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还有一个小建议——“公主既然与唐主有交情,为何不与唐主当面谈一谈?”
当时,信使说这句话的时候,娜兰贞能够感受到他脸上的轻佻之意。他看不起她,觉得一介女流办不成大事,能做的只有以身侍奉唐主,然后做些求情或刺杀之类的勾当。
她很生气,但忍了,默默扮成胡商打探赤松德赞的下落。
上元夜,她收买了一批伶人,刺探兴庆宫内的情况;不久前则是助达扎鲁恭散播谣言。
结果今日的消息一出,她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就像是蚍蜉撼树。
“公主,将军派人来了。”
“什么事?”
“将军想要与仆固怀恩、回纥结盟,希望我们能够打探到唐廷准备除掉仆固怀恩的证据。”
“那里。”
娜兰贞抬手一指,指向地上的纸团,道:“那报纸上便是唐主发落宫城也要平定仆固怀恩的证据。”
“将军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比如,写给郭子仪的秘信,提出要杀掉仆固怀恩的。”
“若没有呢?”
“可否盗得印信,仿造一封?”
娜兰贞皱眉道:“他当我是谁?这里是长安,我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公主息怒,将军做这些,出于对吐蕃的忠心,这是将军命小人送来的黄金……”
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摆满了金锭。
娜兰贞想了想,让人继续拿金子去收买朝廷的官员。
~~
大明宫。
薛白从政务之中回过神来,发现一个宦宦已经捧着个小卷轴在旁边等了很久了。
只看那卷轴的颜色,他便知大概是哪桩事。
打开一看,果然是关于他上次在兴庆宫吩咐的事,写的是“优伶为吐蕃人收买,西市贸康商行为其据点”。
薛白拿起御笔,在上面写了“放长线,钓大鱼”几字,就将卷轴放了回去。
忙过了这些,他便转回后宫。
快路过绫绮殿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动人的歌声,那声音清脆动听,该是念奴在唱歌。
他如今已纳了谢阿蛮与念奴入宫,此事在他心里倒也没有什么可或不可的,他已是帝王,她们也想侍奉她,于是就给个封号。
虽得了倾国佳人,可说心里话,当时薛白并未因此而起了太大的涟漪,甚至不如当年谢阿蛮只对他嫣然一笑时。想来,以前是他还处于微末,面对美人有种可遇而不可得的心情,如今则太过理所当然、稀松平常了。
穿过一道宫门,薛白抬手,让身后的侍者不必再跟着。
他独自步入念奴居住的宫院,循着那悦耳的歌声绕过长廊,只见念奴正坐在一棵梨树的枝桠上,倒真像是一只春莺。
树干上架着一个梯子,念奴雪白的脚上趿着木趿,随着歌声轻轻晃动着,脚踝上用红绳系着一个小铃铛,发出轻轻的响声。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陛下?陛下来了。”
正唱着,转头间见薛白,念奴脸上漾起甜甜的笑意来,可接着脚一晃,那木趿便掉落了下来。
她想从树桠上爬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慌忙道:“臣妾给陛下行礼。”
“来吧。”
薛白上前,举着手,抱她下来。
“臣妾失礼了。”
念奴说着,扯了扯衣裙,趴在薛白肩上任她抱了下来。
过程中,她壮起胆子,忽然在薛白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撒娇道:“陛下许久不来看臣妾。”
薛白低头一看,见她的木趿已经落到了草丛深处,不好捡了,干脆就将她抱回了屋内。
……
一轮明月转过朱阁,透过纸窗,照在了梳妆台上。
远处的春莺终于不再轻啼。
“陛下,臣妾是故意的。”念奴俯在薛白胸膛上,轻声道:“故意唱歌引陛下来,故意在树上下不来,陛下会不会觉得臣妾失礼?”
“看出来了。”薛白道:“蛮有趣的。”
“有趣吗?”念奴道:“臣妾本想躲起来,让陛下找。”
“为什么没这么做?”
“不敢,怕陛下不耐烦,反而走掉了。”
“委屈吗?”
“不委屈,很开心。”念奴道:“为陛下做什么,臣妾都觉得开心。”
薛白其实知道,念奴为了让他觉得有趣,费了很多的心思。坐在树上的姿势,唱的歌,说的话,穿的衣服都是经过设计的。
对他而言这没什么不好,他也很喜欢。但他不满足,也许是因为太容易得到了。
他既为天子,后宫之中有太多这样想讨他的欢心的美人。但那跳动不停的心还想让他上进。
或许,身为帝王,享受的不仅是占有一切,而是不断征服。
~~
数日后,西市。
傍晚时分,娜兰贞得到了一个消息。
“公主,我们收买了鸿胪寺客馆的一个主簿,他知道赞普被关在哪里。”
“哪里?”
“他不说,需要更多的钱。”
娜兰贞皱了皱眉,拿出一个匣子递出去,道:“不要一次就给他,给他一半,等确认了他说的是真的。”
“是。”
眼看着那个心腹匆匆而去,娜兰贞不安地踱了几步,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招过剩下的人,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为什么?”
“太顺利了,我们被盯上了。”
这是在南诏的失败给她带来的经验,她没有太多的犹豫,派人去盯着那个去见鸿胪寺主簿的下属,自己则迅速地转移。
从西市转移到了东市,依旧是胡商聚集的地方。这是她的在长安活动的劣势,吐蕃人频繁活动,只能通过胡商来掩护。
果不其然,就在她离开西市没多久,有一队人忽然闯进了她原来待的商行,大肆搜查了一番。
待到次日天明,派去盯梢的心腹回来,禀道:“公主,那个鸿胪寺果然是圈套,我们过去接头的人都被拿下了。”
“果然。”娜兰贞却是出奇的镇定,道:“没关系,继续跟踪朗结赞、野布东,很快就会有结果。”
她早就留意到了当时出使吐蕃的那个小奴隶,认为必然是他给玛祥通风报信,才会导致当时除掉玛祥的计划失败。
是夜。
被捉住的吐蕃人经过了严刑拷打,很快就招了供,自称他们是达扎鲁恭派来的,之所以想要找到赞普,是因为达扎鲁恭与玛祥之间的私怨激化了,打算起兵反对玛祥。
果不其然,朗结赞、野布东很快就被带去见了一个人,询问他们关于玛祥与达扎鲁恭之间的恩怨。也就在当日,娜兰贞就得到了这个人的情报。
“是颜泉明,这人是唐主的心腹,关于吐蕃的许多阴谋都是他在暗中谋划的。”
“我知道他,颜公的侄子,怪不得。”
娜兰贞终于锁定了颜泉明这个目标,明确只要捉住他审问一番便能知道赤松德赞被关在哪里。
颜泉明有个习惯,每天下午离开皇城之后都会在朱雀门外的茶馆里买份报纸、品一壶茶。要对付他不难,只要扮作茶馆的小厮,在雅间里绑了颜泉明,然后装进泔水桶里带出城便好。
对此,娜兰贞布置了几天,定下计划,在东市落脚处等着。
“笃笃笃。”
敲门声终于响起,她打开门,只见心腹们扛着一个麻袋站在门口。
“快。”
娜兰贞手持匕首,做好随时刑讯颜泉明的准备。
然而,麻袋解下来时,她眼睛一瞪,却是惊得呆愣在那。
“这……怎么会?”
匕首“当”地落在地上,娜兰贞缓缓伸出手,从眼前人的嘴里拿下破布,同时问道:“赤松德赞……你怎么会在这里?”
赤松德赞脸上带着生无可恋的无奈表情,待嘴里的破布被拿掉之后,便叹道:“逃不掉了,阿姐向唐主求饶吧。”
那些派去拿人的心腹也是惊讶莫名,他们捉住的分明是一个大唐官员,如何到了这里却成了赞普?
只能是路上被人调包了。
换言之,唐廷对他们的行踪已经一清二楚,甚至反过来收买了他们的人。
“你说什么?”
娜兰贞不能接受她的弟弟、吐蕃的王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一把拉过他,便道:“走!”
她既能找到他,便能带着他逃出去。
然而,才推开门,她就再次愣住了。
唐廷既然敢让她与赤松德赞见面,便有绝对的把握让她无处可逃。此时,院子外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官兵,围得如铁桶一般。
娜兰贞不得不承认,时隔多年,她更不是薛白的对手了。
但她还没有输服。
“放开!你们便是杀了我们姐弟,也绝不可能让吐蕃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