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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教堂和中国的庙

1954年4月,周恩来率中国代表团赴瑞士出席日内瓦会议。为了体现新中国首次露脸于国际舞台的光鲜形象,特地替代表团成员每人定做了一套黑色中山装。穿着走在大街上,只见路旁的行人纷纷恭敬地立定,向他们脱帽鞠躬。原来当地居民以衣貌取人,误认为中国来了一队传教士,也就是中国人眼里“披着宗教外衣进行精神侵略的帝国主义分子”。殊不料当他们自己披一袭相仿的外衣到了西方,却受到帝国主义的如此礼遇。

所谓“精神侵略”论,并不是共产党的发明。早在1870年闹“天津教案”,民间就怀疑这帮洋和尚、洋尼姑来我们中国的目的,大抵不过非偷即抢、非淫即盗、非拐即骗。看到外国教会堂而皇之办学校、办医院、办育婴堂,非常惊奇之余,还有点怪不舒服。总觉得其中必包藏祸心,不由得一哄而起,给他一顿“打砸抢”。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在人家的炮舰弹压下道歉赔款。又正好引为“国耻”,一并记在西方列强的账上,等将来共产党替人民做主后再与清算。

中国的和尚尼姑,是从不办什么学校、医院的,更别说孤儿院和育婴堂了。近来年国内几所著名的寺庙办“佛学院”,也只是为少数出家人开设的读经班,与民间百姓无缘。人一出家,六根剃净,万念皆空,哪还管得那许多其目的本不过是为着争名于朝的教育问题。办医院给人治病也显然是多余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人的身体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一切病灾包括不可一世的癌症与艾滋之类也就无所寄附,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古往今来的和尚只有一个肯到处给人治病的,那就是济公。他喝酒吃肉,挤眉弄眼挖耳捉虱搓脚,行为本就出格。用的方子,听说都教人恶心丧胆,不堪究其根底。

道家倒是有一点悬壶济世的意思。但似乎只专精老年营养学(炼丹)与生殖工程(房中术)。其余无论什么病总离不了一把香灰和一张画符,或者设坛扶乩地念咒,披发仗剑地捉鬼;并且都是个体户开业,各自躲在密屋根据祖传秘方炮制些膏丹丸散,因此谁都搞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与中国的出家人相比,西式教会则显得俗气多啦,很入世。洋和尚们的教堂,大都建在人多眼杂的闹市,或居民密集的社区,你来我往非常方便,让大家都有个均等的机会与上帝对话。中国和尚的庙,多半筑在山上,远离尘世烦嚣,以免闲人跑来破坏了寺院的清规与清静。自古名山僧占多,除了山西五台、四川峨嵋、安徽九华、浙江普陀这四大庙宇林立的佛山,其他凡景致好一点的山上,都少不得要以寺院的香火来炫耀其人文背景。道士们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战果亦颇可观。较为集中的有湖北武当、山东泰山和崂山。占住名山,横空出世,那种俯瞰芸芸众生的清高得意亦在所难免。

佛教和道教的教义是哲学,高深玄妙;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教义是伦理学,明白浅显。哲学家喜欢关在僻静的地方冥思苦想,修行在个人,不大作宣传讲解。“道可道,非常道”,讲了反正你也听不懂。偶尔与三两私交甚好的同行“参玄”,也只着只言片语,指东说西,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先言他物然后引起所咏之词”,让对方隔云隔雾地去猜、似醒非醒地去悟,美其名曰“东方神秘主义”。伦理学家则善于跟民众打成一片,逮着个机会便滔滔不绝地说教。用尽可能人人都懂的比方和人人都听得烂熟的童话故事,试图把一切都讲清楚,透明度高得很。因为太玄妙的缘故,中国和尚十个有九个对经文不求甚解,根本不知自己念的是啥意思。为表明没有虚度年华,往往只好唱以高声,伴以打击乐(木鱼),虚张声势。西方的教士却习惯轻读或默诵,作消化状,留着精神去拯救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