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天涯海角。
——简媜《天涯海角》
一、
年少的时光,总是干净的像是缄默不语的雨后春天,我和叶青两个人,望着窗外那从一个个小叶子的罅隙之间隐隐漏下来,落在满地的光斑发呆。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就叫伤春悲秋啊?为什么每次春天来了,我都会感觉浑身无力,看着那明晃晃的阳光,只想哭。”
叶青双手拄在桌子上拖着下巴,口齿不清的说道。
老师白了她一眼,我也白了她一眼。
“别在这装什么文人墨客,你那是饿的。”我丝毫不留情的差穿她的如同是掩盖在滚滚长江之上的面具,因为我已经听见了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像是山间喝水的小兽,也像是天边呼啸而来的雷声。
叶青对我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识破不说破嘛?!”
我刚想要扔给她的第二个白眼,就只闻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高中,随之,我的手就被她拉住,直冲人群奔。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苏翊,那个有着最干净眉眼的男孩子。
当时的我和叶青,满心都是食堂里那个去晚了就只能远看而不能亵玩的鸡腿,奔跑的样子像极了捕食中的老虎。
看着前方缓慢的从教学楼里移动出去的队伍,叶青就差对着前方的人张着血盆大口咆哮了。
纵然心里着急,但也只能望着那一个个黑色的人头干着急,我说,“没事,吃不上就吃不上呗,没了鸡腿还不能活了!”
叶青摇头,“绝对不行。”
说罢,她拉着我就开始拼劲九牛二虎之力向前推进。
但那一瞬间的我,脑中是空白的,没有鸡腿,没有午饭,没有身旁长如蛟龙的队伍,也没有那一脸视死如归的叶青的咆哮。
在我的周围,仿佛有一个神力通天的人给我弄了一个结界,将周围所有的嘈杂吵闹隔绝开来。
我只能看到苏翊那张胀红的脸,以及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盯着我,用力的在盯着我,同样的,我的目光也全都在他的身上,我们两个夹杂在队伍中被人不断的推着前进,但我知道,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
很快,狭长的一楼走廊到达尽头,目之所及,是一片阳光与热同在的午时的校园之景。
我不由分说的拉住叶青就走,不敢回头,不敢去看,甚至呼吸都在逐渐变得迟缓起来。
在食堂的座位上,我们两个吃着清汤寡水的饭菜,鸡腿果真没有抢到。
叶青神色忧然的看着我,大声的说了一下,“喂,你怎么了,我鸡腿没吃上都没像你这样,怎么,丢钱了?!”
我摇摇头。
“丢人了?”
我点点头。
“怎么丢人了?”叶青一改刚才的埋怨,饶有兴致的问道,仿佛这比饭菜更有吸引力。
“我刚刚不小心摸到了一个男生的屁股?!”我小声的诺诺的说了一下,但叶青的反应极大,她从座位上腾然而起,张嘴就说,“你摸到谁的屁股了?!”
我羞愧的低下头,但还不忘伸手示意她说话小点声,顺便斜眼看着边上向我们俩层层射过来的目光,我说我不认识。
“我还以为可以有什么劲爆的消息呢?那人怎么样,你怎么摸的?”叶青虽然已经没有刚刚的激动,但眼睛里依旧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见我不说话,她有些无趣的坐下,而恰好抬起头来的我,看到了叶青背后那张包罗万象的脸。
那是苏翊的脸。
二、
自从我知道了苏翊这个人的存在,自从我知道了他和我一个年级之后,我就开始做起了缩头乌龟。
还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去他们班级和他道歉说对不起,我摸了你的屁股,是我不对。
我也不能像古人那样写封信,说,今日之事,乃吾之过也,汝之臀,让吾似见馒头,故而心生臆幻,不得已而为之,望君见谅。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掩耳盗铃。
以为只要自己不出门,就绝对不会遇见他。
我向来不愿意给自己放在两难的境地里。
但我忘记了,生活就喜欢给我放在两难的境地里。
那个午后,我从桌子上睡眼朦胧的醒过来,叶青看着前方笑,也看着我笑,教室内没有以往的肃静,反而有些嘈杂。
我揉了揉双眼,定睛看过去,班主任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让我恨不得直接变成鸵鸟,把自己脑袋藏起来的人。
他是苏翊,英语从来不下一百四,老师说让他给我们讲一讲他是如何学英语的?!
叶青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笑,我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幸好我桌子前的书摞的足够高,刚好可以挡住我并不娇小的身躯和头。
“行了,苏翊,开始吧?!”老师走下讲台,把时间彻底交给他。
每个老师都做过这样的事情,就好像学生讲的方法会比老师讲的有用一样,其实两者之间,唯一相同的就是我们都不会去听,也不会按照去做。
“老师,我需要有人帮忙。”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苏翊说话,很好听,有点像电影里金城武的声音。
我不知道老师做了什么反应动作,但我听见,苏翊用那个金城武般好听的声音说道,“那就让那个在书后面藏着的女生来吧!”
于是,在老师冷若冰霜的脸色之下,在同学的注视一下,我不得不抬起头,走上讲台。
可想而知,苏翊就是为了让我丢人才叫我的,但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那堆书后面是我。
在面如土色的我面前,苏翊越发显得光芒万丈。
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几个完整的句子,苏翊则用他流利的英语讲述了一个学英语的方法,那就是读写听并用,不能只会写,不会读不会说。
最后在雷动的掌声面前,苏翊一改刚才的正经,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老师,我有句话要送给你们班这位女同学。”
老师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在他们眼里,好学生做什么都是对的,存在即合理。
于是,在那样一个午后,阳光刺的我眼睛生疼,脸上还有午睡时压出来的印子,我听到了那句话。
苏翊说,“有些话,要放在心里,能埋多久是多久。”
三、
有天晚上,叶青问我,是不是喜欢苏翊。
我摇头,我承认苏翊长得不错,学习也好,但是那时候的我喜欢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他就像是露丝的那个海洋之心,就算别人再怎么寻找,它的归处只能是在爱人的口袋里。
他是一个作家,我愿意这么称呼他,他经常会写一些东西发在各种地方,小到不入流的杂志,大到网络,经常会看见他文字的身影。
那时的他,还不出名,除了没有钱之外,生活没有压力。
我喜欢了他好多年,渐渐的,这种喜欢就变成了执念。
叶青说我这不是喜欢,只是崇拜。
我摇头,我知道这就叫喜欢,他给我勇气,让我活下去的勇气。
转过头,就看到苏翊的身影,他端着餐盘坐到叶青的边上,自然而然。
叶青说,我们两个班要一起半个活动,所以要探讨一下。
我低着头,吃了一半的饭就被我端着倒掉了。
那时,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作家写的东西了。小到杂志报刊,大到网络媒体。
我找了好多地方,但都没有了他的身影。
作家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了,除了我留下来的那些小杂志,小报纸还在证明这个人确实存在过,否则,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场梦,他不过是我闲暇时臆想出来的人。
从前的故事还在眼前摇晃,像是喝醉酒的夜晚。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再继续写下去。
我心里有两个想法,一个是他活着放弃了这个梦想,一个是他死了放弃了这个梦想。
如果是前者,我就要去找到他,告诉他,有人因为他的文字而找到了对抗生活的勇气,让他继续写下去。
如果是后者,我也一定要献一束花再走。
我说,“我要去见他。”
“见谁?”叶青在题海中抬起头,彼时已经是高二的暑假,我们在疯狂的补高三的课程。
“作家。”我说。
叶青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做她的函数。
四、
我和叶青不一样,高考对我来说不重要,大学对我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家为什么不写了,他停笔,就好像是已经将我的血液抽干,只剩下苍白的皮囊和骨头。
那一日,最后的两天补课眼看着就要到了尾端,我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雨太大我没有办法去上学了。
我也不知道老师会作何反应,会不会被气的头晕,但我不想想这些,我还有事,需要赶车。
从我在的C市到作家在的S市,大概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从高速路上疾驰而跑的快客将细密轻盈的雨帘从中截断,雨水最终落在蓝色的车皮上,像极了大海的眼泪。
因为怕晕车,我睡了整整一路。
下车的时候已经天黑,雨还在下,不大,但没有停下的想法。
我找了一间便宜的小旅馆,就开始翻阅从前的那些杂志,想要找到作家曾经写到的他住过的地方。
也许他已经不住在那了,但总有人还记得他。
我说过,我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里。
但是我已经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老楼房里的小旅馆,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耗子嗑东西的声音,也像是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我把自己蒙在有些发霉的被子里,脑海里是作家的样子,但是时不时的,苏翊的样子就会突然出现一下,还未等我反应,又在瞬间消失。
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整整一个星期,都在走路,跑步,追车,晚上坐在椅子上,脚都是肿得,脸色苍白的没有人样。
我轻叹一口气,或许真的是就这样了吧,也没什么了,生活就这样了,反正不会再糟糕了,不就是一个作家嘛,不写就不写了吧。
我刚躺下去,就听到楼下旅馆的阿姨叫我,我下楼,她把电话递给我,“姑娘,找你的。”
阿姨的脸上看不出神色,那是被岁月侵染的最平淡无奇的一张脸。
我接过电话,话筒里面是如同电影里金城武自白一样好听的声音,苏翊说,“我有东西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