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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P

“现在,我命令你们,跑步去牛栏,把ro牛们拉进来!“

工人们急忙抓起简易的缰绳和笼头,big声应答着:

“明白了!“

“出发!“我喊叫着,模仿着从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英雄人物的习惯动作,把一只手举起来,然后猛地往下一劈。

工人们都绷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我知道他们都想笑,但是老兰和我的父母在场,他们不敢。他们一窝蜂地跑出ce间,出门时因为拥挤还发生了碰zuang。因为事先我带领着他们演练过,所以他们一出门就轻ce熟路地跑到ro牛栏里去。ro牛栏在厂子东南角那片空地上。空地的周围栽了一圈栅栏,里边散Yang着我们新近收购来的一百多头牛。我们收购牛的渠道很多。有的牛是四乡的农民牵着来的。有的牛是牛贩子们赶着来的。有的牛是西县的那伙偷牛贼夜里悄悄地送来的。在我们的牛栏里还混Yang着十头驴、五头老骡子、七匹老马。还有几匹满身死毛的骆驼,仿佛几个到了暑天还披着棉袄的老头。凡是能杀死后变成ro类的牲chu我们都要。我们又在牛栏旁边建了一个猪圈,猪圈里混放着羊,有山羊、绵羊、奶羊。我们还收购了一批ro狗。这批ro狗被配方饲料催得像河马一样,体态臃肿,动作迟缓,完全失去了狗的敏捷和智慧。这是一群愚蠢的傻狗,如果用它们看家护院,它们见了小偷会摇着尾巴迎接,见了主人会龇着牙狂吠。不管是什么chu生,都要从我们的注水ce间过一遭。我们还是先说牛,那段时间里,我们集中宰牛。我们厂与城里的几家农贸市场和ro食店建立了供应关系。城里人吃东西像刮风一样,一阵一阵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报纸上宣传牛ro的营Yang价值比所有的ro类都高,城里人疯吃牛ro,我们就集中杀牛。过一段时间,报纸上宣传猪ro营Yang价值比牛ro还高时,我们就集中杀猪。老兰是农民企业家中最早意识到媒体的重要xin的,他曾经对我说过,等我们ro联厂发了big财后,我们就自己创办一份《ro报》,天天宣传我们的ro。闲话少说,我的工人们,每人牵着两头牛,从牛栏那边跑过来了。有的牛听话,顺着牵牛人的劲儿跑;有的牛调皮,沿路捣蛋,东一头西一头,乱zuang。有一头黑s的公牛挣脱了简易的笼头,撅着尾巴,尥开四蹄,直奔big门而去。有人高喊:“拦着它a,拦着它!“谁敢去拦它?谁敢去拦它,要是被它猛顶一头,那还不飘起来,跌下去,变成一堆烂ro?我有点慌,但没有乱。我big喊一声:“闪开!“那头牛像一发P弹,直直地zuang到big铁门上,只听到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牛脖子一歪,身体往上一耸,然后就跌翻在地。“好a!“我喊,“快去把它拴起来。“那个工人提着缰绳和笼头小心翼翼地靠上去,腰Wan着,腿罗圈着,摆开一个随时都要逃跑的架势。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头黑牛被铁门zuang击了一下子,已经昏头转向。它老老实实地让人给它戴上了笼头,老老实实地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跟着那人来到了ce间big门前。它的头上流着血,眼睛里流露出羞惭的光芒,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被老师抓回来一样。这是一个小小的ca曲,增添了不少re闹气氛。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转眼之间,他们和它们就簇拥在注水ce间big门ko。可能是清新的水味吸引了它们吧?牛们争先恐后地往ce间里拥挤。那六个站在ce间门ko袖手旁观的挑水工人,被牛挤到墙边,水桶碰zuang在一起,哐当乱响。我big声喊叫着:“抢什么?抢孝帽子吗?一个挨着一个,慢慢来!“我还进一步地提醒工人们,要用和善的态度对待这些赴死的牲chu。要哄着它们,骗着它们,使它们轻松,使它们愉快。因为牲chu的q绪直接地影响到ro的质量。一个在惊恐状态下被杀死的牲chu,出产的ro是酸的,而只有在乐悠悠的心境下被屠宰的牲chu,出产的ro才是香的。对牛,尤其要客气。因为这些牛里,真正的ro牛很少,big多都是些为人类做出过巨big贡献的耕牛。我们虽然不至于像黄彪那样把一头老牛当成自己的亲娘转世,但我们要对它们表示出足够的尊重。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说那就是:我们要让它们死的有尊严。

工人们牵着牛,在ce间big门外,排成了两列纵队。四十头牛的队伍很是壮观。我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但看到这支一切行动听我指挥的队伍,心中还是有些得意。当头的那个工人是姚七,这让我更加得意。我想起不久前,他送给我父亲一瓶茅台酒,我母亲又把那瓶茅台酒转送给老兰的事。我母亲虽然没有直说什么,但我想老兰已经明察秋毫don若观火了。我并不认为我父母亲出卖了姚七,因为我对姚七一直没有好的印象。他曾经用肮脏的语言议论过野骡子姑姑,他甚至说他也想和野骡子姑姑睡觉,这是百分之百的“癞蛤蟆想吃天鹅ro“。对这样的流氓,我决不客气。谁敢说野骡子姑姑的坏话,谁就是我的仇敌。姚七甘心到ro联厂当一个普通的工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呢?还是卧薪尝胆、图谋报复?我对此忧虑重重。但老兰好像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他站在我身前,对着姚七点头微笑。姚七回报他以点头微笑。在这点头微笑与点头微笑的过程中,我感到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老兰是有胸怀的人,这样的人不能轻视;姚七是能够自轻自贱的人,这样的人也不可轻视。

姚七左手拉着一头鲁西big黄牛,右手拉着的也是一头鲁西big黄牛。这两头牛是我们牛栏里的最漂亮的牛。收购这两头牛时我在场。我父亲围着这两头牛转圈,眼睛里放着光,我想象中的伯乐发现了千里马的样子,应该和我父亲围着这两头鲁西big黄牛转圈的样子差不多。那天我父亲感叹不已,说可惜a可惜。牛贩子冷笑着说:老罗,别搞这T虚伪的把戏了。要不要?不要我牵走。我父亲说:没人不让你牵走a,你牵走就是。牛贩子嘻嘻笑着说:伙计,咱们是老朋友,货到码头死,不牵走了。今后咱们还要长期合作呢……

姚七拉着两头最漂亮的牛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面带着得意的微笑。这不能不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为了制造这个效果,我想他是用最快的速度向牛圈奔跑,用最凶猛准确的动作给这两头漂亮的犍牛戴上了笼头,把它们抓在自己的手里。他那样一副臃肿胖big的身体,竟然抢在了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前头,委实不易,可见j神的力量是多么巨big。这两头鲁西big黄牛面目清秀,目光澄澈,jro发达,身上的皮肤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它们正当壮年,正是帮农民Gan活的好年华。它们的肩膀上还留有具磨出的痕迹。西县的牛贩子其实是一伙偷牛贼,他们有严密的组织,有人管偷,有人管卖,而且他们与当地的火ce站上有关系,能保证他们的牛顺利地装上火ce,运到我们这里销赃。但最近q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厂收购的这批西县ro牛,不是通过铁路、而是用几辆big型卡ce从公路上运来的。那些卡ce高big漫长,ce厢上部蒙着草绿s的篷布,跑起来巍巍峨峨,气象庄严,如果不说,谁也猜不到ce上装的是牛,还以为ce上装着重型武QI呢。那些牛从ce上卸下来时,个个都立脚不稳,仿佛是一群醉牛。那些牛贩子,走起来也是摇摇晃晃,big概也喝多了。

姚七拉着两头鲁西big黄牛走进了ce间,紧跟在他后边的是成天乐big叔。他原先是村子里杀猪的个体户,是一个守旧的屠夫。从六十年代开始,我们这里的屠宰行当就开始剥猪皮,因为猪皮可以制成上等的皮革,一斤猪皮的价格比一斤猪ro还要贵。但是这个成天乐,一直坚持着不剥猪皮。他家的屠宰坊里,有一ko特big的铁锅,锅上横着一块厚厚的木板。锅沿上、木板上全是猪毛。为了把猪毛从猪身上秃噜Gan净,成天乐还是沿袭了过去的方式,先在猪的后腿上切开一个小ko,用铁棍捅开几个气道,然后,把嘴巴贴在那个小ko上往里吹气,一直把猪吹得像个膨胀的big气球,使猪皮和猪ro之间形成距离。然后,再往猪身上撩re水,猪毛就很容易地褪了下来。用这样的方式制作出来的猪ro,皮肤光滑,比剥皮ro漂亮得多。老成气息特big,一ko气能吹起一头猪。许多人都喜欢吃成天乐的带皮猪ro,说是带皮的猪ro有咬头,营Yang价值高。但现在这个怀有吹猪绝技能够制作出上等的带皮猪ro的人,垂头丧气地拉着两头牛,走进了ce间。这好比把一个手艺j良的皮鞋匠,放在了皮鞋生产ce间的流水线上。我对成天乐很有好感,第一我认为他是一个敢于坚持自己风格的人,第二他是一个和善的人。他在家屠宰时,我曾经去看过好几次。他不像某些手艺人那样拿架子、在小孩子面前使威风。他很谦虚,对我很好。我每次去了他都跟我打招呼,有时还顺便问问我的父亲有没有消息。每次他都说:小通,你爹是个正直的人。我去收购他家的猪鬃(可以卖给制作毛刷的人),他总是说:不要钱,你随便弄去吧。还有一次,他cou烟时还递给我一支。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一直对我很尊重。所以,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我要对成天乐big叔进行报答。

成天乐big叔拉着一头本地黑牛,个头不小,肚子很big,晃晃dangdang的,仿佛一个氨水袋。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头老牛,丧失了劳动能力后,或是它的主人,或是那些专门收购老牛的贩子,用添加了jishu的配方饲料,对它进行了催肥。我知道这样的牛ro质粗zao,营Yang价值很低,但城里人QI官退化,根本分不出ro类的好坏。真有上等的ro,也不应该让他们吃。好东西进了他们的嘴巴,等于白白地糟蹋。我知道城里人喜欢听好话,我们把这种经过化学催肥的老牛ro,说成是来自乡野的、吃青草、饮山泉长big的本地牛ro,他们马上就会咂巴着嘴巴说:味道果然不一样a。我完全同意老兰的观点,城里人既坏,又傻,这就决定了我们乡下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无愧无疚地骗他们。其实我们也不愿意骗他们,但如果我们对他们说了实话,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甚至还要和我们打官司。

成天乐big叔拉着的另一头牛是一头肚皮上有白花的奶牛,它也很老了。老得已经不能产奶了,就被奶牛场的人当ro牛卖掉了。奶牛的ro也不好吃,就像那些生过小猪的老母猪的ro不好吃一样。奶牛的ro不香,ro里有很多泡沫。我看到了它后腿之间那虽然Gan瘪了但依然很庞big的Rx房,心中浮起很酸的zhi味。老奶牛,老耕牛,都是为了人类做出了巨big贡献的,按说人们应该把它们Yang到老死,把它们的尸体埋葬掉,还应该给它们堆一个坟头,坟头前最好再竖立一块墓碑。

我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逐一地介绍后边那些牛了。在我担任注水ce间主任的那些r子里,通过注水ce间走上了死亡之路的牛,有数千头之多。我j本上能记起这些牛的体态和相貌,就像我的脑海里有一个cou屉,cou屉里保存着它们的照片。但我确实不想拉开这个cou屉了。按照事先我对他们的说明,工人们把各自拉进ce间的牛,塞进了一个个用铁栏杆围出来的格子里,然后在它们的身后装上了拦挡的铁棍,使它们即使遭So酷刑也无法从格子里逃脱。如果在每头牛的面前安上一个石槽子,那么我们这个ce间就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饲Yang棚,但它们面前没有石槽,饲料对它们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相信,只有极少数的牛,能够预感到自己的死期,big多数的牛,在死期将至时,还处在懵懂的状态,这就是那些往屠宰场行进的牛,还不忘记吃一ko路边青草的原因。一切准备就绪,注水就要开始。为了统一big家的认识,打消big家的顾虑,我再次重申:我们不是往ro里注水,我们是在洗ro。

工人们把柔软的透明塑料管子,ca进了牛的鼻孔,从鼻孔进咽喉,一直ca到胃里。无论它们如何甩动脑袋,也不可能把管子甩出来。完成这个工作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一个人把牛的脑袋往上提起,另一个人迅速地将管子ca进去。在ca管的过程中,有的牛表现得很j愤,反抗很剧烈。有的牛逆来顺So,几乎没有反抗。但一旦管子ca进去后,那些反抗剧烈的,也停止了反抗。因为它们很快就明白了反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ca管结束,工人们都在自己的牛前肃立,等候着我的命令。我冷静地说:

“放水。“

工人们急匆匆地拧开了事先都进行了调试的水龙头。十二小时之内,出水量在二百五十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十斤。

第一天的注水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譬如个别牛在注水几小时后跌倒在地,个别牛big声咳嗽,把胃里的水呕吐出来。对出现的问题,我马上就想出了解决的方法。为了防止牛在注水后跌倒,我让工人们在每头牛的肚皮下边穿上两根铁棍,横担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对于那些呕吐的牛,我让人们用黑布蒙上了它的眼睛,然后继续往里灌注。

在漫长的注水过程中,牛不停地排泄。我得意地对工人们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经过这一番清洗,牛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排泄出来。它们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洗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们不是往ro里注水,我们是在洗ro。往ro里注水,会败坏ro的品质,降低ro的质量,但我们这样做,会提高ro的质量,即便是那些病牛、老牛,经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清洗,也会使它的ro变得又neng又软、营Yang丰富。

我看到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喜s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我说服了。我知道我作为一个ce间主任的权威初步地建立起来了。

ro牛注水完成后,要输送到屠宰ce间去。但那些牛从格子里出来后,个个步履艰难,big多数的牛走几步后就像一堵墙壁似的跌翻在地,而且跌翻在地后,绝无自己站起来的可能。我命令四个工人抬一头跌翻在地的牛,但那四个工人累得气喘吁吁,满头big汗,牛还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嘴巴和鼻孔里往外冒水。我命令八个工人围上去。我站在旁边喊着号子,那八个工人,都Wan着腰,撅着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牛抬起来了。牛站起来了,晃晃dangdang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跌翻在地。

这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感到很羞愧。工人们都在偷着乐。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父亲站出来,帮我解决了困难。他让工人们去宰牛ce间扛来了十几根圆木,铺在地上,然后又让人找来绳索,拴在牛角和牛腿上,让一拨工人在前面拉,让两个力big的工人手持撬棍,在后边一下下地撬着牛屁股,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把后边空出来的圆木,迅速地挪到前面。就这样,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沉重的牛,拖进了屠宰ce间。

我的q绪很低落,老兰安we我说:

“没有关系,小伙子,你很成功,注水——不不不,洗ro之后的事q,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管。来来来,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够用简捷而方便的办法,把洗过了的ro牛运送到屠宰ce间里去。“

我说:“老兰,你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

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

“你们看,小通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呢。“

我摇摇头,说:

“我不是要抢什么功劳,我是要证明自己。“

“好吧,“老兰说,“小伙子,我们相信你,你big胆地设计,不要怕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