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副将约摸而立之年，灯光下的脸黝黑发亮，面颊上的留着不拘小节的络腮胡子，穿着当地务农的粗布麻衣，袖子裤腿都随意地卷起，肩上扛着把锄头，活脱脱的一个农人形象。
苏崇光向他说明来意，封副将打量他一番。
眉清目秀的书生，不远万里从蜀南郡来到海宁，百善孝为先，他不疑有他，让苏崇光进屋，去翻户籍册。
虽然海宁一直被哈克人欺压，敢怒不敢言，但户籍册保管还算完整，很快找到了记录，第二天亲自带人为李老人操持后事。
老大母葬在海宁西边的一座矮丘，那里杨柳依依，翠柳扶风，不同于凄凉可怖的乱葬岗。
墓碑上，有大阿父手刻下的墓志铭。
心爱之人永埋地下，从此阴阳两隔，唯一能为你做的，是以我之手，镌刻你名，此后人间无法同生，死愿与你同穴。
大父最终回到了海宁，那棵他亲手为大母种的柳树下。
他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却跪在墓前，虔诚地向两位故人行礼，这是生而为人，对逝者的敬畏，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回到封副将的住处，苏崇光提出，他有抵御哈克人的法子。
封副将便把苏崇光请到了内堂。
内堂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方桌，四张木椅，正堂上挂着一幅海西州地图。
二人在地图前站定，封副将指了指海西州与哈克交界地带，也就是海宁所在的位置，苏崇光顺着看过去，封副将道：“原本的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这条新的防线。”
墨迹明显比整张地图颜色都深，显然新画上去不久。
“当年，哈克居甘松山之阳，洮水之西，南抵白兰，地数千里，一年十二月，九月属于严冬之际，且多为高山冰川。因此，海西州虽然是块瘦脊，却也叫人眼馋。他们出兵海西，奚悲的阿父，我的将军大人奉命戍守，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哈克人攻了进来。那时候，海西州人对昌都也失去了信任，对我们更是恨之入骨，原本守边疆就像是发配，常年见不到亲人，连书信往来都很难，很多将士待不下去，不顾兵役束缚，连夜而逃。昌都也不管海西州的死活，海西州自建朝以来，赋税便是九州十八郡中之最低，昌都本不想要这块烂骨头，扔在远处，不管不顾了。”
从前他在李乘风口中听说过郭之远荒废无道并无法体会李乘风的痛心疾首，如今亲眼所见，他心绪复杂，沉颜厉色，沉着眸子，说不出一句话。
封副将早就习惯了这些，只当是平常事，对昌都，最初心怀希望到后来的无望，早就心灰意冷，面无波澜。
“将军大人提拔我的恩情犹未报，我却鬓毛飒已苍，时命难自知，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与功业。虽然兵马休战争，但海西州已经风雨飘摇多年，没人愿意与我携手。封某能力有限，除了能帮拉不动牛、除不动草的人干干农活，实在无能为力。”
在齐歌居时，苏崇光和林晚雨曾因边防戍守之策争论过，苏崇光主张怀柔政策，林晚雨一反常态和他唱起来反调，他振振有词：“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师兄，你太仁慈了，你想怀柔，手还没伸过去，外族人已经举着刀枪棍棒杀了过来。一群不可理喻的莽夫，你同他讲什么道理。”
当时苏崇光不认可林晚雨的说辞，可这一刻，非此极端之法，不能解海宁之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