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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大军奈我何

青<a href=https:///Tags_Nan/ target=_blank>龙</a>偃月一刀斩……

出关隘,越山川,翻丘陵,过平原,渴了咂草根,饿了嚼树皮,停停歇歇,走了十余天,陈叫山来到一座城前。

城墙不高,城门亦不大,青砖垒就,砖线白净,城门楼子上嵌着“乐州”二字,气势非凡。三五只麻雀,在城墙垛口上跳跳啄啄,整个城,却显得愈发静寂。

入得城去,陈叫山才发现:密麻麻,黑压压,到处都是人,但没人出声,或蹲,或坐,或蜷着,脸上皆是菜色。

四面八方讨活口的流民,全都涌到乐州了。

据老辈人讲,这一年的旱情,翻遍所有老黄历,也是前所未见:春播尚未开始,老天爷矫情一回,淌了点吧点眼泪,连土皮都未打湿。自这以后,几乎天天大太阳,偶尔有云罩罩脸,但再未下过半滴雨。惊蛰过了,春分过了,清明、谷雨都过了……可老天爷就像块干巴许久的破抹布,甭管是揉、掐、团、拧,硬是挤不住丁点儿雨水。

起初里,没人心慌,人们吃着缸里的余粮,该刨地便刨地,该整垄便整垄,该下种便下种,该施肥便施肥。后来,渐渐才发现了不对劲:莫说是庄稼,即便那钻天高的大树,也日渐蔫巴了起来;再后来,小溪断了,小河干了,池塘见底了,塘底的鱼虾、螺蛳,生生卡在龟裂的土缝间,朽木一般;许多庄稼老把式,跪在田地里哭鼻子,无论啥庄稼苗,在手里一捻,“噗”地一吹,干如灰粉。

缸里的粮吃完了,就吃窖里的,窖里吃完了,就吃晒在房檐、院场、墙头上的干菜,等干菜吃完了,就忍痛杀牲口,牲口吃没了,就剜野菜,捋树叶,扒树皮……耐不住年馑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最初死去的,亲人含泪为其置棺,挖坑,有模有样地下了葬。人死的越来越多,改成篾席麻布裹身,刨坑浅埋,再往后,力气、精力、人手都不济,拖至荒野处,无力处置了。死人一多,瘟疫便起,瘟疫四起,死人愈多……

乐州,倚临虚水、凌江两条河流的夹抱之处,自古物华天宝。而今虽受旱情所害,但饿死的人,较之他乡,已然算少。

接连走了十余天,没吃没喝没住的,陈叫山被糟践得不成人样:头发枯涩干结,硬撑撑,一绺一股的,像豪猪刺;眼窝子仿佛被人用小勺掏过一般,眼皮一薄,就似乎愈包不住眼珠子,凸鼓外顶,将眼皮顶成了好几褶;两瓣嘴皮,早没了润活气,跟他家祖屋门梁上的横批“风调雨顺”,近乎一色了。

陈叫山沿街而走,腿脚时而飘忽,时而沉滞,像是他小时候,过春节,耍社火,被大人用布带拴缚在社火上,高高擎着的感觉。

街角躺着的一些人,苍蝇在其脸上绕来飞去,也不抬手赶赶,不晓得是没了抬手的气力,或是已经饿死了。只是,这年馑岁月,饿死了人,实在稀罕不起来,没人讶异,没人惊惧,皆是一种置若罔闻的神色——天知道下一刻,自己能不能捱过去呢?

空气中,隐隐飘荡着草灰味儿,火纸味儿,腐尸的味儿,酸醋的味儿,土地焦干的味儿。陈叫山在一棵苦楝树旁坐下,用手提着肚子上的一层松皮,吸吸鼻息,却似乎闻到了面糊糊的味儿,洋芋拌汤的味儿,葱花酥饼的味儿,花卷馍馍的味儿,甚至,白菜帮子的味儿,胡豆酱的味儿,烩腊肉的味儿,烧鸡的味儿……

忽地有人高喊一句“放粥了——”所有人的眸子,都如启明星一般,猛地亮了,跳起身子,飞奔起来,边跑边才摸索着瓷碗、瓷缸、竹筒,甚至个别人连摔烂的陶盆、夜壶、香炉,都拎在了手中。