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崇光这才有机会洗漱，两年了，右上臂上的伤口有些红，与周围的白皙格格不入，苏崇光褪尽衣衫，将身体埋进温热的水中，驱散了湿透的寒。
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发散在腰间，他却并不着急去理，而是挪到烛灯前，反复去看墨汁晕染开早已辨不出字迹的信笺。
窗外雨潺潺，意兴阑珊，绷着的心终于珠破玉碎，林晚雨......林晚雨......这般将我捧起又将我摔下，你很得意是吗？
额间来不及擦干的水珠顺着脸颊留下，几缕青丝随意地落在肩头，让他原本清冽的气质看起来有些放浪不羁。
光舞象之年，他出落得愈加硬朗，眼神冷得人退避三舍。
叩门声骤然响起，苏崇光小心地收好那封已经看不出内容的信，开门，扎西拥措见苏崇光这副模样，怔愣了片刻，才道：“郎君，老夫人突然叫着双腿疼痛不已，这会儿本来要去用饭，老夫人却疼得无法下床行走，劳烦郎君前去看看。”
苏崇光当时只是随意道了句略通岐黄之术，没想到被人记在了心上。
他跟着扎西拥措上楼，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苏崇光侧身，微微抬首，看见来人的下巴上，有一个月亮形状的伤疤！
是他！
与林晚雨在陡溪密会的家丁！
对方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神色如常到了账台边，和小二说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林晚雨的亲信，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天下真有这般巧的事？
他该不会是跟着自己一路到了这里？
这个想法吓了苏崇光一跳，楼梯并不长，苏崇光看见小二把账本递给那人，而后，到了转角，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在心里腹诽，难道这家店，也是林晚雨家的开的？
扎西拥措在一间厢房前停下，请苏崇光进去。
苏崇光听见那妇人“哎哟哎哟”地抱腿惨叫，他上前推开门，拱手行礼，走近，道了句“失礼了”，便伸手扣住老妇人的脉搏。
脉时而弦紧时而弦缓。
号完脉，又伸手卷起那妇人的裤管，伸手握住她的膝盖，温热的手气让老妇人的痛感稍减，苏崇光问道：“老夫人，可是下肢关节酸痛，痛无定处，偶尔会固定不移，遇到寒气会疼痛剧烈，当我的手覆上去的时候，痛感有明显的缓解，可对？”
可对，当然对着呢，老妇人连连点头。
苏崇光又问：“平日，关节可有经常肿胀，或者麻木无感？”
老妇人点头如捣蒜。
苏崇光松开手，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劳烦您张嘴，将舌头平放在两齿间。”
老妇人照做，苏崇光移近油灯，看了一眼，舌质淡，苔白滑。
苏崇光心下了然，这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需要祛风散寒，利湿通络。
“我开个方子，眼下我没有那么多药材，下大雨约摸着药铺也都提前关门了，明天天亮你按照这个方子去买药吧。”
对扎西拥措说完，他提笔写：秦艽，桂枝，白芍，川芎，茯苓，细辛，回芸，炮附子，后面添上用量，递给扎西拥措。
远水救不了近火，明天才能买到药材，老夫人岂不是要难受一晚上，扎西拥措满脸担心：“可是，老夫人疼成这副模样，可怎么是好？”
苏崇光道：“稍等片刻。”
说着回到自己的房里，取来了银针。
开始取穴，大椎、脾俞、肾俞、足三里、三阴交、阳陵泉、绝骨等、再配合关节局部选穴及循经取穴。
银针一根根刺入，老妇人的脸色开始缓解，苏崇光又将针柄上插入艾卷，老妇人疼到浑身冰冷的体温开始恢复，扎西拥措才放了心。
老妇人恢复了些力气，她顿觉悲悯之心救了自己一条命，这折磨她多年的毛病，也算有了救。
苏崇光给她施针的时候，手力特别轻，轻得好像没有扎下去一般，却将她的痛苦一并都带走了。
老妇人想到相处这几天，她甚至不知这个年轻人姓甚名谁，总不能一直称呼对方为年轻人，她问起苏崇光的名字。
林晚雨三个字不请自来，无端地闪进了脑子，喧宾夺主一般攻城掠地，“在下林昀，字晚雨，林晚雨，幸会各位师兄。”
他仿佛又听见林晚雨脆生生的声音，俏皮地朝他拱手行礼，弯起眼睛冲他笑。
那天暮天霁色如晴昼，入夜皎月飞光，襟袖依约，尚有余香。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苏崇光叹了一口气，两年了，林晚雨扎进他心里的那根刺丝毫没有消弭的迹象，反而和心脏长在了一起。
牵情处，惟有临歧，一句难忘。
可惜，那些情义，早就散在了风雨里，再也没办法找回来。
“苏崇光。”他扯了扯嘴角，收针，却扎破了自己的食指，圆滚滚红色血珠冒出了，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咸咸的血融进了齿间。
老妇人见状，站不起来，只能干着急，蹩脚地问他：“十指连心，很疼的，有没有带三七粉？”
苏崇光摇摇头：“无事，小伤。老夫人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下楼时，那个家丁已经不在账台边了，他无从打听这些细枝末节，林晚雨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心神不宁。
他回到厢房，搬了椅子，坐在窗边，用烛火的光，慢慢烤着被打湿的茱萸袋。
明明是他与林晚雨说尽绝情话，如今竟责备对方未曾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当真是好不要脸，在心里骂自己，苏崇光，你大概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