减少了士兵的伤亡。
这个有虞亮对比,若还不服,相信会有无数残疾老兵,很愿意来找你谈心。
还有如今京城风靡的牙刷,不是贵族用的,是百姓用的。
那么大老远的运来,也只收五文钱一支的良心价,多少百姓因此感激林氏?
且光这一样,美娘在江州湖州,还有后面的青州一地,安置了多少百姓?
更别提美娘的作坊,特意招收了多少残疾老兵,与鳏寡孤独了。
还有当年,美娘鼎力支持长春道长印小画册,各个名门世家都捐了钱的。
如今效果如何?
随便找个街边小儿,都记得“饭前便后要洗手,不喝生水不生病”了。
再说最近,虞亮作乱,是不是美娘与当地官府联手,保卫芜城,稳定了局势?
你们说美娘不配为后,那么你们列出的世家千金,有几人功绩比美娘更高?倒是拿出来比一比,说一说啊?
曾璞是做足了功课。
上朝堂的时候,带了厚厚一沓资料。证据详细,理论周密。
喷得那些反对的大臣们,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不敢出声好啊。
燕武帝坐在龙椅上,龙心大悦。
此时,贾御史站出来了。
声泪俱下,说起往事。
当年上元灯节,他唯一的独生爱子,被人贩子趁乱拐走。
幸好遇到美娘,机警发现不对,便与汉王一起,解救了他的儿子。还一并解救了数个被拐女子,成功捣毁盘踞京城多年的一个特大人贩子集团。
而贾御史因亲子被拐,对这些人贩子可谓深恶痛绝。
这些年除了搞好本职工作,专挑诸位大人的毛病,他就盯着这些人贩子了。
数年下来,也让他积累了厚厚的一本册子。
上头触目惊心,记录了数个被拐家庭,支离破碎的惨痛故事。
每一个讲起来,都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那年打拐之后,京城的新变化。
因为当年的案件太轰动,也激起了百姓们极大的愤慨。
是以这几年负责京城安全的衙门军队,都加强了这方面的巡查。
官员们可能没感觉,但普通百姓若是想要带年轻女子和孩子出城,是一定会被盘查的。
但百姓们不觉得麻烦,反而纷纷主动遵守这个新规。遇到有人不配合,百姓们都先要怀疑起来,是不是又来了拐子。
是以这几年,京城妇人孩子的失踪率,一直保持着极低的水平。
而过去一年,更是做到了难得的零失踪。
贾御史毕竟年纪更大,不象曾璞那般愤青,咄咄逼人,但他也想问问朝上的大臣们。
“之前有大人说林氏无德无才,不足以为后。但当年若不是有她出头,打掉了那伙人贩子。如今又有多少家庭,将承受失去亲人被拐的痛苦?”
可这,这更多得算是当年汉王,如今陛下的功劳吧?
燕武帝坐在龙椅上,冷漠的道,“当年最早发现人贩子,出手制止的是林氏,朕不过是搭了把手而已。这个首功,朕不敢居,也没脸去抢。”
贾御史又道出一件,连闵柏都不知道的事。
“这些年来,虽远离京城,但林氏一直有在默默资助那些被拐家庭。此事兵部的薛主事,可以作证。”
薛主事,就是薛大表哥啦。如今他也混上七品,勉强可以上朝啦。
“各位大人都知,下官家门败落,早年得林氏资助,有些族人,包括下官自己,都曾贩些南北商货谋生。只林氏每年都让我们把她的那份红利,拿去行善积德,也不肯留名。这些年来,资助也不止是被拐人家,还有修桥铺路,扶贫济困,都做了不少。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我家查那账簿。长辈做事仔细,单独给她列了一个。每年做了什么,都会记上一笔,可是造不了假的。”
燕武帝听得越发趾高气昂。
一个臣子咬了咬牙,站了出来,“臣不敢说林氏其他不好,但她交友不慎,却是真的。”
他也是有证据的。
象顺心小哥的头领苏栋,就是恶丐出身,打架斗殴,没少干坏事。后面手下还出了盗挖坟墓那等恶劣之事,他脸上刺字就是明证!
这事说得薛大表哥都忍不住回怼起来,“这不更能说明林氏行善积德吗?恶丐跟着她,都能走上正道了。你也说了,是苏栋手下盗挖坟墓。人家该怎么责罚就领了什么责罚。又没徇私舞弊,又没逃避责罚,这不是挺知法守法的吗?要按你这么说,你要是认识一个人,或你家家丁奴仆做错了事,也全是你不好?你没眼光,那叫什么道理!”
那臣子被怼得脸色发青,只得又举出一证。
“据查,那林氏在芜城,与一位经营成衣铺子,名故园的梅姨交往甚深。而这位梅姨,曾在吴中许氏家族做过婢女,却是不知羞耻,勾引府中少爷,还诞下一子……”
“你闭嘴!”
忽地,新科探花欧阳棣,通红着脸,又惊又怒的站了出来。
“你说那位梅姨,曾在许家做过婢女?她,她开了个成衣铺子,叫故园?”
“是又如何?”
欧阳棣忽地垂泪,当廷跪下了。
“启禀皇上,小臣,小臣生母出身寒微,原是良家子,只因家遭变故,方卖身为奴。后,后与家父有了小臣,又因长辈给家父另订高门,方不得不放她出府。后来家父到底亲事未成,终生未娶。在他过世之时,反复叮嘱小臣,定要打听到生母下落,奈何总是没有音信。
若小臣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这位梅姨了。
可小臣虽多年没有生母消息,却绝不信她是那等自甘下贱之人!相反,家父曾说,小臣生母为人极是骄傲。若她当年甘心做小,也不至于母子离散这些年了。”
新科榜眼,展云楼也站了出来,“臣也可担保,林氏为人,绝无不当之处。当年臣的小妹受奸人挑唆,死在林家门前,差点栽赃给少夫人。可少夫人还是不计前嫌,请来名医替臣医治,否则哪有臣的今日?”
新科状元,石中棠道,“江南人人皆知,臣这双腿残疾多年,早已绝望之际,是少夫人带来的偏方,治好了臣。而当时她来借粮,臣是拒绝了的,可她还是愿意告诉臣。能和少夫人交往,是臣一生荣幸!相信欧阳大人的生母,必也是女中豪杰。”
自从燕成帝驾崩前,点了三人做三甲,又勉励他们互帮互助,效忠大燕,三人私交不错,一向共同进退。
但这回,就算不为私交,只为美娘,三人都要一起发声了。
而燕成帝最终拍板,“说来朕也与梅姨相交多年,还穿过不少她铺子里的衣裳。莫非,众卿也要怀疑朕的品行?”
一句话,说得欧阳棣心头大石落了地,越发泪流满面。
有皇上的亲自背书,他娘就算出身再卑微,也不是能被人轻贱的!
“还有那苏栋,项大羽,他还是南风馆出来的,你们不提?索性朕来说。
林氏出身不高,能结识的也都是些最低层,最穷苦的百姓。但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他们每个人,都是拼了命的在挣扎求生!
你们没见过,可朕见过林氏熟识交往的每一个人。朕敢说,就没有一个不好的!
她那顺心小哥里,如今还有考上秀才的。原本的孤儿,乞丐,如今有功名了。
请问你们谁有本事给一群乞丐饭吃,还教他们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有一个,若有一个站出来反对,朕就听你的。若没有,就滚回去!”
闵柏,燕武帝显然是怒了。
都懒得再说,果断下旨,令礼部准备凤仪鸾驾,恭迎美娘上京,册立为后!
就算他耍无赖又怎么了?
为帝这些天,闵柏算是想明白了。
他从前做藩王,多听旁人意见,那叫礼贤下士。
可身为一国帝王,还这么讲理,那叫耳根子软,不够杀伐果断!
他不过是想立个正宫,就算美娘还有些缺点又怎样了?大面上过得去,就抓紧时间办了吧。
想人人都满意,拍手叫好是不可能的。
在不会动摇国本的情况下,还是随心顺意,别让自己太憋屈了。
说白了,此乃家事。
用前朝某位帝王的话来说,“干卿底事?”
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别看平时病病歪歪,行动迟缓,有啥麻烦就借口年纪年迈,各种拖延。这会子却是龙行虎步,身手敏捷,完全不似七十岁的老人家,迅速接旨。
并乐呵呵的表示,在卸任之前,能替新皇迎立皇后,办成这么一件大事。他也能功成身退,安心致仕了。
老头说完,眯起一双老眼,扫过众同僚。
还有谁不明白呢?
王瀚这是用自己的官位,换美娘的平安册立。
礼部尚书,正经一品官,六部要害之一。
老头要是一直不退,又没犯大错,初初登基的皇上,也不能强行罢免了他,寒了老臣子们的心。
但如今王瀚高风亮节的表示,愿意提前退下了。这空出来的位置,就是留给诸同僚去争取的。
你们要如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不管。
但谁要是敢从中作梗,坏了他最后一件差事,让他晚节不保,不能风风光光的卸任。只怕王老尚书,也是要使出毕生功力,跟人对掐到底,不死不休的。
是以群臣们一听,甭管心里有没有意见的,都憋回去了。
然后欧阳棣表示,他愿意担当迎亲使,前往芜城,迎接皇后娘娘。也顺便认回亲娘,皇上也果断赏赐一番,准了。
群臣想着,就算皇上一意孤行,要册立美娘为后,那些报名参选的世家女子,能不闹的?
谁知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一传开,有几位世家女就主动表示,那一千两银子捐了就捐了,她们不跟美娘争后位了。比起人家做的,她们真的差太远了。
喂!
说好的女子大半善妒小气,喜欢攀比呢?
你们这么大方,真的合适吗?
那有那位“选凤使”,你快要失业了,你不着急吗?
谢常平悠然一笑,收好远方来信。一毛不拔的她,又往各个王公亲贵的后宅走了一圈。
出来时,那些主动退出竞选的千金世家女们,个个半点也不矜持的喜笑颜开,笑而露齿。
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美娘写信,告诉谢常平,所有主动退出的,可以按一千两银子的价格,换购一千两原林的任何产品。
时间不限,地点不限。
还每人送一张她们原林最新打制,还没面世的金卡。
真是纯金打制,每个上面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
将来购物,还有特别优惠呢。
然后,谢常平就收到一撂订单。
全是原林的最新款,惊鸿牌,与江南岳家合作的琉璃包装那种。
一小瓶就死贵死贵,最贵的几乎近百两了!
有性急的世家女已经订下一整套,花光了一千两。
可是好开心呢,感觉象赚到一万两!
尤其看着那张金卡,就连放弃燕武帝这样的绝世美男子,似乎,也无所谓了呢……
谢常平甚是满意。
美娘可不是白使唤她,这样好事,把她刚拉下去的名声,又忽悠一下拉了上来。
而且美娘在信中说,既然要做善事,就持之以恒,坚定不移的做下去。
一年两年不见得会怎样,但十年二十年之后,谢常平定然可以看到,自己曾经的耕耘,结出丰硕的成果。
身为男子,可以建功立业。
身为女子,又为何不能在除了丈夫孩子之外,在世上为自己的名姓多留下些什么呢?
既然谢常平生而幸运,起点就比寻常女子高了许多许多。
那为何要浪费上天给她的恩赐,不去成就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谢常平原先,还真只打算做一拔就收手的。但美娘的来信,鼓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