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带他来此?”
“用膳。”卫凌言简意赅道。
然而这回复并没让呼延云烈缓上几分脸色。要说呼延郎儿也是年纪小不懂看人眼色,呼延云烈正在气头上却仍要火上浇油道:“伯…王上,郎儿没有、没有徇私,亦没有任人唯亲,王上今晨朝堂上的训斥郎儿回去都想过了,也寻了夫子请教…白塞是可、可做继任的人选的,他精通数算又通晓关内关外风土民情,早年间还曾在各地的官府做过幕僚,白氏一族在关外也是颇有名望,原本光凭家世他便能轻而易举地谋上一官半职,但他却愿甘愿蛰伏,这样的有能有心之人,仅因其白姓,因、因其为郎儿举荐便要埋没他一番才华吗?”
呼延锡和在旁冷笑一声道:“是怕埋没了这人的才华,还是你祖父那一番苦心啊?”
呼延郎儿委屈巴巴地望了呼延锡和一眼,刚想开口解释,却被人眼中的讥讽打了回去,只忍着抽泣道:“不是的、不是因为祖父,郎儿只是想为月氏出力,想、想任人唯贤…”
话还没说完,一个笔洗便砸在呼延郎儿膝边,吓得他浑身一抖。
“自己才学了个一斤半两,还想任人唯贤?蠢货!”
呼延云烈本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发起火来更是骇人,这几句下来,呼延郎儿眼中盛着的泪水便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大有止不住的势头。
“主子”卫凌上前两步走到呼延郎儿身侧。
呼延云烈看向卫凌,硬是把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咽下怒气缓着声道:“可是饿得紧了?让刘胜先带你们去后殿。”
呼延云烈比卫凌高上不少,此刻便是弓着身问向卫凌,迁就之意溢于言表。
“若是心中有气,倒也不必撒在旁人身上,卫凌就在此,要打要罚全凭主子心意。”
呼延云烈一愣,待意识到卫凌这是以为自己呵斥呼延郎儿是为拿脸给人看,只觉急火攻心,胸口一阵刺痛,当下便有些站立不稳。
呼延锡和见状,上前扶了一把,却被呼延云烈轻推开。
卫凌看着呼延郎儿瑟缩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得莫名熟悉,想了许久才思得这熟悉感来源于何。
不过如当初的他一般,只因为人厌恶,便是做什么都是错。
人的性子到底是改不了的,从前能这般对他,往后也会这样对别人,便如从前的他和如今的呼延郎儿。
谁知道哪天跪在此的又会成了他呢?
无力感涌上心头,卫凌忽然觉得倦了。他在祈盼什么?又妄图改变什么?悬浮于表层的幻象总是惑人的,但心一旦沉溺于幻象之中,便又该万劫不复了。
呼延锡和觉察到了二人之间冷凝的氛围。
他自然知道呼延云烈的气都是冲着呼延郎儿这个蠢东西来的,但卫凌会有所误会倒也算不得呼延云烈委屈。
他既答应呼延云烈回宫,便不会愣头青一般不管不顾地往朝堂这滩浑水中扎,因而呼延云烈入关之后的事他也多多少少打听了些,其中不乏卫凌所受的那些苛待。
二人到如今这个份上,皆由呼延云烈一手造成,破镜都难重圆,妄论人心。
呼延锡和暗自叹了口气,拎着呼延郎儿的后衣领将他拖出书房道:“碍眼的东西替你们挪开了,自便。”
路过卫凌身边的赤时,瞥眼带了那小孩一眼,虽不知卫凌为何会领着这么个小子到呼延云烈跟前,却也没有多问。
待二人走了,屋内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相顾无言已是卫凌与呼延云烈相处间的常态,一人竭尽全力敞开心门,一人却已固执地将心闭锁,时机万变,终是走到了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的境地。
这段时间以来,呼延云烈总觉得心口闷得慌,仿佛有人用浸湿的宣纸敷在他面上,当他濒临窒息的那一刻又豁然揭开,给他几分苟延残喘的时机。
每日晨起,总有种恍然若失的低落之感,偶尔无来由地性质高昂,不多时却又会跌入谷底。太医说此为心疾,他却不知,如今卫凌已回了他身侧,还有何需他忧心?然而那惴惴不安之感,却如鬼魅缠身,让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脑后的口子又撕扯着痛了起来,呼延云烈忍着道:“呼延郎儿着实蠢笨,祁太妃才薨逝不久,便这般急迫送母族人来顶缺,这让那些前朝归顺臣子如何作想?如何能安下心来为我月氏做事?”
“平襄王年纪尚小,总有不周到的地方,话提得不对,主子大可好生教导,何须不分青红地扣上一顶任人唯亲的帽子。”卫凌喉头滚动,声音有些沙哑道:“主子以为,人人都能受尽污蔑屈辱仍忠心不改吗?为君王者,仁德以治天下,还同从前那般,总有一日将无人敢亲近,主子是想往后做个孤家寡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